第七十六章 揚帆起航

    夜裏，一間瓦房內，因爲天氣炎熱的原因，烏世五赤裸着上半身，一邊扇着扇子，一邊看着手中的書，腦海中不斷回想起今天夜裏講課時所發生的事情……

    “美洲，劉家堡，移民？？”烏世五用毛筆，在面前的白紙上，寫上了這三個大字，字體看似工整，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寫字在結尾處，筆鋒都有些用力，足可見寫字之人那時候的心情，是什麼樣的……

    “那些船？”烏世五看着白紙上，自己剛剛寫過，還散發着滴滴油墨的幾個大字，陷入了沉思，腦中不斷浮現這幾天來來回回見到的那些掛着英國國旗的大船，以及那天在碼頭上所見到的那些疑似華人，身着西洋服飾的那幾個人……

    剛開始幾天，烏世五對那些人，還比較關注，畢竟突然來了一幫華人，而且掌握那麼多，那麼大的巨船，任誰都會懷疑，更不要說是烏世五這麼一個生性謹慎的人了。

    但是在觀察幾天後，烏世五有些失望了，對方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將軍船上的貨物運來運去……

    當然，偶爾還能聽到某艘大船上，有類似野獸的吼聲，聽叫聲，不像是神州的野獸，倒像是海外的珍禽異獸……對此，剛開始烏世五還覺得很新鮮，幻想能夠藉着搬運貨物的機會看到，但很快，那艘大船，就離開了，據說是去了南洋，甚至是日本。

    自那之後，因爲減少了對珍禽異獸的興趣，烏世五也漸漸的不在關注對方，直到今天，幾個碼頭勞工，對他說了一些，移民，分地，美洲，劉家堡的事情，他才對那些一開始就看起來很奇怪的一羣人，重新開始了關注，而且比上次更好奇，更專注。

    專注的就像他當年考秀才失敗之前一樣。

    “這幫人，到底是一羣什麼人？”烏世五站起身，在燥熱的房間內，來回晃盪，額頭上，沾滿了汗珠，“是那幫南洋的，不可能，他們自己都說了，他們來自美洲，話說，這個美洲到底在哪？？”烏世五沒有顧及從額頭流到脖子的汗水，而是在心裏不斷的猜測劉家堡這些人的真實來歷。

    相比於那些收錢辦事，然後不管不問的同鄉會，烏世五因爲念過書，考過科舉的原因，所以對任何事情，都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不行，必須搞清楚。”烏世五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以及脖子上的汗水，臉上露出了堅定之色，“對了，那幫人所在的旅館，就在澳門街上。”烏世五突然想起了那天他去街上買蚊帳，看到那些人從一家旅館出來的場景。

    “要不要寫名帖？”烏世五有些猶豫要不要在拜訪前，寫一封名帖，“算了，人家估計都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且就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寫了名帖，估計也被扔了……”烏世五自嘲的說道，看着自己所住的地方，以及身上穿的衣服，臉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本來烏世五是不需要受這個罪，來到碼頭幹活的，但是因爲他前些年，爲了科舉，走火入魔一般，變賣家產，試圖靠行賄過考，然後當官，最終，錢沒了，科舉也沒有過……

    “烏世五，你真是一個廢物，花錢都考不種，在人面前，也只敢自稱童生，不敢自稱秀才，就爲了給自己，留給面子……你真是個混蛋啊！！”烏世五站在燥熱的房間內，雖然額頭上，汗如雨下，但是烏世五的心，卻是涼的。

    “劉家堡，美洲，移民，分地……”

    昏暗而燥熱的瓦房內，烏世五不斷的唸叨着這幾個從未聽過的詞語，慢慢的，表情逐漸變的堅定起來。

    …………

    澳門的大街上，因爲天氣的緣故，穿着背心的男子，以及薄衫挎着菜籃的婦女正在街上走着。

    而在街道兩側，用木板掛着許多招牌，這些招牌有橫掛，也有豎掛，上面大多數寫着漢字，至於說葡萄牙文，有是有，但是不多。

    其主要原因，就是葡萄牙人和這些華人，住的地方，根本就大不相同，葡萄牙人住在風景秀麗的地方，而華人，因爲身份的原因，是不允許進入葡萄牙人社區的……

    所以也就造成了，一邊看起來整潔富裕，而另一邊的建築看起來，則是混亂貧窮，乃至富裕雜交在一起，看起來就像一個雜亂無章的地區。

    街頭上店鋪招牌有很多，什麼李記燒餅，南記雜貨鋪，孫氏宮廷糕點，至於是不是宮廷兩說，但是味道在當地，還算是不錯的……

    而在街上，最多的就是牙行，其實就是介紹工作的地方，這些工作，大多數都是去南洋種植園，以及南洋華人老闆招募顧工，還有的就是一些適合女人的工作，要麼就是去本地的大戶人家做傭人，要麼就是去那種當地的小廠做女工……

    當然，在這其中，壓榨是少不了的，畢竟就連大英帝國這個時期的工人待遇都不咋地，更不用說，工業實力更低效的遠東了……

    踏……踏……

    “呼呼……”烏世五喘着粗氣走在澳門大街上，因爲天氣越來越熱的緣故，烏世五無論怎麼擦汗，都依然會有汗水冒出來，因爲要見人的緣故，所以烏世五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長袍，大夏天，文人打扮的烏世五更熱了，要不是裏面穿了一身坎肩，整個長袍，估計早就被汗水溼透了……

    大街上路過的人，看着這個天氣還穿的這麼正式的烏世五，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後又笑出了聲，笑聲過後，也就離開了……

    （洛特裏旅館）

    “到了！！”看着上面用洋文，以及漢字寫的招牌，烏世五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隨後便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正了正自己的衣服，隨後便朝裏面走去。

    “唉唉唉，你誰啊……”剛進旅館沒幾步，就被一個身着黑色西服的人攔了下來，“告訴伱，住店請走別處，這家旅館，已經被包下了，趕緊出去。”堵在門口的那人，看了看烏世五的衣着，以及頭上的那條豬尾巴，還有光禿禿的前頭，有些不屑一顧的說道，語氣中，充滿了鄙夷。

    “我……我有事找你們家大人。”烏世五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依然對對方回答道。

    “笑話，我家大人，是你能見的。”那人看着烏世五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向烏世五光禿禿腦後的那跟豬尾巴時，眼神中，更是露出瞧不起的神情。

    如果說剛纔烏世五還沒有注意到的話，隨着對面那人越來明目張膽的看向自己的辮子時，他頓時明白了過來，在一瞧對方那短髮的模樣，心中頓時生起了一團無名之火。

    “閣下是看不起我留辮子嗎？”烏世五目光清冷的看着對面那人詢問道。

    “是又怎麼樣，堂堂漢人，留了個豬尾巴……真是給祖宗丟人。”那人看着烏世五質問的表情，不屑的回答道。

    “哼，閣下笑話我留了辮子，那閣下這短髮又是怎麼一回事。”烏世五聽到對方的話後，頓時臉色一變，隨後指着對方的腦袋上的短髮諷刺道，“閣下應該也是漢人，爲什麼要留洋人的頭飾，這豈不是自墮落於洋夷？”烏世五繼續指着對方的頭上的短髮，反擊道，直接將留短髮和洋鬼子聯繫在了一起，可見烏世五口才了得。

    “你……”那人被烏世五懟的說不出話來，“反正我告訴你，今天你就是進不去，還不趕緊滾。”那人看着烏世五滿臉嘲諷的表情，隨即惱羞成怒的將烏世五往外趕，畢竟他只是一個侍衛，與人鬥嘴皮子，確實不是他的強項。

    “哼，我看閣下是詞窮了，說不出來了。”烏世五看着將他往外推的那人，不屑的說道。

    “趕緊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那人聽後，臉色頓時一變，立即將烏世五往外一推，由於力氣太大，差一點沒有把烏世五推倒，但是也弄了一踉蹌，左腳的鞋都掉了。

    “我好心來找你們，你們確實這樣待我，果然不愧是蠻夷，蠻夷……就是蠻夷！！”烏世五一邊在旅館外穿鞋，一邊對對旅館內，死守着大門，不讓他進來的那人說道。

    “你……想找打是不是。”

    “好了，還嫌不夠丟人。”

    就在那人準備掄起拳頭，打烏世五的時候，突然一道聲音，從旅館內傳出，頓時讓那人一激靈，臉上露出了害怕之色，好像知道自己犯錯了一樣。

    烏世五看着眼前從旅館出來的人，眼中閃爍出一絲光芒，他認識這個人，這個人就是前幾天在碼頭和那個葡萄牙洋人總督交談的華人，而且看當時的地位，因爲不低。

    “這位先生，你有什麼事嗎？”胡均定教訓完那個侍衛之後，隨後轉過頭，用和善的表情對烏世五詢問道，“如果讓先生你受驚了，這請你放心，我們會賠償的。”胡均定隨後繼續對烏世五說道，看起來和藹可親，其實言外之意就是，不要藉着剛纔的事情，蹬鼻子上臉，他可不是吃素的……

    果不其然，烏世五聽到後，臉上稍稍有了一絲變化，他當然能夠聽出來胡均定剛剛所說的意思，以及話中的警告。

    “你們是劉家堡嗎？”烏世五隨後鼓起勇氣對胡均定說道。

    “你是？”胡均定聽到眼前這人談起劉家堡後，臉上頓時一變，不由自主的問起對方的身份。

    “我是廣府人，在澳門教書，前段時間聽到你們要移民，所以特意過來看看。”烏世五終究沒有把在碼頭做勞工，做苦力的事情說出來，只是把他晚上免費給勞工們教書，說成了自己是老師，至於這個老師，掙不掙錢，那就兩說了……

    “原來是位先生……”胡均定聽到烏世五是教書的人後，立馬將一頂先生的帽子，扣在了烏世五的頭上。

    “先生不敢當，只是一個臭老九罷了。”烏世五聽到胡均定叫自己先生，當然明白其中的含義，隨即自嘲道，臉上露出譏諷的表情。

    “什麼臭老九，在我看來，只要是教人識字唸書，那就是大德，那就是先生……”眼見烏世五不願意領下這頂先生帽子，胡均定眼睛一縮，隨即繼續熱情的回答道，“來來來，這位先生，進來聊。”胡均定看了看街上人來人往的人羣，以及剛剛他們談話的內容，當即把烏世五往裏面領去。

    “還不快給這位先生道歉……”路過剛剛把守門口的侍衛處，胡均定眉頭一挑，隨即呵斥道，但是如果仔細聽就知道，這句話裏面並沒有任何怒意和氣氛，只是單純的提高聲量一樣。

    “對不起這位先生，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識泰山，實在太粗魯了……”那人低着頭，對烏世五道歉，臉上露出了難爲情，好在是低着頭，所以也看不見。

    烏世五看着眼前對自己低着頭道歉的那人，點了點頭，隨後便跟着胡均定上了樓，可見剛剛的氣還沒有消。

    吱……

    “來，這位先生，坐！！”胡均定指着一旁的沙發對烏世五安排道，“怎麼，坐不習慣？”胡均定看着坐在沙發上，露出驚訝表情的烏世五有些詫異的詢問道。

    “不是，只是在下從未坐過這麼軟的凳子，一時有些不適應。”烏世五坐在柔軟的，要塌下去的沙發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胡均定回答道。

    “哈哈……”胡均定聽到後，哈哈一笑，不明就裏的烏世五以爲胡均定才嘲笑自己沒有見識，頓時臉上露出羞憤的表情，但是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這沒什麼，畢竟這是個西洋玩意，先生你沒有見過，也很平常，不是什麼大事。”胡均定笑過之後，對烏世五解釋道，“對了，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胡均定隨後對烏世五抱拳詢問道，臉上露出了莊重的表情。

    “免貴姓烏，烏蒙山的烏，叫世五，世界的世，族中排行老五。”烏世五對胡均定回答道。

    “原來是烏先生當面。”胡均定聽後，立即對烏世五熱情的說道，“那不知道烏先生這次來找我們，是爲了什麼，又是怎麼知道劉家堡的事情？？”胡均定隨後對烏世五詢問道，尤其是在劉家堡這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這也是對烏世五的一種提醒。

    “劉家堡是我在碼頭上偶然聽到的。”烏世五沒有說勞工的事情，只是說在碼頭得知劉家堡的事情，“我這次來，主要想知道貴方到底想幹什麼，或者說，貴方到底是什麼來歷，來神州到底是爲了什麼？？”烏世五盯着胡均定的眼睛詢問道，語氣中充滿了探究與好奇，畢竟突然來了一羣洋人打扮的華人，還跑來移民，移民過去，還要分地，怎麼說，都是一種不正常的表現，烏世五想不好奇都難。

    “烏先生知道美洲嗎？”胡均定聽完烏世五的問詢之後，臉色稍稍一變，隨後反問道。

    “知道，但沒有去過。”烏世五老實回答道，烏世五可不像王監工一樣，沒有去過，非要說自己去過，這在烏世五看來，無疑是一種比無知更大的恥辱。

    “但是大致聽過這個美洲的消息，據說是和神州隔着一個幾萬裏之遙的大洋……烏世五對胡均定說着他所瞭解到，有關美洲的消息，“你們來自美洲是吧？”烏世五說完上句話話後，突然對胡均定詢問道，臉上帶着比剛剛更加濃厚的興趣與好奇。

    “沒錯，我們是來自美洲。”胡均定毫不猶豫的對烏世五回答道，“既然烏先生已經知道了我們是劉家堡，那麼想必我們的移民，應該也知道吧？”胡均定隨後對烏世五詢問道。

    “沒錯，這個我知道。”烏世五聞言，對胡均定點頭同意道，“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就是，你們移民，到底爲了什麼，據說，你們還要給移民分地，這每年從神州被騙往外洋的人，沒有十萬，也有五萬，像你們這樣，移民又分地的，倒是頭一個，聽起來像是什麼，就像是一羣老鼠裏，出了一隻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烏世五對胡均定詢問道，眼神不斷的大量着面前這個，穿着洋人白色襯衫，腳上踩着皮鞋的傢伙，哪怕掩飾再好，但是那一抹好奇之色，還是顯露了出來。

    “沒錯，我們確實要移民，而且確實給分地。”胡均定聽後，表情嚴肅的看着對面的烏世五回答道，“不僅僅如此，我們還要教這些移民識字，讀書。”胡均定再次對烏世五說道。

    “識字，讀書？？”烏世五剛開始聽到對方承認，還沒什麼感覺，但在聽到對方說要讓那些移民識字讀書，就在也無法掩蓋自己震驚的表情了，“那些大字不識的移民，有必要讀書嗎，有必要識字嗎？？”烏世五看着胡均定嚴肅的詢問道，在他看來，對方幹什麼都行，招募移民去種植園，去種地，都可以，乃至分地他也可以接受，畢竟地是分了，稅還得交不是。

    但是讀書識字，卻是讓他難以理解，畢竟一幫貧民，不拿來幹活開荒，讓他們讀書識字，在如今這個時代，哪怕是烏世五這個思想比較前衛，心底善良，願意給勞工教書的人，都無法理解，更不要說是其他人了。

    “我們劉家堡要的不是什麼大字不識，連告示都看不明白的文盲，我們要的是國民，可以同甘共苦的國民……”胡均定聽後，不屑的對烏世五回答道，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不識字，就不可能明白什麼是民族，什麼是國家，什麼是危亡，知道的東西，都是他人告訴他的，這樣的，在神州歷史上比比皆是，幾千年來，皆是如此！！

    而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外敵入侵，除非自己的利益受到的損害，乃至家人受到威脅，要不然哪怕被欺負到了極點，也不會站起來反抗。

    要不然也不會有漢奸范文程對多爾袞說的那番名言。

    “國民……”烏世五嘴裏唸叨着剛剛胡均定說的那番話，尤其是其中的國民倆個字，深深的觸動了烏世五那敏感的神經，“這位大人，不知道你們劉家堡還需不需要移民？”烏世五心中已經做好了決定，隨後對胡均定抱拳詢問道，態度十分誠懇，甚至用上了大人這樣的尊稱，可見烏世五剛剛因爲胡均定的那番話，所受到的觸動有多深。

    毫不誇張的說，烏世五剛剛那句話，完全打破了烏世五多年以來對於國家，以及官僚的想象……

    在他眼中，全天下的官應該都和滿清一樣貪婪，對百姓施以愚昧。

    但是像胡均定這樣的官員，以及劉家堡移民的方式，確實大大的超出了烏世五的想象。

    “需要，需要……”胡均定一聽這話，臉上立刻笑開了花，畢竟不用花錢的移民，他向來來者不拒，“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胡均定再次對烏世五詢問道。

    “暫時就我一個，但是我回去以後，會儘量替貴方宣傳。”烏世五搖了搖頭，對胡均定回答道，“忘了告訴大人，我是碼頭的。”烏世五再次對胡均定補充道。

    “額……”胡均定聽後，先是一愣，隨後便是一喜，“好，我等烏先生的好消息。”胡均定心情對烏世五答應道。

    烏世五聞言，點了點頭。

    在烏世五的安排下，那些碼頭工人中有三分之二同意移民去美洲，剩下的三分之一，也還在猶豫之中。

    而在澳門的港口內，一大批從內陸以及沿海轉運來的移民，正在港口內等候，隨時準備上船。

    五天後，四十多艘最先批次的移民船從澳門港啓航，帶着一萬新移民，朝着最近的中轉點，日本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