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移民1

    澳門港口外，十幾艘懸掛着米字旗的巨大海船停靠在港口內。

    而在港口內，上百名身着露肩背心，將辮子盤在頭上，活像個女人一樣的清朝碼頭工人，正在賣力的從船上往下搬運貨物，而在一旁還有身着白色襯衫，腳踩馬靴，同樣留着辮子，叼着煙槍的華人監工正在看着這些工人賣力的工作。

    “哎，停停停——”華人監工突然對正在搬運貨物的勞工喊道，“這是這麼搬的嗎，你們知道這裏面是什麼嗎，這裏面是洋人參，美洲來的，知道美洲在哪嗎，量你們也不知道-——”華人監工看着將貨物箱放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勞工神氣的說道，看着這些人衣衫襤褸的樣子，再低頭瞧瞧自己正宗的英國牌子貨，更是差一點將鼻孔朝到天上了，說話之間的語氣十分刻薄。

    “王監工，什麼是美洲啊？”就在其他老監工默不作聲，甚至是忍氣吞聲的時候，一名年輕的勞工站出來詢問道，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惡意，“王監工，你去過美洲嗎，伱知道美洲是什麼樣子嗎？？”年輕勞工繼續對王監工詢問道，臉上露出了好奇之色。

    就連其他勞工聽到這話，都將目光投向了王監工身上，想知道美洲的世界是什麼樣的，難道也要交租子嗎？

    “去去去——你們這幫大字不識的傢伙，也配知道什麼是美洲，還是老老實實幹活吧，別一天到晚想這些有的沒的，有這個時間多幹活，多給碼頭創造價值，這才是你們該做的——”王監工看着這些望向自己的真摯眼神，有些不耐煩的回答道，看起來好像是這些苦哈哈的勞工不配知道美洲的消息，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王監工也沒有見過美洲長什麼樣，更加沒有去過美洲，剛剛那些話不過是他在吹牛皮罷了-——

    而像王監工這樣的人，在澳門，乃至整個南洋還有很多，自以爲學過幾句洋文，穿上洋裝，假模假式的用刀叉吃飯，就以爲自己是上等人了。

    其實一點用都沒有，不管他們怎麼改變，他們的頭上的那根豬尾巴不會變，他們心中的豬尾巴不會改變，這一點，無論是現在還是後手，都是一模一樣的道理。

    時代在變幻，但殖人永遠不變！！

    “好了，好了，都去幹活，幹活最重要。”王監工看着那些依然望着自己勞工，有些心虛的催促道，“不幹活，哪有飯吃，好好幹，等到了過年，每人多發二斤豬肉。”王監工用他最擅長的方式給那些勤勤懇懇的勞工畫餅，至於到時候哪怕真的發二斤豬肉，他也不擔心發不出來，因爲往年葡萄牙老闆發的獎金基本都會被他貪墨至少一半，二斤豬肉就把這些窮鬼打法了，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加划算的買賣嗎？？

    “哎，小五，你剛纔真大膽，敢給王扒皮挖坑。”等王監工走後，其中一名年紀稍長的勞工對剛纔的年輕勞工說道，臉上露出了傾佩之色，畢竟以他的性格，以及對王監工的害怕，是萬萬不敢說這種讓王監工下不來臺的事情。

    “是啊，小五，你可真行。”又一名勞工對那個叫小五的年輕勞工誇讚道，“要我說，就小五這個腦子，何必在這幹，去考個秀才，做個秀才公，在我看來，也是綽綽有餘嘛！！”其中一名勞工繼續對小五吹捧道，在他看來，以小五念過私塾的身份，怎麼能來碼頭做勞工，哪怕給人寫寫算算，也是極好的。

    總比在這裏，和他們這些苦力，受罪強。

    “是啊，小五，去考個秀才吧，以後我出門也好說，秀才公和我一起扛過大包，睡一個炕呢！！”又一名勞工對小五感概道，語氣中即有期望，又有一絲調侃。

    “是啊，小五，去考吧，以後你的活，我們幫你幹。”

    “是啊，小五，你的活，我們幾個包了。”

    烏世五的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要爲他幹活的聲音，可見烏世五在這些碼頭勞工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各位叔伯，我現在還不想科舉，再說了，我與諸位無親無故，不能白拿各位的好處。”烏世五看着周圍那些殷切的眼神，隨即開口拒絕道，“各位不要再說了，今天晚上到我那來，我繼續教大家識字。”烏世五將還想繼續勸告他的考科舉的聲音壓下後，繼續對周圍這些願意幫助他的勞工說道。

    “小五，也就你看的起我們這些大老粗。”其中一個勞工聽到烏世五還要繼續教他們文化後，眼中含淚，十分感動的說道，在他看來，甚至周圍的那些勞工看來，烏世五一個讀過書，有個童生身份的讀書人，願意與他們這些大老粗共事，還願意每天晚上給他們教書，甚至有時候還會給他們講一些他們從來就沒有聽過的故事。

    這對於這些從小沒人疼，吃苦受罪，連老婆都討不到的窮苦勞工來說，烏世五簡直就是上天派下來，拯救他們，或者寬慰他們的救星，要不然剛纔那些勞工憑什麼願意幫烏世五幹活，不就是因爲烏世五看的起他們，願意幫他們嗎？？

    千萬不要小看這些所謂的小恩小惠，一般人眼中的小恩小惠，在這些最底層人心中所造成的影響，比那些所謂的大恩大德還要大-——

    而且是難以想象的，只因爲，他們從烏世五這獲得了尊嚴，一個人應有的尊嚴，而這些，就夠了。

    等這些勞工都去幹活的時候，只有烏世五一邊低頭幹活，一邊擡頭看着港口內那十幾艘從未見過的大船，以及大船上下來的人，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這些人是華人。

    其中幾個身着他所見過的洋人服飾，而在周圍，則站着手持火槍，身着鎧甲的武士，這一幕如果發生在那些西洋人身上，哪怕再不合理，都會變的十分合理，但恰恰因爲對方的身份是華人，是與烏世五相同面孔的華人-——

    才顯得那麼可疑，那麼引人注目，想讓烏世五不注意都難。

    “胡大人，這位是澳門總督，讓.皮埃爾先生。”港口外的空地上，哈林正在爲胡均訂介紹眼前這個身着西式刺繡禮服，留着羊角胡的葡萄牙男人，“總督先生，這是胡大人，是這次船隊的指揮。”哈林對讓.皮埃爾總督介紹着胡均訂的來歷，在介紹的過程中，沒有提及胡均訂的真實身份，而是模糊的將胡均訂描繪成整個船隊的指揮，把自己的地位也置於胡均訂之下，沒有絲毫的在意，可見哈林的聰明之處，以及辦事時的老辣——

    “胡大人你好——”讓.皮埃爾總督對胡均訂伸出了一手，臉上露出好奇之色，眼睛不斷的打量胡均訂的來歷，以及爲什麼連哈林這樣一個有名的英國商人，都要介於他之下的原因。

    “總督閣下，你好！！”胡均訂用英文對讓.皮埃爾回覆道，那口流利的倫敦口音當即讓讓.皮埃爾大吃一驚，隨後便釋然了，畢竟對方的身份能夠位於哈林之上，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會英文也沒什麼，英倫口音的英文，更加不算什麼。

    “總督閣下，我們船上帶着來自美洲的特產，正缺經銷商。”胡均訂指着身後的那十幾艘大船，以及那些搬下來的貨物，笑着對讓.皮埃爾總督說帶，“不知道總督閣下，有沒有興趣，請我喝一杯。”胡均訂對讓.皮埃爾總督暗示道，一邊說，一邊看向碼頭上，已經被搬運下來的貨物。

    “我要請胡大人喝兩杯，不——是十杯。”讓.皮埃爾總督，聽完後，臉上直接樂開了花，“請隨我來-——”讓.皮埃爾總督立馬將胡均訂，哈林，乃至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萬方請上了剛剛準備好的馬車。

    馬車很快便在華人車伕的長鞭下啓動，穿過碼頭，朝着澳門總督府走去。

    而在車隊後面，一個叫烏世五的年輕勞工，目送着車隊離開，眼神微微閃爍，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

    馬車穿過碼頭後，來到了一處中西混合的街道，中式的閣樓，以及西式的建築，在其中交相輝映，看起來那麼具有交融感，當然，這裏是澳門的主要街道，如果去那些還未開發的鄉下，就會發現這裏和清國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收入要比一般清國內陸的人更高，所接觸的商品也更加繁多。

    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在這個時代，商品，或者說真正的工業品，只有全球少數國家，或者少數地區，乃至少數人羣，能夠享用-——

    這一點，哪怕是在如今工業最發達的英國也是如此，大英帝國的輝煌，不只是建立在殖民地人民的血淚上，也是建立在本國工人的低壽命，低生存環境，以及低工資下的。

    資本主義，或者說殖民主義的原始積累，往往是最赤裸裸，最血腥，最滅絕人性的。

    他們所看到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利益！！

    ………………………………………

    葡萄牙駐澳門總督府……

    “胡大人，來，嚐嚐我泡的咖啡。”讓.皮埃爾端着盤子，將一杯咖啡遞給了胡均定，“哈林先生，這是你的，哦，忘記你不喜歡吃糖。”讓.皮埃爾把咖啡遞給胡均定後，轉過頭，對一旁的哈林說道，一邊遞給哈林咖啡，一邊不好意思的說道。

    “總督先生，沒想到你還知道我不吃糖，我想，那是兩年前的事情吧？”哈林接過不小心放糖的咖啡，一邊小口的喝着，一邊對讓.皮埃爾總督感概道。

    “哈哈……”聽到這話的讓.皮埃爾總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如果不是哈林先生上次走的太急，忘了拿留在我那裏的咖啡杯，我還不記得哈林先生喝咖啡不加糖這件事呢！！”讓.皮埃爾笑着對哈林回答。

    “哦，我說呢，我怎麼上船後，找不到我的杯子，原來落在了這……”哈林突然一拍腦袋的對讓.皮埃爾總督說道，前兩年的哈林，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喝什麼都喜歡用自己的杯子，主要原因是兩年前，他被人下過毒，差一點死了，所以自那以後，就格外謹慎，兩年前和讓.皮埃爾總督聊天的時候，使用的就是自己所帶的杯子……

    因爲這兩年哈林的生意越做越大，影響力也越來越高，所以明目張膽對付他的人，也越來越少，所以自那以後，這個自帶杯子，甚至自帶咖啡，茶葉的習慣，也就作廢了，現在被讓.皮埃爾總督一提醒，突然就想了起來。

    “不知道這次哈林先生帶着這位胡大人來，所謂何事？”一番寒暄過後，讓.皮埃爾總督直奔主題的對哈林詢問道，雖然是對哈林詢問，但是眼睛，一直放在胡均定身上，可見讓.皮埃爾總督明白，誰才是這次談話的主角。

    “這位胡大人來自美洲，是一位……”哈林緩緩的對讓.皮埃爾總督說着胡均定的來歷，“這次來，第一是爲了開拓貿易航線，第二就是爲了與各國建交，目前我們已經和日本建立了外交關係，並且設置了公館……”哈林對讓.皮埃爾總督說着他們這一路從美洲走來的目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移民。”哈林笑着對讓.皮埃爾總督說道，看似在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語氣卻極爲輕鬆，好似移民是一件小事一樣，讓一旁的胡均定聽後，練練側目，心中感嘆，哈林比自己還會講故事，而且更會避重就輕。

    “移民？”讓.皮埃爾先是一愣，隨後看到胡均定的相貌後，立即明白了什麼，“是移民那些清國人嗎？”讓.皮埃爾直接繞開哈林，對胡均定詢問道，臉上帶着嚴肅的表情。

    “是的，總督閣下！！”胡均定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老老實實的對讓皮埃爾回答道沒有任何隱瞞，“相信您剛纔聽哈林先生所講也明白，我們來自哪裏，我們需要移民是爲了什麼，您應該也十分清楚。”胡均定看着讓.皮埃爾總督緩緩說道，語氣鏗鏘有力，不卑不亢。

    “你們是爲了對抗那些墨西哥人？”讓.皮埃爾總督表情嚴肅的對胡均定詢問道，“聽着，這和我們葡萄牙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不想插手任何其他國家之間的戰爭。”讓.皮埃爾總督，表情莊重的對胡均定警告道。

    “不不不，我想您誤會了，總督閣下。”胡均定聽到讓.皮埃爾總督的話後，有些哭笑不得的練練搖頭道，“我們只是爲了移民，至於說戰爭，那是我們和墨西哥人的，與葡萄牙人，甚至是總督閣下，沒有一點關係，在這一點上，我可以對我所信仰的神發誓……”胡均定表情嚴肅的對讓.皮埃爾總督賭咒發誓道，當然，就連胡均定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信仰哪個神，或者說，他只信自己！！

    至於神，那是什麼東西？？

    “如此便好，我們葡萄牙人可不想引起什麼外交糾紛。”讓.皮埃爾看着在自己面向神靈發誓的胡均定，鬆了口氣的回答道，在這些西方人看來，沒有人敢拿神，以及自己信仰的神開玩笑。

    當然，像胡均定這樣的無神論者，除外！！

    “那麼你們到底想要怎麼移民？”讓.皮埃爾總督看着胡均定詢問道，“而且，我們葡萄牙有什麼好處？”讓.皮埃爾總督直接對胡均定索要移民的好處，對於這些西方人來講，談論利益，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我們希望從神州沿海開始移民，直到內陸。”胡均定看着讓.皮埃爾總督大致的說了一下的他們的移民計劃，“至於說能爲葡萄牙帶來什麼，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能爲總督閣下，帶來什麼，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胡均定意味深長的對讓.皮埃爾總督回答道，臉上帶着難以言喻的表情，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張英國銀行的本票，放在了桌上。

    “哈哈……”聽到這個回答，讓.皮埃爾總督突然大笑了起來，“胡大人，你確實很懂規矩。”讓.皮埃爾總督稍稍打開本票的裏面的數字，隨後快速的蓋上，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

    畢竟剛剛胡均定雖然把一部分美洲貨物的售賣權，交給了讓.皮埃爾，但那些貨物畢竟處理起來，比較麻煩，但是英國銀行的本票卻不一樣，裏面可以兌換黃金的英鎊，是目前國際貿易的硬通貨……

    “胡大人，我認識神州的同鄉會，他們專門將神州的貧苦百姓賣到南洋的種植園，以及介紹到外洋幹活。”讓.皮埃爾繼續對胡均定說道，“我們碼頭上的那些勞工，就是其中一個蛇頭介紹來的……”讓.皮埃爾總督看着胡均定笑着說道，之所以提那些碼頭勞工，也是在向胡均定展示他的實力。

    這個時期的同鄉會，其實沒有大家想象中那樣，同鄉之間互幫互助，而是披着同鄉皮的一個利益集團，靠着借同鄉之名壓榨招募來的鄉親，至於所謂的幫助，那也只不過是一個笑話。

    當然，也不排除那些真正一心一意，幫助同鄉的同鄉會……

    但是這種，實在太少了，少到和稀有物種差不多。

    由於神州自古是一個鄉土社會，所以同鄉會這種組織，很容易發展起來，在如今這個時代，很多被騙到外洋，乃至南洋的豬仔，都是靠着所謂同鄉會宣傳的，去海外發大財，賺錢回來娶漂亮媳婦之類的口號，忽悠去的。

    至於說真的能發財嗎？？

    那機率和種彩票，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更多的移民，成爲了南洋種植園下的一堆白骨，只能成爲這片種植園的肥料，而他們遠在萬里之外的親人，還在等待這些移民寄錢回去，其中造成的人間慘劇，數不勝數。

    現在這個時期還好，等到日後美國大規模修建鐵路的時候，才是那些同鄉會，蛇頭，真正做大惡的時機，就像美國鐵路下，到處都是華工的屍體一樣。

    這些所謂的同鄉會，這些當地所謂的成功人士，也是靠着同鄉的血和性命，發展起來的，其中的原始資本積累，極其殘酷，讓人不忍直視。

    “同鄉會？”胡均定聽着這個即熟悉又陌生的詞彙，“你確定這些同鄉會，可以給我們提供人口？”胡均定皺着眉頭的對讓.皮埃爾總督詢問道，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絕對沒有問題……”讓.皮埃爾總督一臉肯定的對胡均定回答道，“而且除了那些同鄉會，我們也可以找那些清朝官員，只要你們給的價錢足夠高，他們什麼都可以賣給你們，甚至允許你們去當地招募移民……”讓.皮埃爾提起清朝官員，語氣中充滿了不屑，雖然澳門從明朝時期就開始租借，直到現在還是他們葡萄牙人在管，清朝也只是在上面設立一個宣誓主權的衙門。

    但是讓.皮埃爾與這些清朝官員打過的交道，卻一點也不少。

    畢竟澳門的存在，本來就是爲了與神州通商，這在通商的過程中，難免要與清朝當地官府打交道，這打着打着，讓.皮埃爾就發現，這幫清朝官員，是真特麼的混蛋……用混蛋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

    要見某個清朝官員，需要給他身邊的人傳報，而且還得給一些孝敬，其實就是銀子。

    而在清朝官場，沒有銀子，那基本就是寸步難行，你說你想爲民造福，可以，你說你想升官，你說你想辦事，可以，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樣東西。

    那就是銀子。

    胡均定聽後，先是沉默了一陣，隨後對讓.皮埃爾總督說道：“如此，就預祝我們兩方合作成功。”胡均定拿起咖啡當做酒杯，對讓.皮埃爾說道。

    “合作愉快，來自美洲的朋友。”讓.皮埃爾同樣拿起咖啡杯，笑着與胡均定碰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