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0【佛爺】

    晚上時候，項南熬了一鍋野菜粥，正準備吃完。

    就在這時，就聽門外，一人揚聲喊道，“請問，這是寧爺府上吧？”

    項南一聽, 心中疑惑，推門一看，就見一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裝，足蹬一雙兩色皮靴，胳肢窩裏夾個公文包兒，站在院外。

    “你找誰？”項南瞅着他眼生，開口問道。

    “您就是寧爺吧。在下馬三兒, 專程前來拜會。”那人一見項南，立刻就笑着道。

    項南一愣, 眨了眨眼睛，看不出這人什麼路數。

    若說是來尋仇的，看那樣子又不像。

    一來頑主不是這裝束。頑主一般都是藍色工裝，穿得是老燕京布鞋。亦或者是搶來得軍裝，鮮少有穿西裝的；

    二來頑主也不這麼說話。當頑主的，都是十個不服，八個不忿，鮮少會稱呼別人爺的，更不會一見人就點頭哈腰，滿臉賠笑。

    若說是來送禮的，他一個小孩子，誰會給他送禮呢？

    猶豫片刻，項南招了招手，“行了，進來吧。”

    馬三兒臉上一喜，連忙走了進來。

    ……

    “隨便坐吧。”項南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喲，寧爺您就吃這個啊, 太配不上您的身份了。”馬三兒看了一眼爐子上的菜粥，笑着說道，“您看我給您帶來了熟牛肉，用來佐餐最好。”

    說着，他把人造革的包兒打開，取出一個紙包。展開一看，裏面是滷好得牛肉，色澤醬紅，肌理清晰，一看就知道是好肉。

    若是一般人看了，保證口水都流出來了。畢竟這年頭，肉可都是好東西。等閒人家，一年未準兒吃上一回肉。

    項南一愣，隨後搖搖頭，“無功不受祿，你先說吧，找我做什麼？”

    “寧爺真是快人快語。”馬三兒笑道,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 實不相瞞, 在下是個佛爺~”

    佛爺就是小偷兒, 扒手。之所以這麼叫，主要是因爲以訛傳訛。原來偷黑話叫拂（fou二聲），相聲《造廚》裏廚子偷東西就叫拂。後來以訛傳訛，拂就成了佛了。

    項南自然知道這話的意思，先是一愣。

    他沒想到，馬三兒穿得這麼體面，身份居然是個賊。再仔細一想，也對。小偷來錢快，成本低，所以花錢才肯大手大腳。

    普通老百姓，賺得那點錢都不夠花，怎麼捨得買西裝，買皮鞋。所謂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在當時才是普遍現象。

    項南隨後點了點頭，“你今天來拜我，莫非是想讓我罩着你？”

    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溼鞋。小偷技藝再高，也難免被人捉住。而這年頭，錢都寶貴得很，因此他們被逮住之後，往往就是一陣胖揍。

    所以小偷爲了自保，往往都會選擇一個能打的頑主當靠山。這樣一來，自己被抓的時候，一報腕兒就可能少挨頓揍。

    畢竟頑主都是一方霸主，在一個地區內，說話還是好使的。

    比如小混蛋兒當紅的時候，新街口、南華街一帶就全由他罩着，那邊的小偷兒也都歸他罩。當然罩也不是白罩，每個月，這些小偷都會把自己偷來的一部分髒錢分給他。

    “您英明。”馬三兒立刻笑道。

    項南雖然年紀輕，但是身手好。先是放翻了小混蛋兒，之後又以一敵多，打了好幾個十六七的壯小夥。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做頑主的材料。

    而現在老一輩頑主已經基本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不成氣候的。以項南這樣的身手，想一統四九城，也未必辦不到。

    所以馬三兒等人就想來拜碼頭，以後由項南罩着。他們今後行動起來也方便。

    “寧爺，不瞞您說，小的有一大幫兄弟，都願意跟着您。只要您點頭，我一個月給您這個數兒。”他說着，伸出兩根手指頭。

    “兩千？！”項南一見，冷笑一聲。

    馬三兒也一愣。

    他伸出兩根手指頭，沒有明說，就是想看看項南的胃口。

    按道理說，像他這樣的孩子，一個月要兩百，就算是不少了。

    沒想到項南的胃口還挺大，居然一開口要兩千，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就兩千，您看怎麼樣？”馬三兒點了點頭。

    兩千雖然多了些，但如果項南肯罩他們，那倒也是可以的。

    “你既然肯拜我，就該知道，我之前抓過小混蛋兒。”項南笑了笑道。

    “是，寧爺您英勇。”馬三兒伸出大拇哥道，“在下雖然沒親眼得見，但也聽人說了無數遍，寧爺您三拳兩腳，就把小混蛋兒給抓住的，您真是這份兒的！”

    “你既然聽說過這件事，就該知道，我抓小混蛋兒，是想見義勇爲，爲民除害。”項南又道，“你居然讓我罩着你們這幫小偷兒，讓你們放心大膽去掏人家包兒，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寧偉就算餓死，我都不要這種黑心錢。給我滾，趕緊滾！”

    這年頭錢太寶貴了。寧勇、鍾躍民去下鄉，一天工分才五分錢。李奎勇爲了多賺錢，去水庫背石頭，哪怕塌方被砸斷了肋骨，傷沒痊癒就又回去了。就爲了一頓飽飯，加一天一元錢工錢。

    可見這錢掙得有多辛苦。要是被人偷了，那真是比死還難受。所以像馬三兒這樣的小偷兒，就該千刀萬剮。

    項南打死都不會賺這種昧心錢，保着一幫小偷兒去偷東西。

    馬三兒一聽，頓時一愣，沒想到項南得道德水準這麼高。

    一般來說，無論頑主還是老兵，道德水準都不高。

    甭看都講義氣，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扛，但那是對自己兄弟的。對外人，一律是囂張跋扈，肆意欺凌的。

    哪怕是鍾躍民，在裏，都有在冰場搶人帽子，隨意打人的行爲。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就好像水泊樑山一百單八將，說是好漢，其實就是一幫打家劫舍，濫殺無辜，殘害百姓，連小孩兒和婦孺都不放過的魔頭。

    也因此，頑主對收佛爺都不排斥。

    有着佛爺供着，一個月收那麼幾百元錢供奉，那小日子就能過得相當舒服，自然樂意。

    當然，有的老兵自己家就有錢，不願意掙這份髒錢，也是有的。

    但是項南這種，明明家裏窮得只喝得起粥，卻還君子固窮，不收佛爺的，可就少之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