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心靈幻境

    “依憑何來暫且不急，不知蟻后冕下可有方法讓我感受到那位海神究竟有多麼強大？”

    “自然是有的。”

    看着下方的人類盟友，蟻后額頭的觸角輕微顫了顫，突然她輕咦了一聲，有些詫異地說道：

    “極致的心靈防禦，絕妙的造物，居然找不到一絲縫隙。”

    “不過薪火閣下沒必要如此警惕，我並不準備入侵閣下的腦域，只是需要建立更深的連接而已，這樣才能讓你真切地看到第二紀元末期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座之下，感受着腦海中傳來的細微異樣感，徐嶽默默調整了一下心靈屏障的防護範圍。

    下一瞬，他只覺得雙目一黑，待到眼前重新恢復光明時，周圍的場景已然大變。

    面前不再是那個位於地底的蟻巢大廳，而是一處橫屍遍野的血腥戰場。

    濃郁到甚至有些滑膩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在這瞬間他彷彿有一種水流漫過肺部的錯覺，就連呼吸也不免變得急促了幾分。

    放眼望去，周圍血霧瀰漫，給所有事物都帶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色濾鏡，就連從天穹拋灑下的陽光也被這濃厚的霧氣給浸染的一片猩紅。

    血霧中，無數只形態各異，但體型皆碩大無比的野獸昆蟲正嘶吼咆哮，它們宛若一隻只被凝固在血色琉璃中的雕像，眸帶血光，殺意昂然，正維持着一副向前俯衝的姿態，齊齊爪牙畢露，面露瘋狂之色。

    視線一一掠過周圍的野獸，徐嶽朝着它們後方看去，一彎廣闊的血色湖面當即映入眼簾，那甚至都不能被稱之爲湖，將其叫做廣袤壯觀的填屍坑或許更爲真切，無數種族各異的屍骸填塞其間，野獸、昆蟲、飛鳥、魚類，毛甲羽鱗四類混雜。

    而在這些屍骸之間，便是黏稠到近乎半凝固，甚至都已經無法流動的血色湖水，湖水之上，正有源源不斷的異化生物踩踏着漂浮的屍骸，躍過寬廣的湖面，朝着湖中心的那座小型島嶼兇猛奔去。

    更上方處，半空中是遮天蔽日的飛鳥天幕，它們也朝着同樣一個方位撲擊而下。

    徐嶽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那湖泊與島嶼相接的湖岸處，此時不論是正前，還是左右，皆被這羣異化生物的高大身影所佔據，只有後方尚且明晰，待看清周圍的場景後，他面上逐漸顯露出幾分瞭然之色。

    “這是……心靈幻境？”

    說話間，一面篆刻着大量御物銘文的金屬板在他腳下悄然浮現，然後在金屬板的承託下，他的身形緩緩升起，此處的環境波動和心靈空間很類似，但顯然要低級了許多。

    只是寥寥數秒，徐嶽便洞徹了眼下這片場景的本質，這是一處由心靈記憶爲圖紙，通過精神能量所構建出的幻境，很明顯，那位蟻后冕下通過這種方式讓他真切地進入了第二紀元的末期，這是完全超脫於‘心靈溝通’的能力，相當了不起的技巧。

    思緒漸漸回神，隨着視線的上移，他的目光越過周圍的獸潮，終於看清了它們發起衝鋒的目標所在，那是一座大氣典雅的巨型白色神殿。

    “敏銳的感知，薪火閣下，看來你在精神力量的運用方面也頗爲嫺熟。”

    就當徐嶽還在觀察着前方神廟時，蟻后那慵懶的聲線忽地在他耳際輕輕迴盪，同時點點熒光於身側聚集凝形，很快便組成了蟻后那恍若白玉的身軀，只是大小變得和常人一般無二。

    溫潤的眼波落在這位人類盟友腳下金屬板上，蟻后的目光中帶着些許讚歎，如此短的時間便發現了心靈幻象的本質，並在下一秒就能通過自己的精神能量凝形造物，這種能力已經不遜色於自家的那幾位雄蟻統領了。

    聽着蟻后的誇讚，徐嶽面色平淡，早就習慣了在心靈空間凝聚造物的他，只要願意，能做到的程度遠比蟻后所看到的更爲誇張，只是沒有顯露的必要罷了。

    “小技巧而已，遠遠比不上蟻后冕下這與現實相差無幾的心靈幻境。”

    垂眸望向下方奔涌的獸潮，在血霧中，每一隻個體都顯得如此真實細緻。

    “轉瞬間構建出如此複雜且精緻的幻境，很了不起，所以島嶼中央的那座神殿，就是海神的沉睡地嗎？”

    順着徐嶽所指的方位看去，蟻后的眸光中滿是複雜，就連語氣也隨之低沉了幾分，正是神殿中的那位存在一手創造了它們蟻族的過去，如今又親自斷絕了它們所有的未來。

    “沒錯，此處便是神祕島的中央神殿，眼下的場景是第二紀元弒神之戰的真實歷史，一段被歷代蟻后不斷傳承的記憶，且永世不忘。”

    “說起來，刑駭爲閣下所講述的歷史其實並不全面，至少在關於弒神之戰的細節方面，它瞭解得並不算多，而其中最爲重要的一點，就是弒神最初的發起者究竟是誰？薪火閣下不妨猜猜？”

    聽罷，徐嶽甚至不需要過多思考，蟻后之前的種種表現已經很明確地表明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人類？”

    “對，人類！”

    “不管過去多久，不管跨越了多少世界，你們人類還是從一而終的狂妄與無畏。”

    “如刑駭所說，第一紀元晚期時，人類就已經銷聲匿跡了，但卻從未滅絕，反而安然地度過了第一次的海神之災，到了第二紀開端時，在所有陸地種族都沉浸在憤怒與恐懼中時，他們巧妙地抓住了這個時機，恰到好處的再一次出現。”

    “那時的人類個體皆變成了身高不超過一米的小矮子，可不知採用了什麼辦法，他們保住了自己的智慧，有時候相比於直觀可見的體魄，虛幻無形的智慧往往更有力量。”

    “他們遊走在各個族羣之間，用口舌鼓動着現在沸騰的憤怒，渲染着未來降至的恐懼，據第17任蟻后的說法，那叫作縱橫。”

    “不管怎樣，人類成功了，他們僅憑着遊說便串聯起了當時所有的陸地種族，哪怕原本互爲天敵的文明羣落，也在他們的努力下暫時放棄了仇恨，並共同擁有了一個瘋狂的目標，弒神！”

    “在之後的時間中，人類隱藏在各個族羣間，無私地爲諸族的發展出謀劃策，他們似乎隨處可見，又總遊離於諸族之外，一直到第二紀末期時，弒神之戰終於爆發了。”

    “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聯軍毫無反抗之力地失敗了，曾經也繁榮過一時的萬族只剩下了蟻、蜂、羽三族，而人類又一次銷聲匿跡，至今爲止，我都不能保證他們到底是在這一次次的海神之災中徹底消亡了，還是繼續躲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等待時機。”

    “如今，來自異鄉的人類盟友，讓我們看看上一次經由人類發起的弒神之戰結局吧。”

    話落，蟻后輕拍了一下手掌，這方幻境中被停滯的時間重新開始流轉，

    剎那間獸吼蟲嘶聲振聾發聵，瀰漫的血霧被呼嘯的颶風撕得粉碎，堪稱恐怖的殺意沖天而起，在徐嶽的視角下，海量的獸潮遍佈天空大地，異化生物們嘶吼着從四面八方涌向了島嶼最中心的神殿，目標是那位曾經被它們奉爲父神，但如今又淪爲仇寇的神祇。

    在獸潮的最前端抵達至神殿外圍的廣場時，一道沉重的腳步聲從神殿內部突兀響起，並詭異地壓住了外界所有的喧囂。

    “踏！踏踏……”

    隨着第一道腳步聲的響徹，恍如汪洋奔涌，巨浪翻騰般的威壓頓時從神殿轟然外擴，在這磅礴的神明威壓下，奔馳的獸潮彷彿變成0.5倍數，沖霄的沸騰殺意被瞬間驅散，惶恐開始蔓延，衝刺的速度也隨之放緩，對於神明的恐懼再一次漫上心頭。

    而在獸潮上方，在神明威壓出現的剎那，由衆多羽族形成的天幕當即掀起了一陣騷動，大量的飛鳥拔高身形，向遠處逃離，其間就包含着一抹熟悉的黃雲。

    半空中，徐嶽眼簾微眯，這位海神的氣息與中轉地遇到的那名章魚頭很是類似，視線掃過下方的減速的獸潮，隨即又擡眸看向天際潰散的飛鳥和混雜其內的蜂羣，與此同時，他耳邊響起了蟻后那略帶冷冽的話語。

    “羽族特有的強大飛行能力讓它們有着更加靈活的選擇，而這也導致了它們的怯懦和搖擺不定，我能理解它們的恐懼，但蜂族的臨陣退縮卻不可原諒，這也成爲了蜂蟻二族互爲敵寇的開端。”

    話語停歇，徐嶽頷首表示認可，隨後繼續垂眸下望。

    數息後，神殿內的腳步聲愈發臨近，一道四周有着隱隱海浪纏繞的身影從殿內邁步而出，該身影爲人形，男性，但高度在三米上下，身着華貴的藍色禮服，體型算不上強壯，卻極度和諧，外露的肌膚上遍佈着細密的魚類鱗片，而面部卻是詭異的一片空白。

    天際，注意到徐嶽眼中的詫異，蟻后開口解釋道：

    “歷代的蟻后傳承中都沒有海神的面部，一旦面目完善，當你注視着祂時，也意味着祂同樣看到了你。”

    說話間，下方的場景依舊在持續進展，隨着海神走出神殿，霎那間萬物歸寂，所有的異化生靈們在這一刻瞬間凝固，彷彿再度陷入了時間凝滯的狀態，但徐嶽知曉，這不是蟻后所爲，而是源自於海神的神威。

    祂淡然立於獸潮的包圍圈內，冷冷掃過周圍海量的異化生物們，言辭譏諷。

    “螻蟻們，我讓你們重獲新生，現在你們打算用我賦予的力量來反抗我嗎？”

    “既然敢於反抗神，那便歸於海底，陷入永恆長寂吧。”

    話落，周圍除海神以外的生靈齊皆癱軟，走獸趴伏，飛鳥墜隕，彷彿被瞬間打斷了脊柱，它們體內的海神神力不允許宿主反抗其神明。

    而島嶼外圍的湖泊也在此時同步沸騰，巨量的猩紅血浪捲起一層層數十米高的水牆，然後轟然拍落。

    連綿的轟鳴響徹，更多的血水在湖岸上綻開，整座島嶼都在這樣的持續發拍擊下顫抖不已。

    等到轟鳴聲結束後，島嶼上已只剩下了海神一個活物，血浪裹挾着那些殘破乾癟的屍骸返回湖泊，在島嶼周圍形成了一環極其壯觀的屍山血海，將中央的海神拱衛在內。

    屠戮完島嶼範圍內的生靈，海神輕笑一聲，就回返了神殿，而在屍山外圍，那些還未來得及登上島嶼的生靈們頓時陷入了極致的恐懼，四散而逃，但此時的逃跑終將毫無意義，因爲海神之災降臨了。

    視野拔高，徐嶽看到了一塊比之神祕島還要廣闊上十倍不止的大陸，大陸外圍巨浪滔天，無數猙獰恐怖的海洋巨獸掀起狂瀾，向着陸地洶涌而來。

    僅僅兩日，整片大陸幾乎被藍色給完全覆蓋，這些海洋巨獸們瘋狂絞殺着沿途所有的生靈，尤其是參與弒神之戰，被海神所標記的個體，更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其找出屠戮。

    他看到了百米長的電鰻攪弄雷池、堪比山嶽的巨龜摧山拔嶽、有着數十根誇張長鬚的方形水母糜爛百里，毒液噴灑間，屍骸遍野………

    難以計數的生靈被輕而易舉地殺死，幸運是它們唯一能存活下來的希望，這就是海神之災，衆生皆無力抗拒的災厄。

    最終，災難平息，一片汪洋之上，只剩下了徐嶽和蟻后兩者靜靜懸浮。

    “薪火閣下，看清楚了嗎，這就是海神之災，這就是那位神祇的力量，如今在真切感受後，你還有弒神的野心嗎？”

    “如果伱是爲了身上的海神敵視而選擇孤注一擲的話，那大可不必，海神之災時，羽族已無暇再顧及天空，擁有飛行能力在身的你，也不是沒可能活下來，至少要比……”

    說到這裏時，蟻后的話語漸漸頓住，因爲她注意到了徐嶽的眼神，內部沒有絲毫的退卻，只有那更加熾盛的澎湃殺意。

    “海神的氣息並不穩定，引動湖泊巨浪後，祂出現了明顯的衰弱，所以才匆匆返回了神殿。”

    徐嶽偏頭看向身側頓住的蟻后，言語間滿是肯定，完全不被之前海神之災帶來的威懾所影響。

    四目相對，蟻后愣了一瞬，有些無奈地回道：

    “沒錯，海神沉睡的目的或許是爲了養傷，所以祂的氣息並不穩定，但那已經是兩個紀元之前的事了。”

    “按照歷代蟻后的推測，海神和閣下一樣，都是外來者，但祂初到時便受了很嚴重的傷勢，所以降臨我們的世界後，第一時間便散盡了所有的神力，創造出了海神之雨，在改造世界的同時，祂也在通過拋灑出的神力與海洋逐步建立着連接，”

    “直到連接終於穩定後，祂這才開始顯露於前，並操縱着海洋對陸地進行吞噬，每蠶食一部分陸地，海洋就會反饋給他一筆不菲的能量，讓其藉此療愈和提升，每次紀元間的百年時光，就是海神用於消化能量的時刻，因而強行喚醒難免會對祂造成部分負擔。”

    “可即使是這樣，海神的力量同樣不是我們所能比擬的，現在的海神絕對比你之前看到的要強大得多，而且自從上次弒神之災發生後，祂就爲整座湖心島嶼設下了禁制，所有靠近島嶼的異化生物都會在瞬間失去所有的力量。”

    “也就是說，哪怕我們蟻族願意助力，也最多是幫你清剿掉外圍湖泊中的守衛力量，把你送上島嶼罷了，可僅憑你一人，又如何能對抗海神呢？薪火閣下。”

    面對蟻后的質詢，徐嶽面色平淡依舊，腦海卻在快速轉動，飛速整理着從她口中獲得的各種情報。

    “我一個人的力量當然不足以對抗海神，但加上你們便足夠了。”

    “蟻族登不上島嶼，還需要我再次重複嘛，薪火……”

    “不！我不需要你們登上島嶼。”

    蟻后尚未說完的話被徐嶽徑直打斷，她在短暫愣了片刻後，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緩緩沉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