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土豪劣紳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萬里秋風字數:5336更新時間:24/06/26 19:46:02
羣臣都爲之側目,這不是你說的?這句話分明和前面的三句渾然天成,一看就是順着寫下來的。
哦,現在你是同盟軍了,前線失守了,遠東失守了,諾曼底登陸了,現在你是同盟軍了!
你這如意算盤打的可真精啊!前面的話都是你承認是你說的,到這一句你就不敢承認了?
徐璠悲憤地看着一雙雙不信任的目光,簡直想要嚎啕大哭一場,他是真沒說過這種話呀!前面的也不是他說的啊……
蕭風兀自在一旁唏噓感慨:“自讀書以來,人人都學過孔孟之道,都知道孟子的道理。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可真能把這句話細化並說出來的,卻只有寥寥幾位大德之人。
徐舍人年紀輕輕之時,就知道百姓爲血肉,豪紳如毛髮的道理,當真是讓人敬佩。
所以我已經知道徐舍人輕徭薄賦的核心所在了,那就是減輕百姓的賦稅,加重豪紳的賦稅,對吧?”
徐璠拼命搖頭吶喊:“不對,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聽我解釋……”
蕭風問他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壓根就沒搭理他,自顧自的往下推演。
“百姓如血肉,血肉枯槁後再難恢復;豪紳如毛髮,剃之仍可再生。這是爲什麼呢?
正是因爲我之前和師兄說過的,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在財富的流動上,與氣運是相反的。
既然百姓的財富必然要流向豪紳,那麼朝廷就該向豪紳收重稅,對百姓輕徭薄賦,以此對衝平衡。
這樣一來,百姓之財富流向豪紳,豪紳之財富流向朝廷,朝廷輕徭薄賦恩養百姓,堪爲正道。
可按現在朝廷的徵稅制度,豪紳掠奪百姓,朝廷反而給豪紳免稅,卻向本已被掠奪的百姓收稅,這不是雙斧伐木嗎?
百姓拼死拼活的,一年到頭能有多少收入?如此這般下去,只怕真如徐舍人所說,血肉枯槁,再難恢復啊!”
原本聽到前面的話,說要朝廷向地主豪紳徵重稅時,官員們包括嘉靖在內,都不以爲然,覺得是異想天開。
但聽完蕭風這番話後,衆人卻忽然發現,這個道理其實還真是挺簡單的,只是之前人們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罷了。
因爲自古以來官紳一體,紳中有官,官中有紳,指望官府朝廷,去爲難豪紳,就像讓人割自己的肉一樣。
相反的,也沒人把百姓真正當成過國之血肉。歷朝歷代最高的評價,能把百姓說成是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水就已經很不錯了。
說白了,官紳都覺得自己是在船上的人,就算認爲老百姓是水,那中間也還隔着船板呢。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的是讓官紳們好好開船,別動作太激烈,把船搞翻了。至於水,你不浪就不怕。
所以每個朝代覆滅後,後面上位的人只會鄙視一下前輩的開船技術不夠好,不是老司機,你看我開得多好!
在這種心態下,水是不需要關心的,因爲水一直都在,清澈也好,渾濁也罷,能開船就行了,管那麼多幹什麼?
可蕭風這番話,不,是徐璠這番話,直接把朝廷比作筋骨,把官員比作肺腑,把百姓比作血肉,把豪紳比作毛髮。
百姓忽然不再是船下的水了,而是與朝廷、官員血肉相連,切膚之痛,而豪紳反而變得可有可無了,實在是顛覆三觀。
張居正不顧堂上衆人的嘈雜聲,大聲追問道:“徐舍人之言,頗爲有理!
我一直在琢磨這方面的道理,卻沒有徐舍人說得這般通透,佩服,佩服!”
張居正未必不知道這話不是徐璠說的,但既然蕭風一口咬定,那他也沒必要較真兒,他佩服的是道理,與誰說出來的無關。
比如元稹這個風流才子,據說見一個愛一個,但不妨礙他的“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成爲千古絕唱。
徐璠卻不願意莫名其妙的成爲張居正佩服的對象,他深知今天蕭風肯定沒憋着好屁,搞不好自己要成爲替罪羊,所以一味地瘋狂否認。
可張居正對他說話同樣也是走個過場,轉身就看向了蕭風,眼神熱切。
“蕭大人,你說的向豪紳地主徵重稅……”
“不是我說的,是徐舍人說的。”
“對對對,徐舍人說的向豪紳地主徵重稅,具體有什麼方案嗎?這件事並非沒人想過,只是實際上很難操作啊!”
“不是我說的,張大人,不是我說的呀!分明是蕭風說的!”
“太嶽,向地主豪紳徵重稅,重點在於兩個字:階梯!”
“蕭風,你先告訴張大人,不是我說的呀!”
“階梯?請蕭大人詳細說說,階梯二字作何解釋?”
“張大人,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說的呀,真的不是啊!”
“太嶽,階梯二字的精髓在於,對於地主豪紳與百姓一樣多的財產部分,享受和百姓一樣的低稅點。
但他們比普通百姓多出來的土地和商業收入,則要多上一點稅。
十倍於普通百姓財產部分,可收三倍之稅,百倍於普通百姓的財產部分,可收十倍之稅。”
“住口,住口啊!你這樣的主意簡直是喪心病狂,這絕不可能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徐舍人大義,張某替天下百姓感謝你。可蕭大人,這般重稅,萬一激起民變怎麼辦?”
“不是我說的……說得對呀?蕭風,萬一激起民變,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爲什麼是我付責任,這些都是從徐舍人你的大作中學習而來的,過兩日你的語錄就會被刻印出版了。
太嶽,民變之威,在於民,不在於紳。民是活不下去,才會窮極思變的。
紳即使被徵重稅,也不過是在他十倍百倍於普通百姓的財產上徵收的,對他們來說,並不會傷筋動骨。
他們想要聚斂更多的財富,就要接受更高的稅額,可交完稅後,他們剩下的仍然很多啊。
他們又不會吃不上飯,能變成什麼樣?就算他們要變,那些得了好處的百姓能讓他們變得起來嗎?”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是三個人說話,但徐璠卻覺得自己就像兩個大人聊天時,在旁邊努力插嘴的孩子一樣,根本沒人搭理。
可這事兒對自己真的很重要啊!如果就這麼被默認了,這主意是自己出的,以後自己會被地主鄉紳們打死的呀!
就在徐璠絕望之際,徐階終於咳嗽一聲,站了出來。
“蕭大人,張大人,你二人心中所想,固然是爲國爲民之事。只是卻忘了我大明的立國之本啊。”
徐階說話了,張居正身爲學生自然不好直接反對,只得先閉嘴了。
其實蕭風名義上也可以算是徐階的半個學生,畢竟他是徐階點中的秀才。只是後來蕭風當了真人,兩人也就從沒套過這個近乎。
蕭風微笑道:“徐首輔說說看,我大明的立國之本是什麼?”
徐階肅然道:“鄉紳如綱,百姓如目,朝廷提綱挈領,才能綱舉目張。你毀掉了綱,如何控制目呢?”
蕭風不解道:“鄉紳如果真的這麼重要,自然就該懂得國富民強的道理。
徵他們幾個稅錢,他們就毀了,這麼不堅強的綱能有什麼用?”
徐階搖頭道:“國家養士,鄉紳中士子衆多,即是大明的官員來源,又能潛移默化地教化地方百姓。
你向鄉紳階層徵重稅,誰還願意當鄉紳?沒人願意當了,鄉紳自然就被毀掉了,和堅強不堅強有何關係?”
蕭風忍不住笑道:“原來徐首輔是擔心徵稅重了,沒人願意當鄉紳啊!這個徐首輔儘管放心,絕不會的。”
徐階不滿地說道:“此事並未發生,你何以如此篤定?豈不是太過狂妄了嗎?”
蕭風笑道:“請問徐大人,今天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包括你和徐舍人在內,工作可辛苦嗎?”
徐階皺眉道:“士大夫以身許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應該應分的,辛苦又何足道哉?”
蕭風點點頭:“既然各位大人都覺得以身許國,鞠躬盡瘁是應該的,那怎麼能低估鄉紳們的覺悟呢?
徐首輔說鄉紳是大明官員的來源,那說明鄉紳應該和各位大人是一樣的明理之人,怎麼會因爲徵稅多點就不願意當鄉紳了呢?
還是說各位大人表面上雖然以身許國,鞠躬盡瘁,其實大家早就受夠了,只是不好意思辭官而已?
若是如此,我今天就要爲各位大人仗義執言了,萬歲聖明,無爲而治,又豈會強迫各位大人以身許國?
翰林院來還有一幫等着進步的翰林呢,大明各地寒窗十載,挑燈夜讀的書生們也都巴不得以身許國呢。
各位大人既然不夠堅強,那又何必勉強呢?要幹你就幹,不幹你就走,你給好人騰個地兒,不也是好事兒嗎?”
羣臣大驚,恨不得撲上去捂住蕭風和徐階的嘴。你倆掰頭就掰頭好了,怎麼說着說着還把我們都弄得要辭官了呢?
徐階也吃了一驚,雖然知道蕭風這話絕不可能實現,但萬一讓嘉靖的小心眼裏真的留下自己對工作有抱怨,不夠任勞任怨的印象可就不好了。
“蕭大人,此言差矣了,百官只是工作勞苦,又不是被朝廷強行徵稅,兩者豈能混爲一談?”
蕭風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不牽涉錢財,累一點也是沒關係的。只是好像朝中的很多大臣,都被朝廷罰過俸祿吧。
按徐首輔的意思,你們對被罰俸祿一事兒肯定是十分不滿,心裏早就想辭官不做了是吧。”
這一杆子又掃倒了一片人,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大明朝沒被罰過俸祿的官,比沒感冒過的還少呢。
徐階一向沉穩的心態也被蕭風氣得有些心浮氣躁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給兒子做個榜樣。
“蕭大人,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百官被罰俸,自然是有錯在身,若是無錯,朝廷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強行罰俸吧!
你如今不講道理,不分良莠,對鄉紳一律徵收重稅,屬於不教而誅,豈能和百官的罰俸相提並論?”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的,徐黨衆人都鬆了口氣,紛紛表示聲援。至於蕭黨官員則雲淡風輕,毫不在乎。
怎麼的?我們就是有這個自信!憑蕭大人的口舌功夫,就算把大家都說得罷官免職了,也能把我們再說回來!
蕭風微笑道:“徐首輔的意思我明白了,徐首輔並非是不贊同徐舍人的建議,只是反對一刀切。
我很贊同,不應該不分青紅皁白,對鄉紳們一律徵收重稅,而應該把鄉紳們分門別類,區別對待。”
徐階一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嘉靖忽然道:“師弟,怎麼個區別對待法,不妨詳細說說,我看張尚書挺想聽聽的。”
張居正感激地向嘉靖行禮,嘉靖早就看出張居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礙於徐階的面子,不好開口。
其實嘉靖對於向鄉紳們徵稅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任何能讓國家收入增加的方法,皇帝都不會反對的。
之所以以前一直沒有這麼做,完全是因爲推行不下去。
文武百官中大部分來自鄉紳之家,就算原來不是,等當了官,家裏自然也就成了鄉紳了。
徵稅之事自然要由百官來做,總不能皇帝天天拎着鞭子到下面收稅去吧?可讓官員自己徵收自己的稅,這何其難也。
沒當鄉紳時要交稅,當了鄉紳後還要交稅,那他媽的鄉紳不是白當了嗎?
所以推行向鄉紳徵稅的難度,不亞於用你的左手去阻止你的右手,幹一些不好明說的事兒,雖然這事兒幹好了能讓你很快樂……
所以這些年,大明每個皇帝的右手蠢蠢欲動的時候,都被百官的左手給按住了,自然也就一直沒能得到這種快樂。
既然如今師弟說有辦法,那就不妨聽聽,張居正這小子很有衝勁,沒準這倆人能把事兒弄成呢。
反正辦好了是朝廷受益,我嘉靖作爲朝廷的最大股東,自然也受益;辦不好也是他倆背鍋,與朕無關!
蕭風點點頭,看着面紅耳赤的徐階,微微一笑。
“徐首輔不必自謙,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與令郎徐舍人的主意堪稱珠聯璧合,難分伯仲,不愧是家學淵源啊。”
徐階明知道蕭風在給自己扣屎盆子,但嘉靖剛纔說了讓蕭風把話說完,他又不好從中間打斷,只好怒視蕭風。
“鄉紳是個很大的羣體,自然也有好有壞。好的鄉紳,造福桑梓,興一方氣運,對百姓有功,對大明有功。
而那些土豪劣紳之輩,則倚仗權勢,橫行鄉裏,囂張跋扈,爲非作歹,損一方氣運,荼毒百姓,對大明有罪!
而更多的鄉紳,既不好,也不壞,只顧積累家財,傳於子孫,偶爾做做善事,也可能有些虧心事,人之常情。
對這三種鄉紳,自然要區別對待。對土豪劣紳之輩,不但要徵以重稅,還要查清其過往劣跡,繩之以法。
若有地方官吏膽敢同流合污者,一律嚴懲不貸!這些土豪劣紳能爲禍一方,離不開身後的保護傘!”
衆人都是一愣,保護傘這個詞好新鮮啊,可仔細一琢磨,頓時又覺得這個詞簡直是太形象了,幾乎無法替代!
張居正連連點頭,他身爲刑部尚書,這正是他的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蕭大人所言極是,前段時間萬歲下令清查十年內之冤假錯案,就發現大量冤案都來自於土豪劣紳之輩。
他們勾結地方官府,豢養家丁打手,巧取豪奪,橫行一方!查出來的那些都已經處理了,但想來還有很多沒查出來的!
萬歲,臣請旨,按蕭大人之意……不,按徐首輔之意,對地方展開一場專門的打擊土豪劣紳與地方保護傘的行動,望陛下恩准!”
這個理由堂堂正正,任誰也沒有駁回的道理。雖然徐階無辜背鍋,但他還沒法開口反駁。
你反駁什麼呀,反駁說這不是你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反對開展行動?反對打擊土豪劣紳?反對打擊保護傘?
你兒子剛從天牢裏放出來,本來人們就懷疑你是徐家宗族最大的保護傘,你現在還敢跳出來反對?
見徐階不作聲,嘉靖點點頭:“准奏。若有此等土豪劣紳,罪過小的,罰沒家產;罪過大的,抄家流放,依律法處理。”
羣臣心中一顫,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反對的,其原因和徐階的沒什麼兩樣,生怕惹火燒身,被懷疑是保護傘。
但人人心中都在想着,一下朝立刻就給家裏寫信,讓家裏千萬千萬謹言慎行。
如果以前幹過什麼壞事兒的,趕緊拿錢去私了擺平,萬一被查出來就完蛋了!
蕭風笑了笑,繼續說道:“對於那些行善的開明鄉紳,自然要網開一面,予以優待。
但並不是說就不用交稅了,而是可以合理免稅。”
張居正疑惑道:“免稅和不用交稅不是一個道理嗎?怎麼叫合理免稅呢?”
蕭風笑道:“既然是行善之家,其荒年施粥,扶危濟困,修橋補路,建立公學等事,自然是要花銀子的。
這些花的銀子,可以向朝廷申報,經朝廷覈實後,百姓證明後,可以免除相應的稅賦,甚至可以抵扣雙倍稅賦。”
張居正不解道:“免除相應稅賦,這個我可以理解,但爲何要抵扣雙倍稅賦呢,這樣朝廷不是吃虧了嗎?”
蕭風正色道:“朝廷並不吃虧,反而是佔了便宜的,此中道理,一說便知。”
「投啊投,投就黑了頭。自從點了催更後,整個人都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