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兄弟相殘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萬里秋風字數:5359更新時間:24/06/26 19:46:02
    嘉靖並不知道在遙遠的大洋彼岸,自己已經被一個女人惦記上了,他現在有更現實的痛苦。

    蕭風從回京後,對嘉靖一直敬而遠之,只顧着自己在家裏快活,完全不顧嘉靖在西苑裏望眼欲穿。

    這個傢伙成天東遊西逛,打死了自己的海東青,在城外瞎溜達,還去陶仲文家和北鎮撫司串門!

    完全就是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可他寧可閒得蛋疼,也不肯主動來西苑見自己一面兒,太氣人了!

    好幾次嘉靖都想派人去找蕭風,但又強行忍住了。他得矜持,身爲皇帝,只有人舔我,從來不舔人!

    這樣耗了幾天後,嘉靖終於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讓黃錦把蕭風找來,說要商量一下景王和巧巧的婚事。

    嘉靖忍不住爲自己的聰明點贊,你不是認巧巧當女兒了嗎?那就要盡到當爹的責任吧!

    那咱倆作爲未來親家,坐下來討論一下孩子們的婚事,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兒嗎?

    看着蕭風不情不願的走進來的樣子,嘉靖心裏暗暗好笑,故意把臉板得很緊,先佔據了道德至高點。

    “你這義父是怎麼當的?巧巧的婚事,你這麼不上心,豈是爲人父母之道?”

    蕭風行禮道:“師兄教訓的是,本來我答應巧巧,等我凱旋而歸,就給他倆完婚的。

    誰知生了變故,不但沒能凱旋,還是被錦衣衛押回來的,全家人都提心吊膽的,自然也就沒了心情。

    這是我的不對,不該因爲自己的一點小事兒,就耽誤孩子們的終身大事,師兄英明。”

    嘉靖老臉微微一紅,假裝聽不懂蕭風的話,伸手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紙來。

    蕭風看了一眼,正是他之前已經測過兩次的“鵬”字。他擡頭看向嘉靖。

    “師兄是還想再測一次這個字嗎?”

    我猜絕大多數讀者都已經忘記蕭風第一次測這個字的情形了,所以在此爲大家做個極爲簡短的回顧。

    這個事發生在第五百二十九章《兄弟反目》中,蕭風要出征山海關,嘉靖祝他鵬程萬里,然後讓他測一下自己餘生最大的煩惱會是什麼。

    蕭風告訴他:‘鵬’字左‘朋’右‘鳥’,‘朋’乃雙‘月’,‘月’在古時候通‘肉’。

    因此‘月’字代表骨肉之意,雙‘月’代表骨肉兄弟。‘月’字如‘目’而破,代表‘目眥盡裂’,是兄弟反目之象。

    ‘鳥’字,上‘白’下‘與’,‘白’爲‘皇’之首,‘皇’下無王,代表皇位尚無定論,此事與皇位有關。

    ‘與’字,有賜予、給予的意思,和‘予’字一個意思。整件事情,都與皇位的賜予有關。

    回顧完畢,真的不是爲了水字數,實在是你們往回翻書太費勁了,我從沒見過似我這般關心讀者之人。

    嘉靖搖搖頭:“當初你出征山海關之前,幫我測字,說我餘生的煩惱就來自兄弟反目,且煩惱來自皇位。

    後來兩個小子幫你打了徽王,我覺得他倆的關係好轉了很多,於是又讓你測這個字。

    你說測字的結果並無任何變化,我餘生的煩惱仍然來自兄弟反目,仍然是因爲皇位。

    如今載圳已經確定要捨棄皇位,迎娶巧巧,那皇位之事就算是定下了,兄弟反目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覺得可以再測測了。不過師弟呀,我覺得按理說上次測就不應該是這個結果了,這會不會是因爲測同一個字導致的呢?

    所以我決定,這次不測這個‘鵬’字了,換一個字吧,這樣結果可能會好很多!”

    蕭風忍不住苦笑,師兄如此熱衷道術,對測字之術也和普通人一樣理解不多。

    測字是因人因時因事的,同一個字,不同人寫,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問題,結果都不會一樣。

    不過想來師兄也是關心則亂,他太希望蕭風能測出一個好的結果,告訴他餘生沒什麼煩惱了。

    那樣他就可以不用分心考慮皇位和兒子的問題,專心修道,只等着有一天飛昇了。

    蕭風點頭道:“既然師兄擔心是字的問題,就請師兄重新賜字吧。

    我也覺得以裕王和景王如今的關係,應該不會再測出那個結果了。”

    嘉靖滿意的點點頭,提筆寫下了一個“親”字。(‘親’的繁體字)

    “就寫個相親相愛的親吧,我要問,在我餘生的日子裏,最煩惱的事兒是什麼!”

    蕭風拿起字來,沉吟許久,然後他把字舉高,再放低,甚至放下再拿起來,臉色越來越難看。

    本來心情十分放鬆的嘉靖也隨着蕭風的動作,心情越來越忐忑,卻又不敢開口打擾,只能等着。

    終於,蕭風開口了,語氣中充滿了猶豫和不解,說話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心裏反覆確認一般。

    “‘親’字左‘親’右‘見’,‘親’字上‘立’下‘小’,人‘立’於微‘小’之物上,乃如坐鍼氈,坐立不安之象。”

    一句話,嘉靖的心就沉了下去,兩隻手也握緊了,手中拂塵微微發抖。黃錦趕緊給他倒了杯熱茶,喝了一口,才定下神來。

    “‘見’字上‘目’下‘兒’。民間多有以‘兒’代‘兒’書寫者,卻不是正式的寫法。

    可見,此事之根源,在於一個沒有正式身份的兒子。師兄,這……難道你……”

    嘉靖一愣,在腦子裏飛快地尋找自己是否有什麼私生子的可能,但很快他就否決了。

    嘉靖不像堂兄朱厚照,他雖然也喜歡女色,但他只吃宮廷菜系,不吃民間的野味兒小攤。

    所以他在民間有私生子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宮廷菜裏是不是有意外遺漏的。

    畢竟宮廷菜系裏,他不光吃過大菜,也曾在偶爾嘴饞時吃過幾次零食……

    所以嘉靖把目光投向了黃錦,這種事,黃錦比他更清楚。若干年後,嘉靖可能記不住某天睡過哪個宮女,但黃錦一定不會忘記。

    黃錦心想這事兒也就蕭風敢問,在腦子裏也飛快的過濾着,最後很有把握的開口了。

    “萬歲清心寡慾,不好女色,臨幸過的妃子自然都是有正式記錄的,不會有遺漏。

    至於那些宮女,老奴一向謹慎審查。萬歲子嗣本就不多,若真有宮人懷了龍胎,那是大喜事,斷然不會隱瞞的。”

    嘉靖鬆了口氣,衝黃錦點了點頭。

    他本來心裏也沒底,很是擔心會不會像成化帝一樣,自己兒子在宮中長到能打醬油了,才知道還有這麼個兒子。

    但現在黃錦說了不可能,那就絕對不可能了,他睡過誰,睡過幾次,黃錦比他更瞭解。

    黃錦就是嘉靖的大數據,甚至還能給嘉靖推薦猜你喜歡……

    所以嘉靖十分有底氣地看向蕭風,嚴肅地搖搖頭,表示朕沒有,你別瞎猜。

    蕭風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繼續往下測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親’字上半部左‘立’而右‘目’,乃是橫眉立目之象,測的字是‘親’,就是親人之間的不合之象。

    ‘見’字似‘兄’而非兄,正對應那個身份不正式的兒子,不管那個不正式的兒子是兄是弟,都是一樣的。

    弟不似弟,則兄不似兄。但橫眉立目,搶先發難者,必然是爲兄長之人。”

    三個人都沉默了,過了許久,嘉靖才緩緩開口,聲音沉重而哀傷。

    “我明白了。載圳性格直爽,雖然已經決定要娶巧巧,放棄皇位,但很可能會因其他事兒而丟了王爺之位。

    皇子失去了王爺之位,自然是被貶黜了,這個皇子也就名不正而言不順了,自然就是非正式的兒子了。

    載圳失去了皇子的身份,載坖自然也就不算他的兄長了。橫眉立目的人似兄非兄,載坖這是要爲難載圳啊。

    師弟,你能不能看出來,我這煩惱之事的程度?載坖到底會爲難載圳到什麼程度呢?”

    蕭風滿臉慘白,他從心裏是同意嘉靖的分析的,因爲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師兄……”

    嘉靖看着蕭風的臉色,心裏一沉,但臉上還是強笑着說道。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實話實說,咱們一起想辦法就是,總不至於……”

    “‘親’字上爲‘亠’,這是‘文’字頭,此事乃因文字而起。

    ‘親’字下方爲‘示’和‘兒’,‘示兒’之文字,乃是先輩留給兒孫的遺書啊。”

    嘉靖沉吟道:“‘示兒’之文字,遺書,莫非是朕的遺詔引起了兩人的紛爭嗎?

    會不會是朕沒有立太子,而是以遺詔的方式宣佈皇位的繼承人,引發的亂局呢?如此朕儘快確立太子就是了!”

    這番話是誰也沒法接話的了,蕭風和黃錦只能低頭不語,嘉靖嘆了口氣。

    “師弟,你還沒告訴我,這不合的紛爭,究竟到什麼程度。載坖到底會對載圳做什麼呀?”

    蕭風許久不語,最後才用一隻手將右邊的‘見’字擋住。

    然後用另一只手,將左邊“親”字最上面的‘文’字頭‘亠’擋住,看着嘉靖,滿眼悲傷。

    嘉靖狐疑地看着這個被擋住了頭的“親”字,然後猛然發現,自己寫的這個字,只剩下了一個“殺”字!

    嘉靖手中的拂塵一下掉到了地下,整個人像蒼老了幾十歲,呆呆的看着蕭風。

    許久之後,嘉靖才顫抖着開口:“師弟,我該怎麼做?”

    蕭風搖搖頭:“師兄,事關天子之位,天書能測出來的內容有限。我只能測出大概,卻不知如何避免。”

    嘉靖鎮定一下,把拂塵撿了起來,就像重新撿起了自己的信心一樣,口氣也變得很威嚴。

    “既然師弟測出會發生這種事,朕自然就可以避免。只要朕還活着,就絕不會讓他們兄弟反目。”

    嘉靖說得很有信心,這信心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他幾十年掌控朝局的經驗,是他對自己超高智商的自信。

    但蕭風下一句話就把嘉靖的自信打得粉碎,臉都要被打腫了。

    “師兄,‘親’字左‘親’右‘見’,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是你親眼所見,並非你飛昇之後。”

    嘉靖差點咬了舌頭,但他知道師弟的測字一向神準,這讓他頓時變得不自信了。

    “不可能啊,難道說連朕都阻止不了他們兄弟反目?這怎麼可能呢?”

    蕭風也在隱隱的擔心,畢竟巧巧是要嫁給景王的。若是這小子最後出點什麼事兒,那巧巧怎麼辦?

    要麼現在反悔?可自己都答應景王了,差不多整個京城也都知道了,好像也不太行。

    蕭風嘆了口氣:“師兄,現在想這些也沒用。兩位王爺也是我的弟子,景王將來還是我的女婿。

    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兒,我一定會協助師兄處理好的,大不了讓他們離得遠點就是了。”

    聽到蕭風的保證,嘉靖稍微放心了一些。然後他就想到,若是自己能飛昇,這些問題就都解決了。

    自己得道成仙,這兩個傢伙就算發生點什麼事兒,自己自然明察秋毫,而且誰敢亂來,自己吹口氣就擺平了。

    “師弟,如今草原一統,苗疆歸流,倭寇盡滅,關外平和,聯邦成立,四海賓服。大明國運可稱昌盛了吧。

    只是爲何我感覺修道並沒有精進太多,也遲遲見不到飛昇的跡象呢?不知師弟有何看法?”

    嘉靖今天本來就是以商量婚事爲藉口,找蕭風來西苑討論修道話題的。舊事重提讓蕭風測字,本來只是鋪墊一下。

    原本想着裕王選了皇位,景王選了巧巧,再怎麼測也測不出兄弟反目來了,就可以趁機愉快地轉到正題了。

    想不到鋪墊鋪出了這樣的結果,原本的兄弟反目,反而升級成兄弟相殘了,這讓嘉靖心情十分沉重。

    但隨即想到一切都可以通過飛昇解決,他也不顧話題轉得生硬了,強行併線到飛昇之路上。

    蕭風略一沉吟:“師兄,我也一直在思考這件事。老君告訴師兄,以大明國運爲輔助來修道,肯定沒錯。

    師兄現在還感覺不到修道精進,想來是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國運尚且不夠,第二是師兄心有塊壘。”

    嘉靖一愣:“國運到這程度了,還不夠?這番文治武功,朕自覺已經可以成爲千古一帝了吧!”

    蕭風搖頭道:“師兄,時代不同了。當年秦始皇一掃六合,佔據長城之內,就已經是千秋功業了。

    爲什麼?因爲當時人們只知中原之地,中原之外皆爲不毛不化之地,視若無物。

    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當年這些化外之地,如今都已進入大明國土,成爲了大明國運的一部分。”

    嘉靖連連點頭:“對呀對呀,所以大明國運應該增強了很多才對,得道飛昇應該水到渠成啊!”

    蕭風搖搖頭:“師兄,人們常說,治大國若烹小鮮,這句話的意思你真的明白嗎?”

    嘉靖不太開心,師弟呀,你是不是真當我是個只知道修道的昏君了?我也是個合格的皇帝好不好!

    “治大國若烹小鮮,是《道德經》中的話。小鮮是指小魚小蝦,嫩極難烹,擾動易碎。

    火候不能太猛,動作不能太猛,調料不能太重,鍋鏟要少攪動,要順其自然,方得至味。

    老子之意是教導後世爲君王者,當無爲而治,順其自然,朕一直是按照這個方式來治理國家的啊!”

    蕭風點點頭:“師兄所言不差,自古以來,這句話都是這樣解讀的,只是卻無人知曉還有另一層意思。”

    嘉靖頓時兩眼放光,他知道蕭風的很多知識來自於仙界,比起人間常見的說法頗有新意。

    “哦?這話還有別的意思嗎?你倒是說說看。”

    蕭風點頭道:“這句話既然出自《道德經》,自然是老子之意。後人解的並不算差。

    可《道德經》中還有一章,‘小國寡民’,這個師兄自然是知道的。”

    嘉靖連連點頭,表示這不是廢話嗎。我要是連《道德經》都不能倒背如流,那還修什麼道,飛什麼升啊!

    《道德經》在道家的地位,極其特殊,既是至高經典,也是入門寶典。

    道家的最低門檻,就是《道德經》,而道家的至高境界,還是《道德經》。這聽起來很複雜,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最高即爲最低,最大即爲最小,最多即爲最少,最強則爲最弱,最快則爲最慢,這個道理聽起來很玄。

    但其實很多人在不同的時候,都曾親身體會過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去深入琢磨罷了。

    比如旋轉的螺旋槳,在到達極快的速度時,看起來反而像是靜止了,還不如慢的時候快。

    東西小到極點,比如細菌和病毒,人們看不見。而東西大到極點,比如地球,人們一樣看不見。

    東西少到極點,比如聖人,人們就看不見。而東西多到極點,比如壞人,人們一樣也看不見。

    當人人都是聖人時,人們自然看不見聖人,當人人都是壞人時,人們自然也看不見壞人……

    這其中的道理,水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嘉靖自然是不會讓蕭風這麼水下去的,馬上表示自己都懂。

    “小國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這是老子心目中最理想的國家狀態,他也認爲國家越小,人們才越能做到清靜無爲,順其自然。”

    蕭風笑了笑:“師兄,老子一面說最理想的國家狀態是小國寡民,一面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教君主如何治理大國。

    你不覺得這有些奇怪嗎?既然小國寡民最好,那爲何老子還要教人們如何治理大國呢?”

    嘉靖一愣,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從沒發現這個問題,歷代道門衆人,似乎也沒人想到這個問題。

    “師弟,你這一說,確實有些奇怪。莫非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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