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京都的女婿

    京都不止沒有機場，就連地鐵都不甚發達，不知道是不是城裏需要保護的文物級建築比較多，還是慢悠悠搖搖晃晃的巴士更符合京都人民的口味。

    在交通路線的搭建上，東京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一條大路想往哪修就往哪修，不虞有釘子戶或者文物保護，因爲早有好心人幫他完成了拆遷工作。

    鴨川並不是一條小溪，而是貫穿整個京都的水域，賀茂川與高野川在賀茂大橋處的鴨川三角洲河流，到了這才真正叫做鴨川。

    鴨川的每一段的景色都各不相同，但最受歡迎的莫過於鴨川三角洲區域及下區域。

    身爲本地人的櫻良熟門熟路，知道某人雖然從小就習慣跑步，但前往跑步場所的時候反而一步都懶走，能坐車就坐車，能騎車就騎車。所以選擇的公交路線是都是下車後三分鐘就能到達鴨川邊。

    但是雖然在無數文學作品，音影影視裏被傳唱，但一條河能漂亮到哪去？瑰麗奇駿的風景或許能讓人一時驚歎，但真正能讓人流連忘返的，還是那風景所深藏的人文底蘊，鴨川便是這樣一條河。

    鴨川是京都的鴨川，京都是鴨川的京都。

    毗鄰京都最爲繁華的三條街和四條街，時間再往前退兩百年，可以說京都人民從生活到商業，在鴨川河邊漿洗衣物，引入流水防火，染布，各地的商賈順着河流彙集，貨物由此運往全國；從嬰兒到成人，小時在鴨川裏摸魚，長大後在鴨川旁牽手，所有的一切都與鴨川息息相關。

    哪怕是現在，春日的夜晚，京都的人民總是習慣先在「先鬥町」琳琅滿目的小吃街裏填飽肚子，然後再提留着一個一份外帶的小食，沿着鴨川邊的步行道，感受着河面吹來的習習涼風，聽着來往行人的笑聲低語，將一天的疲憊與煩惱都扔到水中飄去。

    從踏上京都土地的時候起，山內櫻良就自動切換成了京都腔，也就是京言葉。因爲家裏人比較多，並且老家幾乎遍布全國各地，所以北條京介對霓虹幾大地區的方言都還算比較瞭解。其中最喜歡的還要數櫻良的京都話，十分優雅溫柔，軟綿綿的，就算是櫻良那麼有元氣（急躁）的女生，說起京都話來都被迫降低了語速，聽起來就很好欺負的感覺。

    就，每句話結尾都會帶上各種各樣的尾音。比如，謝謝你哇~~你在幹什麼喏~~我真的好喜歡你哇~~

    與之相反的就是京都隔壁的大阪了，雖然距離很近，但是說起話來感覺完全是兩個地方的人。大阪話普遍聲音比較大，語速比較快。

    一個京都人和一個大阪人說話，不明所以的人都會以爲是大阪人在欺負京都人。嗯，大阪話就挺適合英梨梨的，明明很弱，卻硬是裝出很厲害的樣子，擡高音調。會讓人更像欺負她，欺負的樂趣也會加倍。

    兩人坐上公交以後，讓北條京介沒想到的是，櫻良這傢伙居然在車上還遇到了兩位熟識的老人。說是老人，其實自我介紹後也就七十歲，看起來就如同五十歲的年輕小夥子。

    嗯，之所以說是五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是因爲櫻良這傢伙不知道閒扯了幾句什麼，居然說的那兩位老人一人牽着北條京介一邊胳膊，硬是把座位讓給了他。他有過拒絕，但是兩位老人的好意十分堅決：

    “這是京都的女婿應該有的待遇！”

    倒是山內櫻良自己，依舊抓着欄杆穩穩的站着，這會被兩個老太太擠在中間，閒聊着各種事情，說的最多的便是“辱罵”東京誇讚京都，不只是兩位老太太，車上的其他乘客也都笑得十分開懷。

    說話的間歇，櫻良悄悄朝北條京介那邊使了個眼色，意思我厲害吧~~

    坐在座位上屁股上好像扎了針的北條京介無奈的笑了笑，只覺得這份來自愛妻的寵愛實在有些沉重。

    櫻良的感染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不管是面對同齡人還是年長者，都能恰如其分的找到完美的相處方式，後輩會將她視爲值得尊敬的前輩，同齡人會將她引爲知己，年長者會歡喜有這麼一個伶俐乖巧的晚輩。

    她的聲音宛轉悠揚，哪怕只是短短三個字節的話都百轉千回，確實稱得上一聲優雅，就是得有些耐性，急躁的人只怕聽不完一句話就要發火，不過更大可能是

    她的開朗和元氣和京都的緩慢舒緩的生活節奏似乎格格不入，但又以一種奇妙的方式達成了統一。

    北條京介坐在櫻良從兩位七十多歲老奶奶手裏掠奪來的椅子上，默默的看着這一刻的櫻良。

    現在她言笑晏晏，哪怕是極爲講究分寸的京都人，都在她的感染下釋放出了十足的熱情，連帶着北條京介都受到了極大的照顧，幾個剛購物完的人甚至給他分享了一些食物，還給了他一柄從商場裏拿的小扇子，告訴他沒事可以隨便扇扇風。

    沒人誇讚櫻良元氣滿滿，反而兩位老人有些嗔怪的讓她小聲一點，不過北條京介知道這並不是真的在責怪，這些京都人要真誇櫻良元氣的話反而是嫌她吵鬧，說着責怪的事則是提前堵住其他人的嘴。

    唯一讓北條京介有些吃醋的是，說起京都話的櫻良，就算只是說很普通的話，都好像在撒嬌一樣，好在對話的對象已經七十多了。

    聽了半天他也搞懂了，原來這兩位老人是櫻良爺爺奶奶的同事，雖然現在都已經退休了。

    櫻良在介紹的時候除了說這是我男朋友，理所當然的還提到了北條京介家和漫畫家的身份，兩位老人雖然矜持，但依舊發出了幾聲驚呼，臨近下車的時候還不住的讓櫻良一定要帶北條京介一起到家裏來玩，就像小時候一樣。

    “嘻嘻，好哇~~下次就去啦~~”

    櫻良笑着使勁揮着手，八顆整齊的牙齒白到閃光。

    “啊，真是好久沒見森見爺爺奶奶了，還這麼元氣真是太好了。”

    少女這麼說着，自然的摟住了北條京介的胳膊，然後揚起一張滿是笑意的小臉，嬉笑着說道：

    “怎麼樣！跟我出來是不是很快樂！”

    彷彿桃太郎附體一樣，她一個勁的討賞。

    雖然讓老人家給自己讓座這事實在算不上光榮，但卻是如同櫻良所說的一樣，十分快樂啊！

    別家的男朋友還得把座位讓給女朋友坐，我家櫻良直接拳打……詐騙……嗯，哄騙老人家給我讓座。

    “下次我扎個馬步，伱坐我身上！”北條京介不好意思說自己確實很幸福，只是偏過臉避開櫻良的視線如此說道。

    “嘿嘿~~京介害羞了哇~”

    櫻良抓着京介的胳膊來到他的正面，仰着小臉，口中說着可愛婉轉的京都腔。

    這種慢吞吞溫溫柔柔的腔調，確實是會讓人神魂顛倒。北條京介同樣爲之傾倒，於是他右手環過少女的脊背，緊緊攬住她的腰。

    下車之後，兩人等着綠燈順着人羣穿過兩條公路就來到了賀茂大橋上，這是一個眺望京都的好地方。北邊的比叡山，東邊的東山都清晰可見，更遠的地方是傳說中的如意嶽，其上的“大”字同樣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裏是看「大文字送火」（五山送火）大會最好的地方哦。”

    櫻良趴在大橋的欄杆上，上半個身子幾乎伸出橋去，而她卻只用扶也不扶，雙手在額頭前搭成涼棚遠眺着遠方，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會掉下去。

    要是有京介在身邊還擔心的話，那擔心也沒用了。

    “今年一起來看吧。”

    北條京介一隻手輕輕撫着櫻良的脊背，也遠眺着遠處鬱鬱蔥蔥的羣山，臨近傍晚，白日裏蒸騰起來的水汽似乎稍稍沉澱下去，森林和羣山越發深沉。

    「大文字送火」是在圍繞着京都城的六座大山上點燃構成字符形狀的巨大篝火，那火極大，幾十公裏外都能清晰的看到文字，讓環保人士看到的話可能會立刻羞憤的自殺。不過消防安全卻不用擔心，因爲每個小火堆旁都圍着數不清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火澆滅。

    這儀式的寓意供送鬼魂，將在盂蘭盆節時迎接而來的先人鬼魂再度送回黃泉。跟西方的亡靈節有點像，總之就是祭拜逝去的人。

    “很擠的哦，據說每年被擠下茂賀大橋的人都能將鴨川水阻斷。”櫻良回過頭來。

    “沒關係，我會在他們擠過來之前把他們統統扔下去。”

    “嘿嘿，那就好~”

    大橋之下的鴨川水波光粼粼，水流並不大，但潺潺的水聲即使在紛亂的白日間都聽得一清二楚，使人不禁懷疑自己到底身處鬧市還是已經走進了曲境。

    河的左右兩邊並不一樣高，一側有水另一側卻露出下面的石頭河牀。

    “走吧，我帶你去跳飛び石（跳烏龜）。”櫻良從護欄腳跳了下來，拉着北條京介的手就迫不及待的小跑起來。

    她確實和京都這座緩慢的城市格格不入。

    從一旁的小道下去，兩人很快來到了河邊。

    明明隔壁的大阪才是真正的“水之都”，水域的發達要遠超京都，但他的河卻全用護欄隔開，只單純作爲水路要道出現，所以河川與人並不親密。反觀鴨川，貫穿整座京都的河道沒有任何護欄，岸上散步、釣魚的人不在少數。天晴清朗的夏日，經常能看到成羣的幼稚園小孩子一堆的在鴨川河岸野炊。就算不甚掉落水中，只怕不等孩子呼救，河中游泳的人便已將人救起。

    橋下面不遠處便是鴨川三角洲，也即是高野川和賀茂川河流之處，因爲兩條河川交匯，所以這裏的河道是最寬的，河道裏的「跳石橋」也是最長的。「跳石橋」，顧名思義也就是在石頭上跳躍的橋，連接兩岸的不是拱橋，而是放置在河牀上，高出水面一截的石頭，山內櫻良所說的（跳烏龜）也是就在這。

    “幼稚園那會，我們經常來這，把跳過石頭當試膽大會。”

    櫻良踩上一個方方正正的石頭，口中小聲說着。

    她明明踩得很穩，左手卻像失去平衡一般呼扇着，右手則依舊緊緊拉着後面的北條京介，看起來像是準備強行將對方拽下水去。

    “哼，要是那會京介你在的話，我倆一定會是最厲害的夫婦！”

    少女神氣活現的說道，想也知道，幼稚園的小孩子，斷胳膊斷腿，哪怕是相距會近的跳石也足以稱爲巨大挑戰。

    北條京介嘴角微微勾起，聽着櫻良碎碎念一樣說着小時候的事。

    聽着她說第一次只是跳上石頭邊差點跌落水裏，由此留下陰影。聽着她說被小夥伴取笑於是一氣之下連跳五塊石頭去到水中央，騎虎難下之際卻又聽到小夥伴們的驚呼，於是爲了尊嚴繼續向前蹦；聽着她說怎樣憑藉日益精湛的跳飛び石技術成爲孩子王……

    一如其他京都人，少女的童年似乎怎麼也離不開這條河，鴨川。

    忽然，那只拉着北條京介的小手停了下來。

    “唔……”

    山內櫻良發出一陣充滿智慧的沉吟聲，停下了跳石頭，緩緩蹲了下去。

    被緊緊拉着的北條京介也不得不蹲了下去，然後他就看到櫻良用手輕輕撫摸起了腳下的跳石。

    那是一塊烏龜造型的跳石，造型十分可愛，這裏的跳石不止有方方正正的，還有烏龜，海星等，所以小孩子才會那麼喜歡玩這遊戲。

    蹲下身的櫻良看的十分認真，北條京介從側面看去，只見少女那琥珀色的明亮雙瞳充滿專注和思考。

    於是他也挪上前一步，和櫻良蹲在一隻烏龜上，伸出手一起撫摸那巨大的石龜，共同參悟其中的奧妙。

    此時前來河邊散步的人不少，想要通過跳石橋的人也有一些，好在有異形跳石的地方都有兩塊石頭並排，所以面對來往的人北條京介只是擡頭給出一個歉意的微笑算是交代。櫻良則不管不顧，北條京介懷疑要是真有人想和她說話的話，會被這傢伙拽下來一起研究石頭的。

    行人走過了五個，小魚遊過了七條。是的，鴨川裏魚不少，還挺大，所以釣魚的人還挺多的。

    櫻良似乎終於結束了研究，轉過頭來看向北條京介，那張可愛的小臉上滿是興奮：

    “吶吶！京介，這只烏龜是不是和我很像！？”

    少女的語氣興奮至極，簡直好像突然發現自己是個人類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解開了世界未解之謎。

    “烏龜？你？”

    北條京介眨了下眼睛，饒是青梅竹馬這麼些年，也沒能跟上櫻良的思路。

    不過他無敵的大腦還是很快給出了一個答案，不過立刻就被他否決了，雖然他教給了櫻良不少前世帶來的知識，但是烏龜相關的並沒有，這傢伙說的不會是那種事情！

    “哪裏像了？”

    北條京介納罕的說道，然後又低下頭看了看石龜，猜測道：

    “都一樣的可愛？”

    “嘿嘿~~”

    櫻良嬌憨的一笑：

    “雖然我知道自己很可愛，但是不是啦~”

    兩人說話的時候，路過的人都會停下來好奇的看他們一眼，給出個善意的微笑又繼續前行。

    “哪裏像？”

    山內櫻良嘀咕一聲，北條京介猜測這傢伙自己也不知道哪裏像，她會這麼說多半只是發神經而已。

    少女站了起來，啪啪啪的在屁股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隨意的說道：

    “我也不知道哪裏像，不像就不像吧~”

    她說的極爲灑脫沒有一點勉強，然後便使勁踩着石頭拉着北條京介大步往前走了。

    這句話一出來，北條京介反而覺得像了。

    腳下的龜不知在鴨川被河水沖刷了多久，被多少代人踩過，但它不在意也在意不了一點。

    櫻良呢？

    “你要是覺得我每句話都大有深意，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笨蛋京介！”

    感謝大佬們的月票，推薦票和打賞支持，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