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向她告別

    伊東屋的二樓除了售賣信紙貼畫等，還專門在窗邊放了一排桌椅。挑選完心儀的商品付完錢，就可以坐在椅子上，悠閒的看着下面二丁目大道上來往的車流人潮，將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寫下來。

    北條京介和宮水三葉兩人在旁邊排了一會隊就等到兩個空位，兩人坐下，用新買的鋼筆開始寫信，兩人面前都放着好幾個信封，看樣子想要寄信的人都不少。

    三葉那邊，因爲擔心待會把想要寄信的人給忘了，所以一來就在信封上填了收件人的姓名。早耶香和敕使自不必多說，還有兩個北條京介稍顯陌生的名字，姓氏溝口，不用想也知道是奈良的爺爺奶奶。另外還有好幾個北條京介有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小林奶奶，都是以前在糸守就認識的熟人。

    看見某人探頭探腦，三葉也不介意，吹了吹信紙上的墨跡就把信推往了旁邊。北條京介看了看，大概內容就是請家鄉的父老鄉親們放心，人民的巫女在東京生活的很好，有在努力的快樂生活，請大家也要每天充滿元氣。

    “我到東京來的時候，有一千三百四十二個人到車站送我。”

    三葉低頭寫着下一封信，嘴脣上下翕動，小聲說着：

    “就算已經過去三年，依舊有很多人無法放下。我盡力去安慰，開解他們，但是對故土的思念並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黯淡，只會不停發酵。”

    巫女小姐撅起小嘴，輕輕的吹乾信紙上的墨跡。

    桌前巨大的落地窗透過明亮的光，照在她逛街的額頭上。

    她分明沒有帶着華貴的金冠，但北條京介卻在三葉身上看到了神性的光。

    “小林奶奶，經常開着一輛電動三輪在糸守飆車的那位，京介你還記得嗎？”

    三葉把手中的信細細的摺好，塞進信封裏，收件人赫然是小林外婆。

    北條京介點頭，小林外婆算是他在糸守最熟悉的幾人了，因爲這老太太家是開雜貨屋的，他經常帶四葉去買零食。

    “從政府那裏領到的救濟金，她全部都捐給了救災委員會。

    明明自己就是受災的人。”

    宮水三葉苦笑着搖頭，她對那片土地恨得深沉，現在卻也如同小林外婆一樣，不時會在夢中見到那座沐浴在晨曦薄霧中的神社。

    “上個月，他們還組織了一次返回糸守的活動。”

    “返回糸守？”北條京介疑惑，那地方怎麼返回，完全就是一片廢墟了，連公交車都已經廢棄了那條線路。

    “就是遠遠地，在路邊祭祀。”

    三葉又開始寫下一封信，姓名是山中俊也：

    “京介你還記得他嗎？”

    “嗯，時尚三人組，後連變成了虔信徒。”

    “哈哈，時尚三人組？原來京介你是這麼叫他們的啊。”

    三葉左手掩着嘴，眉眼彎彎的小聲笑起來。

    “他高中畢業以後就進入了敕使家的建築公司，返鄉的活動也是他組織的。

    外婆，也跟着去了。”

    “外婆？她還沒……”

    北條京介有些猶豫，他原以爲一葉外婆在宮水家的使命完成以後應該全都放下了才對。畢竟他通過口嚼酒回到過去的那天，外婆便已經明悟了一切。

    “嗯嗯~~不是京介伱想的那樣。”

    三葉搖了搖頭，那雙黝黑的眼珠在窗外透過來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像是能看穿人心。

    她淺淺的笑着，饒有興味的在寫給早耶香的信上畫起了圖，簡筆畫的內容就是並肩坐在窗邊的她和北條京介。

    “生於斯長於斯，糸守的人民呼吸着糸守的空氣，啜飲着糸守的水，就連將汗液拂幹的風都是從糸守的山林中吹過來的，更不用那片千百年來供養人們的土地了。

    這些進入人身體的東西，和靈魂相連，也就是「結」。”

    三葉轉過頭，臉上是含蓄而明快的笑容。

    北條京介看着這張臉，似乎捕捉到了一根線，一根虛幻的線，從遙遠的遙遠而來，連接着他的靈魂。

    “很久以前我並不理解外婆的話，不理解宮水神社的教義，但是現在，不再需要擔任巫女，不再需要繼承神社，我反而理解了。

    不管我們走的多遠，靈魂始終和糸守有着聯繫，這是「結」。”

    巫女小姐的聲音溫和清澈，就像絲綢一般從耳邊劃過。北條京介相信，要是現在的三葉豎起旗幟，用不了三天就能發展出一個龐大的宗教。

    他沒見過二葉夫人，但他覺得現在的三葉已經成爲不遜色母親的優秀女性兼出色神棍了。

    “每去祭祀一次，鎮民們的情緒便會變好一些，像是在和過去道別。”

    三葉寫完了最後一封信，是給外婆的。

    報告了自己和妹妹的學業情況，還讓北條京介也過來寫上了兩句問候。

    “所以，我在想，京介。”她擡起頭，大眼睛閃爍着思索的色彩。

    “什麼？”

    “你爲我創作的那個幻燈片，能不能將她變成電影？”三葉詢問。

    “嗯？並不是做不到，但是，爲什麼呢？”北條京介稍微有些牴觸，他可沒想讓人看自己和三葉的愛情故事。

    “就當是獻給「糸守」的禮物，因爲……”

    三葉拖長了聲調，一隻小手蓋在了北條京介放在桌上的手上，輕輕摩挲兩下便鑽到那只大手下面，和他十指相握。

    少女眼角微微翹起，那雙黑亮的大眼睛竟有些嫵媚：

    “你可是帶走了這片土地最鍾愛的女兒哦~~”

    “哈——”

    北條京介先是錯愕，然後嘴角一咧，露出確實如此的表情。

    是啊，千百年來，有且只有他一個人在和宮水家的女兒相愛後還帶離了糸守。

    看看宮水俊樹，跟恩師反目成仇，判出家門老死不相往來，就連妻子死後也被束縛在那片土地上。再看看自己……這麼一想，那位宮水家供奉的，糸守的神明，對自己還真是不錯呢。

    “並不是嫁妝之類的，我只是想讓京介你幫我，送給那片土地一份禮物，讓我跟她說一聲謝謝。”

    三葉輕聲說着，語調竟有了些一葉外婆講古時的韻味。

    北條京介聽到這也明白了三葉的意思，這大概是類似貢品？將大家和糸守的聯繫融合進這部作品中，然後好好地道一聲再見，說一聲謝謝。

    “沒問題，別說是一部電影了，哪怕讓我出錢重建糸守都沒問題。”

    他一口答應，這話沒有任何虛假。三葉只是讓他做一部電影而不是讓他捐款，電影還會產生利潤，這對他完全沒有任何壞處。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可以無償做這部電影，把賺來的錢都用來重建糸守。不過看來三葉完全沒那意思，就只是單純的想用這樣的形式說想那片她憎惡卻又無法擺脫的土地說一聲再見。

    “謝謝你，京介。”

    三葉輕聲說着，揚起纖細的脖頸，柔軟的脣瓣印在北條京介臉上。

    真該死啊，爲什麼這書店連咖啡廳餐廳都有了不弄個包房？

    北條京介心裏咒罵着，擡起手摸了摸三葉的腦袋，將她額前的碎髮撫順。

    “是我應該說謝謝。”

    好了，要快點寫信了。

    北條京介自己想要寫信的人也挺多，首先就是老家的爺爺奶奶和隔壁鄰居的八木老爺子，他之前也挑了些小禮物打算之後寄給那位好心的老爺子。然後是水門市，給結弦寫一封順便寄點小禮物，給山村小野師範寫一封告訴他自己即將前往北辰一刀流的事情……

    寫完信不需要拜託店員幫忙投遞，因爲書桌旁邊就立着一個郵筒。鮮豔的大紅色，圓頭圓腦看起來很是憨厚。這是正經郵筒，是伊東屋和銀座郵局聯合推出的活動，每天都會有郵遞員來收取信件。

    “走吧，樓上還有好多層呢。”

    北條京介站起來，朝三葉伸出手。

    “嗯！”

    兩人上到三樓，如果說二樓是讓手賬控甘願死在那裏的地方，三樓就是要榨乾鋼筆控最後一個硬幣的地方。各種堪稱奢侈品的萬年筆都可以在這看到，伊東屋官網上還貼心的列出了銷量比較好的筆供不知所措的顧客參考。

    作爲新時代的作家，北條京介是英梨梨的忠實信徒——把鍵盤當做武器。所以他對鋼筆其實並不是很感冒，但來到這裏他發現自己錯了。

    貴的東西大部分時候只有一個缺點就是貴。

    死腦經的執拗霓虹人能把鋼筆做成什麼樣子？答案：將一副浮世繪搬到筆桿上。

    就北條京介手裏拿着的這支Namiki的蒔繪萬年筆，圖畫是牡丹和老虎，三百六十度環繞筆桿的全景圖畫，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寶盡筆桿，都能看到美輪美奐的圖畫，完美的構成了全部圖案。只有拿在手中細細觀看才能完全欣賞它的藝術感。

    旁邊的店員熱情的講解着，北條京介隨意的聽着。什麼這支筆由國光舍數十名掌握着優秀漆器技術的蒔繪技師打造，蠟色黑漆打底筆桿，以沉金刀在筆桿上鐫刻團，再刷上清漆後放置在金銀箔之中……

    總之就是金銀，螺鈿各種華麗麗的東西全往上面使勁招呼，總之就是想告訴北條京介物超所值，買了就是賺了。

    就像這支「金凰系列」的萬年筆，稅前五十二萬日元，買一支就相當於賺了五十二萬，買兩支就賺一百萬。等於是你購物了，不僅沒花錢，反而還賺了那麼多。

    旁邊的三葉聽得噗嗤噗嗤直笑，雖然現在很有錢，但鄉下的丫頭對於這種“奢侈品”依舊不感冒。

    “需要預定嗎？”北條京介直接問道。

    “一般來說……”

    看到生意要成，店員小姐姐笑容更加熱切了幾分，雖然就算面對沒有購買意向的顧客她態度也很好，但這會顯然多了許多真心。

    “我要買二十支。”

    北條京介打斷道，他是什麼人，一眼就看出這店員肯定又要拿話術忽悠他，左右不過是在別的地方預定都預定不到，但是他們伊東屋和Namiki合作密切所以可以快一點拿到商品。或許一般人還有閒心慢慢等她定製，加一些名字之類的小心思，但他可沒那功夫。

    有錢，討厭等待，欣賞不來藝術。

    “二、二十支？”

    “嗯，就這個系列，給我來兩套。”

    北條京介打算拿回去讓大家挑一挑，剩下的則拿去送人。

    “噫~~某人剛纔還勸我理性消費，現在自己反而胡來。”三葉吐槽道。

    “沒辦法，錢太多了沒地方花。”

    北條京介聳了聳肩：

    “如果你也願意刷我的卡，那你今天把這店裏所有東西買下來我都不會勸你。”

    “略~~就不~”

    三葉吐了吐舌頭，說的好像誰家沒錢一樣，我奶奶家賣一塊地也夠到銀座買一棟樓好不好。

    正在聯繫經理的店員小姐姐聽着北條京介的話，面色逐漸溼潤。

    最後揮舞着銀行卡的北條京介提走了兩套價值千萬的鋼筆，拒絕了一切定製服務，畢竟現在他都不確定那支筆要送誰。

    他現在對這家店的喜愛度無限拔高，不是因爲花錢帶來的愉悅，而是因爲強迫症被滿足了。

    不管是店裏商品的擺放，還是店員包裝的手法，都非常的治癒。

    膠帶，彩紙按照顏色排列，一整面牆，看過去就賞心悅目，強迫症看了竟會生出死而無憾的心情。店員的包裝技術簡直就是藝術，每一條邊都壓實棱角分明，嚴絲合縫。

    心滿意足的提着商品，兩人溜達到了六樓。

    很誇張的是，這一層的主題是「HOME」，顧名思義售賣的自然就是家居用品。

    剛坐下電動扶梯轉到正面，兩人的視線就不約而同被一道身影給吸引住。

    “那……”

    三葉蹙着眉，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那是雪之下……吧？”

    只見六樓正中的布藝沙發上，一個穿着白色裙子的黑髮少女安靜不安分的坐在那。

    她抱着一個熊貓玩偶，正用臉頰不斷的蹭着玩偶，像是在檢測布偶的用料是否親膚，但是那緋紅的臉蛋和癡迷的表情卻又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個變態。

    在北條京介兩人的目光中，黑髮少女蹭了一會後，又兩隻手揪着熊貓的大臉盤子，輕輕往兩邊扯去，像是在檢測布偶的質量是否可靠，但是那抿起的薄脣和寫滿了“我受不了了”的臉蛋卻又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個變態。

    眼見黑髮少女把熊貓玩偶放在了頭頂，像是在測試玩偶的平衡性，北條京介實在忍不住想要開口招呼。

    不行，實在太蠢了，要是被雪之下那家夥知道自己看到了她這蠢樣，肯定會被報復的！

    感謝大佬們的月票，推薦票和打賞支持，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