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不要哭！西宮硝子。他們會朝你丟石頭

    作爲飽嘗苦難的人，西宮硝子對不幸的味道非常敏感。

    那是一種苦澀中帶着酸楚的味道，苦是黑色的，酸是白色的，除了味蕾要承受那難熬的滋味，肉眼可見的世界也沒有顏色。

    和苦瓜不同，「不幸」無法既不能提供維生素也無法充飢，它不能提供任何一種營養物質。除了當時讓人痛恨自己的無力外，就只能在之後產生無數的悔恨佔據人的內心，持續的掠奪人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在十一歲之前，西宮硝子是不吃苦瓜的。

    不管是作爲沙拉還是用來炒雞蛋，苦瓜都絕對稱不上好吃。苦瓜燉魚裏的魚肉很鮮美，苦瓜炒雞蛋也很好吃，考慮到媽媽能有時間做料理的時間不多，魚肉和雞蛋就顯得更美味了。

    但是苦瓜真的好難吃，但是不可以不吃。不僅不能不吃，還要幹淨利落的吃下去。臉苦的縮成一團時得快速的恢復，不能讓結弦看到，要做一個堅強的姐姐。

    不然的話……結弦一定會假裝很喜歡吃，然後一個人拼命的把苦瓜全都吃掉，把魚肉和雞蛋留給自己。

    不能成爲這樣的笨蛋廢物姐姐啊硝子！

    所以，西宮硝子努力地吃，把魚肉剃掉刺夾給外婆，把大塊的雞蛋夾給妹妹，然後和媽媽一起吃苦瓜。

    媽媽真的好厲害，她吃苦瓜的時候連皺眉都不會，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外婆說過，苦瓜有個別名叫做「半世瓜」。說只有走過人生一半旅程的人才能品嚐出苦瓜美妙的滋味。

    「不過外婆我啊，到了現在都吃不慣苦瓜呢。不只是受不了味道，就連咀嚼苦瓜都有些費力呢。硝醬呢？你喜歡吃苦瓜嗎？」

    外婆是這麼說的，硝子見過外婆吃苦瓜的樣子。

    那張和藹可親的慈祥面龐，在苦瓜入口的一瞬間就會「苦」起來，本就滿是皺紋的臉更皺了。

    「嘿嘿，硝子我也不喜歡，不過媽媽好像很喜歡，所以硝子也想試着去喜歡。」

    八歲的西宮硝子是這麼回答外婆的。

    「你媽媽啊……」

    外婆的話戛然而止，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有無數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硝子沒有把其他的問題問出來。

    九歲的時候，正在讀四年級的西宮硝子知道了媽媽吃苦瓜不皺眉的原因。

    那天下午，放學後正在打掃衛生時，一個男同學朝她說了一句話，很用力的話，聲音很大，理所應當應該能夠聽清才對，硝子也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可惜還是沒能聽清。

    她站在原地猶豫着，踟躕了好一會才放下掃帚，走回書桌旁邊，從書包裏掏出記事本，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走到說話的男生旁邊。

    走過來的時候，小小女孩的腦袋一直都是低垂着，眼睛除了自己的腳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走到男生身邊的時候，她還是鼓起勇氣直起了腦袋，露出了討好的表情。

    這個表情硝子練習過很多次，在家裏的時候外婆問她在幹什麼，這個表情好像沒人要的小狗，在被雨淋溼後被人嫌棄的一腳踹倒還要伸着舌頭討好。

    硝子聽了非常高興，心想像小狗就好了。

    不起眼，不會惹人生厭。

    小小女孩露出了那小狗一樣討好的表情，膽戰心驚的把記事本遞了出去，並且做好了去撿記事本的準備。

    但是沒想到說話的男生居然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不耐煩的把記事本扔出去，而是順手接了過去就用筆開始刷刷的寫起字來。

    太好了，是我的努力有效果了，果然不會有人會想去對地上的小草惡作劇。

    小小女孩滿心歡喜的看着在記事本上書寫的男生，絲毫沒有看到周圍同學臉上的惡意。

    那是一種看了就會令人渾身惡寒的惡意。

    記事本遞了過來，那個男生還體貼的把正面轉向了西宮硝子這邊，方便她第一時間看到內容。

    「你和你媽媽都是沒人要的女人。」

    哦，原來XX同學剛纔是跟我說這個啊，明明很簡單的話，爲什麼我會沒聽清呢？

    小小女孩的腦袋裏第一時間冒出了這個念頭，臉上也浮現出濃濃的歉意。

    「聽到了嗎！你和你媽媽都是沒人要的女人，因爲你聽不見所以你爸爸不要你了，煩人鬼！」

    「對不起」

    那個男生的聲音再次響起，硝子下意識的道歉，但是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對方聽不懂，於是連忙拿起記事本就要寫對不起，但是筆都還沒拿穩就被推倒在地。

    「沒人要的煩人鬼」「說外星話的煩人鬼」「……」

    雀躍的歡呼聲響起，男生女生一窩蜂的就跑出了教室。

    記事本掉到了西宮硝子的面前，她看着上面的字，知道了母親爲什麼在吃苦瓜的時候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

    原來，苦瓜的苦對於母親而言只能算微不足道。

    「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西宮硝子撿起筆記本抱在懷裏，不停地說着對不起。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流進嘴裏，讓小小女孩絕望的哭聲變得更加苦澀。

    難以想象一個普通的下午，一次普通的打掃衛生，一個連「沒人要」的漢字都不會寫只能用假名的小孩子，居然會釋放出如此強烈的惡意。

    硝子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而是不停地跟媽媽道歉。

    「都是因爲我，因爲我爸爸才會離開媽媽，因爲我結弦才會沒有爸爸，都是因爲我……」

    硝子不停的懺悔着，如果不是詞彙匱乏，她可能會用盡世界上一切污濁的詞語來辱罵自己。

    小小女孩無法想象，就連剛轉學到新學校的自己，都有同學知道這件事，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的媽媽，又承受着何等巨大的惡意？

    「生了沒用小孩的女人」「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原來她拼命加班是因爲家裏沒人等她啊」「……」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硝子就覺得被絕望的深寒包裹住。

    「對不起媽媽，都是我的錯，是我……」

    小小女孩泣不成聲，本就說不清楚的話更加含糊不清。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只想着自己要是就這樣死掉該多好，這樣的話媽媽和妹妹就能擺脫自己這個累贅，重新組成一個好的家庭了。

    媽媽她，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會一直對自己那麼嚴厲。她心裏的苦，有多少是自己造成的？

    小小女孩心裏百般責罵着自己，恨不得把恐龍毀滅的罪名都按在自己身上。

    但是隱藏在淚水下的內心，還是卑微的奢望着媽媽能夠安慰自己一下，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只要媽媽說一句沒關係，那麼自己就算立刻自殺也會心甘情願的。

    小小女孩不敢奢望媽媽原諒自己，只敢期盼一句敷衍的沒關係。

    但是沒有，媽媽那張充滿疲憊的臉依舊面無表情，像個苦瓜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眼淚，硝子能清晰的感受到熱量在離開自己的身體。

    媽媽的懷抱一點也不溫暖，很冷。

    「不要哭，西宮硝子。」

    「不要道歉，西宮硝子。」

    突兀的，母親嚴厲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實在太嚴厲了，嚴厲到就連西宮硝子的眼淚都怕她。那如同洪水決堤般的淚水，在聽到連續兩聲「西宮硝子」後就嚇得立刻止住了，就連抽噎也不存在。

    小小女孩擡起頭隔着淚水看向了母親，看向了那張好像鋼鐵般生冷堅硬的臉。

    「人們會對認錯的人羣起而攻之，道歉的話就是承認自己做錯事了，既然你做錯事了，那我把你推倒推倒在地，朝你扔石頭也是對的吧？把你的室內鞋剪成兩半，把你的書包扔到衛生間也是你應該承受的吧！」

    母親的聲音越發的嚴厲，但是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印入了硝子的腦袋裏。

    「如果你做錯了，就努力的去彌補，而不是不停地道歉。」

    硝子來不及思考，就聽母親繼續說道。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不是的！媽媽……」

    硝子急切的想要反駁，但是又被母親冷硬的聲音斬釘截鐵的打斷。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我沒有早上爲你和結弦準備早餐，沒有在放學後陪你去公園玩，沒有陪你看一盆植物的生長，就連入學典禮都沒有參加。我只會沒日沒夜的加班……」

    「媽媽……不是這樣的……」

    硝子的淚水再次決堤，痛斥責罵自己的時候她沒有絲毫感覺，但是聽到媽媽這麼說，她卻心痛的無法呼吸。西宮八重子充耳不聞，依舊在自顧自的說着。

    「每個人都勸我把你送到特殊學校去，我也知道你在那裏能夠過得更輕鬆些，但是我依舊讓你讀普通學校，就算你受到欺負也不管不顧，只是不停地叫你轉學轉學，讓你交不到任何一個朋友……」

    「媽媽，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硝子絕望的喊道。

    「我這個對女兒做了這麼多過分事情的母親，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一句對不起。」

    西宮八重子機關槍一般冰冷酷烈的話終於稍微停歇了一下。

    「沒有，媽媽，你沒有錯……」

    硝子呻吟着說道，然後她看到媽媽的表情變了。

    那張如北極寒冰般生硬的臉春風化雨般柔和下來。

    啊，媽媽的手，好溫暖。

    一雙大手捧住了硝子的小臉，那是一雙因爲不停消毒而變得有些粗糙的手，但是非常的溫暖，非常的溫柔。

    硝子感受着媽媽用手把自己臉上的淚水擦去，在她正沉浸在久違的母愛中的時候，媽媽再度說話了。

    「如果媽媽沒錯的話，那硝醬也沒錯。」

    那聲音就如同月光般溫柔，令人安心。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硝醬。」

    「不要道歉，硝醬。」

    「不要哭，硝醬。」

    媽媽的聲音如同在腦袋裏響起一樣，前所未有的清楚明晰，每一個音節都那麼動聽。

    媽媽的懷抱好溫暖，哪怕冬天來了也不怕。

    在那溫暖的懷抱裏，聽着那溫柔的話，西宮硝子明白了爲什麼媽媽吃苦瓜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

    不是因爲苦瓜的苦比起媽媽內心的苦來說不值一提，而是她只要不皺眉，別人就不會知道她內心苦。

    那些朝媽媽扔石頭的人，看不到媽媽哭泣，聽不到媽媽道歉，就會懼怕媽媽，就不會再朝她扔石頭了。

    西宮家的飯桌上

    母親依舊面無表情的吃着苦瓜，好像和吃大米飯沒什麼區別。

    姐姐依舊拼盡全力的吃着苦瓜，然後把魚肉夾給外婆，雞蛋夾給妹妹。

    外婆依舊無法嚼爛苦瓜，但好像也不太喜歡吃魚肉，因爲她總是把姐姐夾來的魚肉再夾給姐姐和妹妹，以及媽媽。

    妹妹依舊奇怪的看着姐姐，不知道她爲什麼那麼喜歡吃苦瓜。

    西宮硝子依舊不喜歡吃苦瓜，好在她知道了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因爲媽媽，外婆和妹妹都不喜歡。

    西宮家的人，不喜歡吃苦瓜。

    等少女真正喜歡上吃苦瓜，已經是十一歲了，那是第九次轉學。

    那是最後的機會了，下一次轉學的話就是特殊學校了。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媽媽，嚴重的話媽媽甚至會被剝奪撫養自己的權利。

    水門市立小學

    小小女孩在這裏成長爲了小小少女，學會了吃苦瓜。

    苦瓜燉魚裏帶着魚鮮味的苦瓜她喜歡，苦瓜炒雞蛋裏的苦瓜也能混着雞蛋一起大口咀嚼，就連苦瓜沙拉都很喜歡。

    「姐姐，我一直以爲你之前使勁搶苦瓜吃是想要把其他好吃的留給我，沒想到你是真的喜歡吃苦瓜啊，你快要變得和媽媽一樣厲害了啊。」

    愚蠢的妹妹是這麼說的，硝子本想給她說說自己喜歡上苦瓜的故事，但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說了，還是讓這個小屁孩一直畏懼苦瓜吧！

    也會被哭得皺眉，也會被哭得齜牙咧嘴，偶爾還會被苦得哭出來，但是卻能夠開懷的品嚐苦瓜那獨特的滋味了。

    西宮硝子爲何會這樣？

    因爲那個從小就鑽研甜品的北條京介？

    不是的，對於苦瓜，就算是萬能的京介君也無能爲力。要是他用苦瓜料理去賄賂Sakura的話，一定會被第一時間趕出家門的，說不定鼻子都會被大門給撞出血。

    雖然論起營養價值來說，苦瓜和木瓜完全可以並駕齊驅，但是京介君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會考慮不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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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