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雖壽 第八十九章 華麓書院(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雞腳芝士字數:5121更新時間:24/06/26 19:31:53
    “快看快看!就那兒!”

    “哪兒?我怎麼沒看到?”

    “喏,那兒!”

    葉長衫順着英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寫着‘華麓書院’四個大字的牌匾掛在一幢不起眼的小院門口。

    如今二人上下山已不再受限,今日正值陽光明媚,二人尋了個空閒便向文君臣請了個假,進城尋伊依玩兒來了。

    葉長衫望着書院陷入了短暫的癡呆,一路走來他既迫切又猶豫,他自然是想快些見到那修長的倩影,可他若是真見面了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是以有些扭扭捏捏。

    “長衫?發什麼呆呢?”

    “嗯?哦……走吧。”

    葉長衫回過神,他稍微掩飾一下,便邁開步子向着書院走去。

    一踏入書院,二人發現不遠處學堂裏圍了一羣人,好像正在圍觀什麼。

    英平生性是個愛看熱鬧的主兒,遇到這種事哪能放過?將找妹妹的事全然拋到一邊,噔噔噔地走湊了上去。

    “誒?這位公子,敢問前面那羣人在幹啥呢?”

    英平拉住一位從裏屋走出來書生問到。

    那書生見英平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眼神中露出鄙夷的神色——哼!這是書院!是研修孔孟之道的清淨之地!你們一個個倒好,不是來這拈花惹草就是來這看熱鬧!啊呸!

    見書生面色不善,英平一臉莫名其妙,心道難不成有啥大熱鬧?這麼一來英平的興致就更高了,死死抓住書生的衣袖不肯放手。

    “公子,我乃前來求學之人,只是不知這華麓書院學風如何,還望師兄介紹一二。”

    見英平如此說道,書生面色略微好看一些,他奮力將衣袖從英平手中掙脫出來,稍加整理後,一臉憤恨地說道:“咱們這華麓書院原本學風尚可,這不,前幾日不知哪兒來了些二世祖,不爲求學,竟做些敗壞院風之事!”

    “所爲何事?”

    “何事?無非拈花惹草之事。”

    “拈花惹草?這書院何來‘花草’?”

    見英平一臉不解,書生無奈地解釋道:“咱們這有位姑娘,人長得好、學問也好,這原本不是什麼壞事,可有些好事之人卻喜歡將這些才貌雙全者羅列、比對、宣傳,這一來二去便有些登徒子前來圍觀,這不,有些來了他還不走了……”

    “不走?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之下,他們還能做出啥出格之事不成?”

    “那自然不能,可一羣人圍着人家小姑娘不讓人離開,硬是要求人留下講解什麼《禮記》,我看吶,這哪是想學習,這分明是調戲嘛!”

    英平與葉長衫點了點頭,這才明白爲什麼前面圍着一羣人。

    “只是可憐那小姑娘,原本一心求學,卻攤上這麼檔子事兒,那爲首的好像是御史大夫張守光之子張修節吧?張守光雖官居從三品,但御史乃言路要職,各路官員倒也不敢過多得罪其父,其子生性猥瑣,小小年紀尋花問柳,唉......不知這伊依姑娘......”

    “你說誰!?”

    兩個難以置信的聲音同時傳來,將書生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除了方纔與自己對話的那位少年,尤其是旁邊那位一直不吭聲的少年也忽然叫出聲來,看神態似乎比另一位還更着急。

    “我說那位姑娘名叫伊依…...”

    “千真萬確!?”

    “是啊,莫非二位也是爲伊依姑娘而......”

    不等書生將話說完,二人毫不猶豫地將他丟下,徑直向人羣中走去。

    望見二人急不可耐的背影,書生無奈地搖搖頭——原本以爲此二人是真心求學之人,原來與那些徒慕美色之人無異,唉......

    圍觀的人羣忽然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分扯開來,有些人甚至站立不穩叫罵起來。吵鬧聲突然間打斷了衆人看熱鬧的情緒,衆人紛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伊依也被吵鬧聲吸引,循聲望去,只見倆熟悉的身影此刻出現在眼前。眼見此二人突然從人羣中,伊依鬱悶的心情舒暢不少,看着二人怒不可遏的樣子,沒由來地展顏一笑。

    “依依!”

    英平走到伊依面前,絲毫不顧身後投來的各種目光,上前抓起伊依的手腕,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確定妹妹沒任何異樣後,這才放下心來。

    張修節原本正陶醉於眼前美人的一聲一動中,竟連英平、葉長衫鬧出的動靜都沒注意,現在忽然看見一少年走到伊依姑娘身邊,還牽着伊依姑娘潔白柔弱無骨的手腕,頓時生出一種被人橫刀奪愛的感覺,像是自己的主權被他人踐踏,此時的他像是一條看着其他猛獸踏入自己領地的餓狼。

    猛然間,張修節站了起來,而他身邊的那羣紈絝也面色不善地挺直了身子。

    英平感受到了身後敵視與挑釁的目光,可他仍毫不在乎,只是關切地看着伊依。

    伊依深知自己哥哥的脾氣與性格,眼見氣氛有些緊張,生怕英平鬧出什麼事來,連忙說道:“沒事,依依正在溫習課業,他們不過是有些不懂前來求教......”

    傻丫頭,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還替他們說好話,聯想到妹妹純良柔弱的性格,英平又莫名的一陣心疼。

    英平從小就護短,而他這幾年這‘護犢子’的功力只增不減,原因很簡單——因爲寒門這些師兄師姐都是極其極其護短的。平日裏都在山門之中不曾體現,或者說是原本就沒什麼人敢去欺負寒門中人,可三年前姜培元那事兒便是最好的例子——

    “甭管你是誰,膽敢欺負咱的人,那別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場子再理論!”

    這倒不是先生教的,而是英平的師父文君臣教的,當聽到這句話時英平整個人都驚呆了,原來通情達理的師父竟然也有如此‘不講理’的一面。仔細一問原來是文君臣幼時所生長的村子村風如此,並且入門後時常灌輸於諸位師弟師妹,久而久之這便成了遇事的第一準則。

    此時,見自己妹妹被人‘欺負’成這樣,按着英平的性子哪裏肯放過這幫人?可眼見伊依眉頭微皺,眼神中帶着三分乞求,心中一軟,他嘆了口氣拉着伊依便想向外邊走。

    張修節在後面看到英平與伊依如此親暱,心中醋意大發,他側身一攔絲毫不示弱地說道:“想去哪?”

    “讓開。”英平盡力地平復着自己的氣息。

    “那小爺我要是不讓呢?”張修節戲謔之意更盛,笑嘻嘻地看着英平。

    感受到英平的怒意更甚,伊依不自覺地緊緊抓住了英平的手臂。

    見二人雙手相握,張修節忽然感覺自己丟盡了顏面一般。他從來沒有如此丟臉過,此刻心中惱羞之意漸起,盯着二人淫邪地笑着說道:“喲,原來伊依姑娘早有相好的了。”

    “哈哈哈......”身後之人傳來一陣哄笑聲。

    ‘咔——嚓——’英平雙拳緊握,此時手指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再次整理了一下心態,平緩地問道:“那我們可以離開麼?”

    “走?哥兒幾個,方纔那篇《學記》學會了沒啊?”

    “沒有!”

    “哪有這麼快呢?”

    “剛學的又忘了...”

    附和之聲從人羣中響起,顯然,這羣人仗着人多,今日是不願輕易放三人好過。

    英平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將伊依的手放下,忽然微笑着轉過身去,徑直走到張修節面前。

    張修節原本還挺傲氣,可此時近距離感受着英平的氣度不凡,他反倒心中有些犯嘀咕,但在美人面前又不願示弱。他父親掌管言路監察百官,雖品級不算太高但終究是受百官尊敬的,莫說品級不如父親的,就算是品級高於父親的那些官員,對自己的父親也算客客氣氣。父親平日裏偶有機會出入尚書大人府,是以長安城中各個大員也都有交到可打,張修節自然也認識些高官之子,就算不相識,見也是見過的,官家之中他對英平從無印象,但長安何許地也?多問一句,總歸沒錯。

    想到這裏,張修節高聲問道:“敢問這位公子,是…...商家官家?”

    英平依舊笑而不語。

    看見英平遲遲不肯開口,張修節愈加斷定眼前這位不過是條件稍好的普通人家,便得意地說道:“你可知我是誰?”

    英平與葉長衫面面相覷,而後搖了搖頭。

    “在下張修節,家父乃御史大夫張守光。”

    張修節高高地擡着頭‘俯視’着英平,眼中笑意極其輕蔑——

    區區小民安敢與官宦相鬥?莫說小民,就算你是官家子弟又如何?普通的七八品小官還不得求着、巴結着父親?若是父親在殿前隨便參奏你個罪名…...哼!識趣地乖乖將美人兒讓與小爺,小爺念在你識趣的份上不與你計較......

    “你說什麼?”英平一臉不解地問到,全然不顧笑得和個破口的石榴一樣的張修節。

    “啊?”這一問倒是把張修節問懵了。

    “你剛說啥?什麼大富?”

    張修節一時有些懵,他本以爲報出身份能唬住這小子,可不想這小子卻像白癡一樣什麼都不懂。他有些氣急地喊道——

    “御史大夫!”

    “‘遇屎大富’是什麼?什麼屎這麼值錢?遇到了還能大富?”

    “御史大夫是…...”

    張修節的臉忽然有些紅,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油然而生,又有一種有種秀才遇上兵地感覺。

    “咯咯咯…...”

    伊依此時忽然笑了起來,她知道此時哥哥又在捉弄人了。

    “長衫,你知道御史大夫是什麼麼?”

    葉長衫見英平一臉真誠地問着自己,樣子像極了什麼都不懂的小白,心中不禁也覺得好笑——你堂堂文君臣首徒,跟着中原文首學了三年,若是連‘御史大夫’都不知道是什麼,那也太丟二師兄的臉了。

    可畢竟二人如親兄弟,這戲還是要做足的,葉長衫跟着英平一起裝憨,道——

    “是什麼?沒聽過啊?”

    “御史大夫官拜從三品!專掌監察、彈劾百官!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

    這個張修節倒是把御史大夫之職背得滾瓜爛熟。英平閉着眼睛心裏一邊想着一邊點着頭。忽然,張修節的聲音停下了,英平睜開雙眼,只見張修節吞嚥了一口,似乎方纔一通解釋耗費不少口水,此刻正口乾舌燥。

    “完了?”英平試探地詢問道。

    張修節點了點頭,雙手急忙接過身後遞來的茶盞,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噗——”

    張修節一口茶水噴在地上,看着英平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你...我...”

    ‘啪——’的一聲,張修節將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指着英平氣急敗壞地說道:“今兒小爺想讓你們走就讓你們走,不想讓你們走你們得留!”

    “哦,是麼?那我們要想走呢?”英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張修節。

    “走?那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走得了!”

    這次輪到張修節笑了,他看着英平想看着白癡一樣。

    英平微微一笑,他也學着張修節,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道:“你說你是御史大夫張守光之子,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兩年英平勤於修煉,又日日進補子春調製的小藥丸,身形甚至可以用魁梧雄壯來形容,已非同齡人可比,此時站在張修節身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樣,氣勢上穩穩地壓過張修節一籌。

    張修節倒有點被唬住了,遲疑之下,他側頭小聲問道:“你們誰認識他……”

    狐朋狗友們面面相覷,隨後紛紛搖頭。

    見衆人反應,張修節這才稍稍放心,隨後他趾高氣昂地說道:“你算哪根蔥?我爲什麼要認識你?”

    “嘿……不認識就好……”英平自言自語地說道。

    聽英平如此說道,張修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皺着眉試圖理解英平話中的意思,可還沒等他思考,便忽然眼前一黑——

    ‘啪——’

    響亮而又乾脆的聲響響徹整個屋內,甚至傳來些許回聲。

    衆人被這霹靂一般的響聲驚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時,只見張修節不知何時已摔倒在地,一邊臉火紅火紅,片刻之後,腫得老高老高。

    張修節被這突如其來的巴掌扇的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左邊臉頰一陣火燒火燎,待其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後,才明白自己被打了。

    “你...你...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聲清脆的耳光,這一巴掌下去不但將張修節扇的七葷八素、頭昏腦亂,還將衆人扇懵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一個人敢上前去扶。

    “揍他!給我揍他!”

    張修節恐懼地喊着,自小到大都是他欺負別人,何曾被人如此痛揍過。

    不等衆人上前,英平一腳揣在張修節小腹,將其再一次踹倒在地。而後,他狠狠地用腳踩在張修節臉上,並左右旋轉摩擦,疼得張修節‘哇哇’大叫。

    衆人見狀嚇得哪敢上前半步?見過打架,這些紈絝自己也曾打過架,但出手如此果斷、決絕乃至狠心的單方面吊打,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英平俯下身子,將頭湊到張修節耳邊,毫無波瀾地說道:“老子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的爹是誰,就算你爹是張守光,哪怕就算你是張守光,只要你敢碰我妹妹一根手指頭,老子照樣揍你!滾!”

    英平一聲怒吼,嚇得衆人作鳥獸散,張修節捂着胸口連滾帶爬地向外邊走去。

    看着張修節狼狽不堪的樣子,英平雙眼眯成一條縫,忽然,他開口喊住了逃跑的張修節:“站住!”

    張修節捱揍後胸口疼得要命本就跑不快,原來那幫喊自己大哥的小弟們此時跑得比誰都快,聽到英平喊他停下,他乖乖地呆在原地。

    英平走上前去,看着張修節齜牙咧嘴討好般地看着自己,冷冷地問到:“方纔你們都是在向我妹妹求學問?”

    “是是是...只是求學問...咳咳...啥都沒做啥都沒做...咳咳...”

    英平平緩地將手掌伸出,擺在他面前抖了兩抖。

    “啊?”張修節一臉懵,這是要幹啥?難不成還得讓我自己把臉湊上去再挨兩巴掌?

    “銀子”,英平淡淡地蹦出兩個字。

    “銀子?”

    “我妹妹給你們教授課業,難道不該給錢?”

    張修節這次算是徹底無語了,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厚臉皮之人?可自己猶豫的表情一露,英平就瞪圓雙眼,哪容自己半分抗拒?

    “好好好...給給給...”

    張修節摸摸索索從袖子裏拿出幾塊碎銀,遞給英平。

    “就這些?”

    “就這些...”

    “打發叫花子呢!”

    英平一發怒,張修節嚇得連忙哆哆嗦嗦從衣服裏掏出幾張銀票,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英平接過銀票數了數,又搖了搖頭,說道:“要不你寫張欠條吧”

    “啥?還要寫欠條!?”

    “別緊張,不多,也就五千兩”

    “五千還不多!?”

    “怎麼?你有意見?”

    張修節剛想爆發,可他一用力胸口便傳來一陣疼痛。他想了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五千兩就五千兩吧——

    “好!我寫!我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