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混亂是階梯

    “所以，你們是接受了塞裏福斯島國王的委派，來探索海上這座廢棄神殿的船隊？”

    一刻鍾後，洛恩擡手摩挲着下巴，瞟了眼在他面前鼻涕一把淚一把，竹筒倒豆子般講明來歷身份的氈帽中年人，眸子悄然眯了眯。

    塞裏福斯島？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似乎在哪裏聽過……

    “小兄弟，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只是個帶路的。”

    眼見對面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修斯特哭喪着臉哀求，同時爲了消除對面的顧慮，一臉嚴肅地指天發誓。

    “放心，規矩我懂，我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不知道！”

    回過神來的洛恩，見此情形，不禁有些樂了。

    “呦，行家呀，老兄，看來沒少遇到過這種事吧？”

    修斯特微微乾咳幾聲掩飾尷尬，臉上擠出一絲有些諂媚的笑容，身軀同步略微前傾。

    “咳咳，這不都是爲了混口飯吃？犯不着把命搭上。”

    “所以……”

    洛恩悠然拖長語調，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中年男人那不知何時摸到了後腰的一隻手。

    “……信了你這套話的人，還活着幾個？”

    被發現了！

    瞬間，修斯特瞳孔一縮，登時暴起，右手快如閃電地從後腰抽出一把匕首，鋒刃帶着嗚咽的風聲，划向洛恩的咽喉。

    原本畏畏縮縮的氈帽中年人，在這一刻，動作利落歹毒，目光陰森冷冽，就如同突然亮出猙獰獠牙的獵豹。

    果然，赫爾墨斯的半神血裔怎麼可能是無辜純良的小白兔，而他們信奉的那位神使可是整個希臘都赫赫有名的欺詐者和盜賊。

    洛恩毫不意外地揚起脣角，臉上勾勒出一抹冷笑。

    “咔嚓！”

    清脆的斷裂聲在密林中迴盪開來，修斯特握着匕首的右手如麻花般扭出數個滲人弧度，三截森白的骨茬捅破皮肉，裸露在外。

    “嗚——！”

    劇痛襲來，這位赫爾墨斯的血裔眼前一黑，險些直接撲倒在地。

    “再亂動的話，宙斯來了都救不了你……”

    幽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修斯特一個激靈，連忙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清醒，死死止住前傾的身體，在原地站定，以免不幸觸發腳下的爆裂符文。

    “反應挺快嘛，不愧是極速之神赫爾墨斯的血裔。”

    伴隨着似笑非笑的調侃中，洛恩起步走近，一隻手輕輕搭在了對方的右肩上，另一只手則順勢接管了從這氈帽中年人掌中滑落的青銅短匕。

    “我剛纔只是想跟您開個玩笑，這點小伎倆怎麼可能比得上您呢？”

    修斯特忍着骨折的劇痛，幾乎扭曲成一團的五官，擠出絲絲艱澀的乾笑，哭喪着臉恭維，心中則在不停地咒罵。

    今天撞上的這是什麼怪物？不僅一肚子壞水，連反應速度居然都比他這個赫爾墨斯的血裔要快！

    “如果這就是你的遺言的話，我會姑且就當做讚美吧。”

    洛恩眯着眼微笑，那把刃面上藍汪汪一片，似乎淬了毒的青銅匕首，在修長的五指間靈活翻飛。

    正如之前所說，半神與半神之間也是有差距的。

    神靈的血脈往往會隨着子嗣的迭代，而逐漸稀薄。

    雖然不怎麼樂意承認，但他好歹也是宙斯的初代子嗣，並且在俄刻阿諾斯之海上面對的，也都是些高純度的混血神怪和泰坦。

    像眼前這種和赫爾墨斯沾親帶故，不知道在凡世綿延了多少代，能力幾乎全點在敏捷上的半神，想套路他，根本不夠看。

    隨着藍汪汪的刀鋒一點點逼近脖頸，修斯特臉色發綠，不由打了個哆嗦，慌忙開口辯解。

    “剛纔是個誤會！如果您放了我，我可以給您帶路，不瞞您說，塞裏福斯的那羣人這次可是從這座島上淘到了不少好東西！”

    眼見洛恩絲毫沒有爲這筆橫財動心的意思，這位額頭浸滿冷汗的赫爾墨斯血裔索性將心一橫，果斷咬着牙，亮出底牌。

    “這樣吧，我告訴您一個祕密：塞裏福斯島國王這次派我們來，不僅僅是爲了探索神殿這麼簡單，他真正想要的，是傳說中的【神性之血】，一種能夠讓凡人蛻變，大幅度延長壽命的【靈藥】！

    ——即便是半神，服用之後，實力也會有質的飛躍！”

    恍惚間，洛恩一怔，一條條零碎的信息在腦內交織纏繞。

    令凡人蛻變的【神性之血】……延長壽命的【靈藥】……

    以及…塞裏福斯島……

    剎那，腦中一陣電光石火，洛恩的瞳孔微微縮凝，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戈爾貢！”

    “你知道？！”

    對面的修斯特同樣身軀一震，表情錯愕。

    洛恩沒有回答，眉心緊鎖，腦內思緒飛速轉動。

    他總算想起來“塞裏福斯島”爲什麼聽起來這麼熟悉了，因爲這是英仙座珀爾修斯的第二故鄉。

    ——即，那位未來踏上無形之島，斬殺蛇發女妖美杜莎，擊敗海怪之母刻託，拯救埃塞俄比亞公主安德洛墨達的古希臘著名半神英雄。

    從血緣上來說，這位也算是洛恩同父異母的哥哥。

    相傳，阿爾戈斯的國王阿克裏西奧斯從神示得知自己將被女兒達那厄所生之子殺死，便把女兒囚禁在銅塔中。

    而下界的宙斯化成金雨和達那厄相會，生下珀爾修斯。

    阿爾戈斯王得知女兒懷孕產子後大爲驚恐，將珀爾修斯和他的母親達那厄裝在一隻箱子裏，投入大海。但有着宙斯的庇佑，這對在大海中漂流的母子安全穿過了風浪。

    最後，她們棲身的箱子被衝到塞裏福斯的島上，統治着這座島的狄克堤斯和波呂得克忒斯兩兄弟，收留了母子二人，並將珀爾修斯養大。

    但不久，兩兄弟中的哥哥波呂得克忒斯，覬覦達那厄的美色，並想要將逐漸長大成人，展現出神異，對他造成威脅的珀爾修斯趕出去。

    因此，在珀爾修斯向他獻禮的那天，這位塞裏福斯島的統治者不懷好意地表示希望得到戈爾貢三姐妹中美杜莎的頭顱。

    於是，珀爾修斯被迫踏上征程，這才有了後面的故事。

    然而仔細想來，神話中的記載和洛恩的眼前所見，似乎有着不小的偏差。

    ——那位塞裏福斯島的統治者絕對不是臨時起意，爲了專門刁難養子珀爾修斯，才選擇讓他前往無形之島，獵殺蛇發女妖美杜莎，取回其頭顱的，而是他本身就對戈爾貢三姐妹垂涎已久了。

    當然更確切地說，他想要的，恐怕是三姐妹身上流淌着的【戈爾貢之血】！

    在希臘神話中，【戈爾貢】是三位蛇發女妖的合稱，她們分別爲：大姐——「力量之女」斯忒諾、二姐——「飛翔之女」尤瑞艾莉、以及最小的妹妹——「支配之女」美杜莎。

    根據傳聞記載，戈爾貢三姐妹右側身體的血有起死回生、延長凡人壽數的妙效，而左側的則是迅速致命的毒藥。

    珀爾修斯踏上無形之島，在命運的協助下，殺死了三姐妹中唯一無法永生的美杜莎，並取下她的頭顱，卻將其直接獻給了智慧與戰爭女神雅典娜。

    雅典娜則將美杜莎的頭顱固定在自己的羊皮神盾中央，使其成爲自己的象徽。

    而後來，阿波羅之子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從雅典娜手中得到了小瓶有恢復作用的血液，並創造出了讓人不死的神藥，最終觸犯諸神的禁忌，被神王宙斯以雷霆擊殺。

    由此，【戈爾貢之血】的強大功效，可見一斑，似乎連不朽的諸神都爲之忌憚，更不用說困於生老病死之苦的凡人。

    之前洛恩隔空一瞥，在廢棄神殿廣場上看到的一衆人形雕塑，恐怕就是那些覬覦【戈爾貢之血】神奇功效的人類勇者。

    這些不自量力的狩獵者，錯估了強弱，反倒自己成爲了獵物，統統化作了這座島上的石雕，靜待歲月沉淪。

    洛恩目光掠過一旁的氈帽中年人，眸中若有所思。

    原來，那位塞裏福斯的國王、半神英雄珀爾修斯的養父，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對戈爾貢三姐妹進行騷擾了。

    只不過，他屢次的嘗試最後以失敗告終，轉而將這個難題拋給了養子珀爾修斯。

    而根據戰鬥的過程和結果推測，那時候的珀爾修斯起碼也要升格爲半神，才有能力在殺死同爲半神的美杜莎之後，頂着斯忒諾和尤瑞艾莉兩位神靈級蛇發女妖的追殺，活着逃離俄刻阿諾斯之海。

    至少目前來看，珀爾修斯尚未成長到這一地步。

    沒想到，在宙斯命定的十二個凡女子嗣中，自己這個第五順位的塞墨勒之子，居然比第四順位的達那厄之子珀爾修斯，都更早進階爲半神。

    看來，自己的成長速度的確有些超乎尋常，不過爲了小命着想，以後進了城，還是小心點隱藏。

    “原來你也知道啊，那就更好了！”

    此時，那位率先回過神來的赫爾墨斯血裔收斂起臉上的錯愕，露出驚喜的表情。

    洛恩笑了笑，穩住指尖轉動的刀鋒，卻並未抽離。

    “這點消息的價值，可不夠買你的命。”

    “不不！”

    修斯特連連搖頭，賊眉鼠眼地環顧了一週，確認無人後，這才神祕兮兮地沉聲低語。

    “我是想說——我可以幫你取到【戈爾貢之血】！”

    此時，聽到這個意外的好消息，洛恩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赫爾墨斯的神職是什麼來着？

    ——欺詐、謊言、商業、偷盜之神。

    如果對面有這本事的話，那位發佈懸賞的塞裏福斯島統治者早就得償所願了，哪還有未來那位半神英雄珀爾修斯什麼事？

    都這個時候還不老實，乾脆……

    正當洛恩捏着匕首的指尖微微向上挑起之際，巨大的海浪聲從遠處岸邊傳來。

    隨之瀰漫的熟悉海腥味，讓他不禁眼皮一跳。

    “修斯特老大，你在嗎？貨快裝好了，上頭讓我問你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與此同時，密林之外傳來了幾聲顫巍巍的呼喊，兩個同樣頭戴氈帽，身披斗篷的赫爾墨斯信徒，正小心翼翼地向裏面走來。

    洛恩的眼皮又跳了幾下，心中忍不住暗暗腹誹。

    前有狼，後有虎，島上還有不知道藏在哪的戈爾貢三姐妹，真是倒黴！

    不過，換個思路去想。

    或許，危機醞釀着轉機，混亂也許就是階梯！

    洛恩的目光從前後兩側掃過，臉上浮現出燦爛而神祕的笑容，熱絡地伸手勾搭起那位赫爾墨斯血裔的肩膀，在男人耳畔湊近低語。

    “想不想幹票大的？比如，我們兩個把所有的貨都吃進去？”

    “嘶！”

    修斯特爲這麼瘋狂的想法深深抽了一口冷氣，隨即低頭看向了那距離脖頸越來越近的淬毒匕首，如小雞啄米般狂點腦袋，十分順滑地作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