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們道不同

    林羣聽着這一席話，深深吸了口氣。

    他意識到，他早該想到的。

    從剛剛一見面開始，其實布倫特的態度就不對。

    說好聽一點是在和林羣講述現在人類文明面對的危機情況，但說難聽一點，那就是在說藍星人類文明不堪一戰的事實，言語裏其實全都是消極悲觀的內容。

    只是他給林羣的信息太過令林羣震驚，以至於林羣完全沒意識到這些顯而易見的內容。

    直到此刻，布倫特給予林羣清晰地答案，他才意識到，對方的真實想法與林羣的想法謬以千里。

    這個人類的文明之子——布倫特·馬裏恩——真實的想法根本不是與異族文明對抗，而是想要跑路。

    林羣調整了一下坐姿，對方的這些話讓他感到有些不適。

    不僅僅是讓林羣給他當小弟的那些話。

    布倫特的這些所有話，都讓林羣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人在他眼中的印象正一秒鐘跌落谷底。

    他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半晌，只道：“你想要逃離藍星？”

    布倫特似乎並未注意到林羣微妙的態度變化，相反，他向後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環抱雙臂，道：“這是爲文明留下火種。這是唯一的希望，整個藍星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外面的情況。

    “我們不可能取得勝利。

    “我現在也沒有成長起來，我需要時間，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就可以成長爲真正的進化者。

    “而給文明以歲月——文明很快就能夠生根發芽。

    “你別以爲我是在和你胡說八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已找到了目的地，那是距離藍星五十多光年之外的一顆類藍星行星，而我也確確實實擁有飛船。文明戰場的封鎖之下，只有我文明之子的飛船可以不通過‘介入’戰場的空間通道，用正常的方式離開這顆星球，逃向星空。那些所謂的頂級文明，沒有追趕我的飛船的能力，它們的目的是取得藍星戰場的勝利，到了藍星之外，它們殺死人類或彼此既得不到貢獻點也得不到經驗……

    “而我的飛船，是文明之子才有的，只有文明之子才有權限使用。”

    他又強調了一遍只有文明之子才能使用他的飛船。

    林羣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告訴林羣，別打什麼歪主意，他要是沒了，他的飛船也沒了。

    而布倫特的言談之間，似乎已經肯定了林羣很願意和他離開，而且從他的這番話來看，林羣也能夠看得出來，布倫特爲他的這個計劃，也做出了周密且詳細的準備了。

    起碼現在看起來，方方面面想得都很清楚。

    但……

    林羣卻是眉頭越皺越深。

    這布倫特顯然想多了，也低估了林羣的實力。

    他手中的襲擊者戰艦，布倫特顯然以爲是林羣從異族文明那裏繳獲來的，而藍星這個三級文明戰場，哪怕是頂級文明的戰艦，也就是宇內戰艦，頂多能夠進行近程的宇宙航行，但林羣所擁有的，那是貨真價實的戰艦。

    他自己就能星際間穿行，只是布倫特提及的那些關於文明戰場封鎖，他有些在意。

    “你的意思是說，文明戰場是有封鎖的？我們離不開藍星？”

    “當然了。”布倫特道，“從文明戰場一開始，藍星就被封鎖了，從藍星地表到六十萬公里的位置，這是文明戰場的向上界限，當然，這個界限不會阻撓任何非生物物質穿過，只會阻擋參賽者和非參賽者出入，這是規則，劃定的戰場。

    “這其實對於參賽者文明來說，不是祕密，但對於我們土著來說，卻是根本沒有人會告訴我們的東西。

    “你如果感興趣，以後漫漫星空長路，我可以一點點介紹給你，以你的實力，等未來我們人類文明重新發展起來，我們也可以參加文明戰場，作爲參賽者出戰，你到時候一定能夠成爲最強大的先鋒。”

    聽着布倫特的這番話，林羣卻越發沉默了。

    在魔都的時候，他就猜想過這個在文明戰場開啓初期就以兩萬貢獻點的高額殺戮數霸榜人類排行榜的“我是人類”是何方神聖，多麼了不起，而在來的路上，他心中也還有些好奇與期待，想要看看這位傳奇人物，也好奇對方到底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也許是因爲大興之戰的原因。

    白毅銘給林羣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他們一共沒有說過幾句話，但在戰場上，他們實現了難以想象的配合。

    那位大興城人人敬仰的血皇帝，林羣從心中也是佩服的，他想，能達到全球響譽的人，該也是這樣了不起的人。

    要說大興之戰他後悔的事情，就是沒能好好地和白毅銘認識一下。他這個人，很少有這樣的衝動，想要主動去認識誰。

    林羣覺得，他對“我是人類”的期待，或許也是這麼來的，因爲他記得在大興之戰之前，他只是好奇，還沒有什麼期待。

    但他現在看來，他有些想錯了。

    布倫特和白毅銘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布倫特是人類文明之子，是文明戰場幕後主辦方給予掛的人，但他的思維與白毅銘截然不同。布倫特的想法當然也正確，他是文明之子，他是文明的救世主，只要他活着就有希望，就可以在另一個行星建立全新的藍星人類文明。

    而這裏的一切，都可以捨棄。

    於他而言，他將成爲新人類文明當之無愧的主宰，榮耀權力皆在手中，更能夠完成文明之子應有的使命；於藍星人類文明而言，他也成功地幫助了藍星文明的延續，不至於亡族滅種，文明之火不會斷絕。

    這是一個最爲穩妥的共贏的局面。

    但林羣看着、聽着，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他當然也想過一走了之，在幾個小時之前金陵城總指的會議前後，林羣就表示過，一旦發現事不可爲，他就將離開，靠襲擊者戰艦，帶着他的人離開。既已事不可爲，剩下的人，他也就管不了了。

    頂多帶走種子庫之類的。

    林羣也不想死。

    可，他也沒有想過一走了之。

    沒有什麼爲什麼。

    就是沒有想過。

    也許是因爲魔都之戰那些戰死在他眼前的人，也許是因爲王教授給他帶來的白毅銘的最後那番話，也許是因爲華夏聯邦上上下下對他的支持和那一道道熱烈的目光。

    林羣知道，異族文明禍亂“軍心”的消息一發佈，就有人惶恐地恨不得將他交出去了。

    但也有人一直在支持着他。

    而且數量絕對不少。

    東北軍、鹿城、大興城、金陵城……

    那不是一個兩個人，也不是一百人兩百人，甚至不止是幾萬人，而是幾十萬乃至於百萬人。

    他們最直接的支持，已經化爲了無數昂貴的高級暗能或精力恢復藥劑，躺在了林羣的乾坤袋裏。

    那些恢復藥劑，最便宜的也接近一百貢獻點，是絕大多數人不可能得到了、拼了命才換回來的。

    兌換這些高級藥劑所花費的貢獻點的主人，他們沒有林羣那麼強大，很多人都是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多久才得到的。

    他們攢着這些貢獻點，也許心心念念着貢獻點商城裏他們期待與希望購買的物品，但只“林先生需要”這五個字，就讓他們把他們血火裏用命換來的貢獻點交出來了，而貢獻點這個東西，就算再軍令如山，也不可能強徵，身爲土著文明的人類，更沒有這個權限，只有他們心甘情願，才能夠交得出來。

    林羣當時沒說什麼，但他都記在心中。

    他拍拍屁股走了，這些人怎麼辦呢？

    他怎麼對得起那些支持，那一瓶瓶源源不斷送來的高級恢復藥劑？

    而且，他也不想前往星空。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心中有個聲音在說。

    總得試一試，總要試一試。

    不行再走。

    看着林羣的沉默，布倫特笑了笑，他似乎很堅定地認爲林羣會選擇他和他的方案，他道：“伱還有時間考慮，我的計劃安道爾將軍已經知道了，他正在爲我準備撤離藍星的人員、人類文明的歷史文化庫以及種子庫。

    “三天時間。

    “三天之內，你給我答案就可以，我會在我的艦隊成員裏，給你留一個位置。

    “除你之外，我沒有給其他人任何這樣的待遇。”

    布倫特很看重林羣。

    面對來勢洶洶的異族文明，不可阻擋的大勢，每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判斷。

    對於布倫特來說，他認爲他現在的決定是對他自己、對藍星人類文明最好的選擇，從客觀上來說，他的做法沒有任何錯誤，但他還是有些過於自信地認爲，他的想法就是唯一的、所有人都該認可的選擇。

    這是文明之子的身份和與其他人類的信息差帶給他的自信與優勢。

    基於這一點，他判斷：林羣一定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離開藍星。

    而他看重林羣自是因爲林羣的實力。

    連敗兩個進化者，這在布倫特看來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的他，都做不到與進化者對抗。以他的實力，最多傷到進化者，咬下一塊肉來，但他自己必死無疑。

    當然，也就限於不可思議了。布倫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未來，他一定能成爲進化者，現在比他厲害，不代表以後也是如此，這個神祕的東方人就算再強大，也終將對他布倫特望塵莫及。

    因此布倫特驕傲與自信，要林羣追隨他，效忠他，爲他而戰。

    這樣的人才，布倫特希望能夠收攏到自己的麾下。

    但可惜的是，林羣很快擡起頭來，他的眼神堅定，道：“不用三天，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布倫特——

    “我們道不相同。

    “我將留在這裏。

    “異族參賽者文明也罷，徘徊在藍星恆星系之外的太空艦隊也罷，我想要和它們鬥一斗，搏一搏，成，藍星還是人類的，我們不必重頭來過，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在廢墟上重建家園，加速發展；敗，我也有逃命的辦法，不至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既有退路，我就想試一試，不想直接逃走。”

    這是林羣的真實想法。

    他還有牌。

    有前進用的，也有後退用的，既然如此，總要進一步試試。

    總得先試一試。

    未戰而敗，別人不說，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那是對他從魔都到此，一路血戰的否定，更好似對他之前努力的無情嘲笑。

    聽到林羣的這個回答，布倫特露出明顯吃驚的神情，大感意外：“你確定？你確定你這不是衝動的想法？你說你有退路？你有什麼退路？我知道，你是一路打到這裏來的，也許後退對你來說是恥辱的選擇，但你要理智地做出決定……”

    “這就是我理智的決定。”

    林羣平靜地回答。

    他的目光與布倫特對視。

    眼睛裏的神情寧靜無比。

    也許剛剛，他的腦海中確實經歷過了頭腦風暴。

    但此時此刻，頭腦風暴、猶豫與思考全都結束了。

    這就是他的答案。

    道不同，不相爲謀。

    你走你的陽關道。

    我走我的獨木橋。

    布倫特怔怔地看着他。

    林羣的決定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看見了林羣眼睛裏的平靜，意識到這並非衝動與莽撞的決定，但他心中卻有更大的不解，而且，他也很捨不得林羣這個戰力，他忍不住道：“林羣，我很欣賞你，說實話，你現在就擁有了可以對抗進化者的實力，這很了不起，現在的我都達不到，如果我面對進化者，只有死路一條，我留在戰場上，只能成爲炮灰，把我身爲文明之子的好處，變成‘懸賞’送給殺死我的異族文明生命。

    “你是一個人才，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做出愚蠢的選擇。我不知道你的退路是什麼，除非你有可以橫跨星際的宇宙飛船，不然，什麼都不能算是退路……”

    “這是令我感到榮幸的稱讚。但這就是我的選擇，我和它們交過手，我想，這顆星球上沒有誰比我更清楚它們的強大，所以，也沒有人能夠比我更清楚我此刻做出的這個選擇意味着什麼。”

    林羣平靜地回答，他坐直身軀，驕傲地挺起胸膛。

    他不是文明之子。

    但他一路血戰的赫赫戰功，就是他的底氣。

    他穿越前的那個世界的無數力量，就是他的底氣。

    華夏成千上萬支持他的人，就是他的底氣！

    這一刻，布倫特的瞳孔微微擴張，他忽然間意識到，他眼前的這個東方人，擁有和他一樣、甚至比他更盛的驕傲與自信。

    只是東方人天然的內斂，讓他剛剛一直收斂不發。

    直到這一刻……

    伴隨着林羣做出表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那無以倫比的強大與自信。

    那種骨子裏的驕傲，令布倫特都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他看着林羣，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沒由來的嫉妒，但很快被他壓制下去。

    布倫特的勸說，卻也終於是慢慢地停下了。

    他明白，他不可能改變得了林羣的決定了。

    林羣笑了笑，道：“你選擇離開，我選擇留下，一個文明，兩個選擇，無論哪個失敗，總還有機會，這是好事不是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告訴告訴我一些有關文明戰場的信息，規則什麼的，我覺得，也許這對我來說會很有價值。”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