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以此報償

    那是奇蹟般的畫面。

    血霧一圈圈盪開。

    白日重臨。

    只是，天空中雲層彌補，早已遮蔽了太陽。

    剛剛那道垂落“蒸發”滑行者的陽光，也不是真正的陽光，而是進化者垂下的打擊。

    天空裏，翻涌的陰雲之間，有一道煌煌如旭日般的影子。

    它沒有散發出任何額外的氣息，但它整個人都在發光，哪怕身軀隱在雲層之後，那耀眼的光芒仍從後面透出，從剛剛它的攻擊所穿透的雲層通道之中閃出。

    那姿態神聖而強悍，如一尊真正的神明，帶來浩瀚的氣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周身如液體般流淌的崇光之中，似乎有一抹隱隱的黑色，像毒蟲又如污垢，在崇光裏若隱若現，微小卻扎眼，看不真切。

    地面的戰鬥一下子停止了。

    他將被秒殺！

    因爲天空裏的，那不是別人，是它們先知文明的進化者。

    然而……

    似乎更高位置的天空已經燃燒一片，一片火海在雲層上方翻卷，沉重幽暗的雲層因此被染作黑褐色。

    “林先生，通訊已經恢復，這裏是大興指揮中心，後面來的已經確認，爲黑羊文明進化者。它正與之前出現的先知文明進化者在離地兩萬七千米高空位置交手，能級反應劇烈，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設備所能夠捕捉的極限。你有把握嗎？”

    林羣心中涌起無限的死亡預兆。

    地面上，林羣正在後退。

    打擊沒有到來。

    那是位於此刻籠罩在大興城地區上空的陰雲更上方的。

    那個方向，天野之中，一片恐怖的黑紅色火雲正鋪天蓋地而來。

    然後，先知文明的進化者迅速升起。

    那是它們的世界中，神話般的存在。

    這道氣息極其厚重，像是一座巍峨的火山，且正在噴發之中，從天空的盡頭瞬間拉近。

    變化發生前後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但在這裏，大家都非儕輩，驚慌失措也好，激動振奮也罷，最多一兩秒鐘，十幾秒鐘完全夠重新判斷分析情況的了。

    剛剛的情況瞬間發生，但局面已再清晰不過。

    林羣更是如此。

    “這三個頂級文明，果然每個都有進化者。”林羣咬緊牙，“我原來有把握，現在沒有了。進化者的強度比我想象得要高。”

    而更可怕的是其後沸騰的氣息。

    硅基文明的生命悄然後退。

    先知文明剛剛的手段令林羣都心驚肉跳。一秒鐘將他的超人之軀打回原形，這看起來沒什麼，是先知文明正常的復位手段，林羣最早遇到過的那個先知文明強者都能用，但這個進化者不一樣。林羣之前遇到的有這個手段的先知文明生命，最厲害的天驅也不過是復位兩秒鐘，最開始遇到的那個，復位一秒鐘不到，被林羣連續爆頭女技能直接熬死了，這說明先知文明復位的時間長短，與其自身的實力強弱脫不了關係。但這個……

    他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那是來自於先知文明進化者的目光。

    先知文明進化者的目光只在林羣的身上停頓了一點五秒鐘的時間，沒有到兩秒鐘，便驟然移動開了。

    第一眼強行復位了至少七秒鐘的時間，林羣的狀態直接從超人變身形態被打回原形，超人卡都返還到了手中。

    先知文明進化者被纏住的時候，他擺脫死亡危機，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火速後撤。

    就連先知文明艦橋之中的指揮官耘也不例外。

    滑行者戰死。

    先知文明生命，無論是在地面上還是在其戰艦之中的，無不是紛紛起立，它們向天空中偉岸的存在低下頭顱。

    與先知文明進化者的安靜、崇光不同。

    它們在更高的雲層上方交手。

    怪異們茫然四顧。

    但在地面上，局面正迅速變化。

    它看向他。

    翻卷的層雲中似乎浮現出了一尊近千米高的恐怖黑影，巍峨彷彿能崩塌整個天野。

    不過，從現在大興城血霧潰散，滿地的怪異如傻子般茫然的狀態來看，它們應該暫時是沒有什麼作戰的能力與威脅了。

    第二道目光……

    它們的眼睛裏寫着激動的神情。

    神詭文明的進化者本體未至，又搶先出手，結果被先知文明進化者反將一軍，直接打退了，那從滑行者身軀之中冒出來的漆黑漆黑的影子現在也不見蹤影。

    只有經歷過文明戰場的生命才知道，擁有一個進化者，那意味着什麼，而也因此，進化者在一個文明之中，擁有着無上的地位，更受到萬衆的尊崇。

    沒有超人之軀。

    天空中眨眼震盪開一層翻卷的雲浪，但雲層本身卻更厚重了，堆疊在天空裏，像是一層層卷積的脂肪層，肥厚驚人，從下面能感受到它們正在上萬米的高空位置劇烈交鋒，卻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看向天空的盡頭。

    剛剛他的超人變身少說有七八秒鐘，都被它瞬間復位了！

    這是什麼概念？

    單從這個能力判斷，一個進化者頂的上三個天驅。

    而且遠遠不止。

    最讓林羣心驚的還是對方的純粹武力。

    他能壓制滑行者是因爲他有金光咒，打了一個剋制，剛剛先知文明進化者出手看起來和金光咒類似，但林羣離得近看得清楚，那就是純粹的力量，把滑行者和其身軀之中藏着的神詭文明的進化者的影子直接敲爛了！

    這些判斷，林羣沒法和陳巍昂解釋，也沒有時間解釋，他只能簡單且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陳巍昂卻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馬上跟着問道：“還能打嗎？”

    “先知文明和黑羊文明兩個進化者既在交手……”林羣注意到遠處先知文明的戰艦正在轉向，開始炮轟人類了，天驅也開始向他靠攏，他語速飛快地回答道：“能。”

    最後一個能字，簡短有力。

    先知文明和黑羊文明兩個進化者在空劇烈交手，他們就還有機會，兩個人必分出勝負。

    林羣的超人之力，或可以與剩下的一戰。

    進化者出手，誰勝了，這場戰鬥就結束了！

    因此此刻的角逐，極爲關鍵。

    但林羣卻再一次握緊了超人變身卡。

    先知文明的復位時間之久超乎了他的預料。

    如果等先知文明和黑羊文明打完，自己使用超人之力，很可能用不出來，和剛剛一樣被強行復位打回原形，這樣一來，他想要掀開這張底牌就難上加難。

    等黑羊文明和先知文明的進化者打完再超人變身，那就來不及了，必須提前使用，現在使用！

    陳巍昂立刻道：“好。能戰則戰，我們將全力配合你，林先生，頂尖戰力的角逐，就交給你了！”

    林羣點了點頭，沒再應聲，飛快地移動。超人變身卡正在發光。

    這時候，他正落在黃岐崢和阿達蘭蒂的身邊。

    黃岐崢道：“奶奶的，這進化者有點厲害啊！”

    黃岐崢能感受到來自於天空中的可怕氣息波動，心驚肉跳。

    一側，楚幼薇等人也快速移動過來。

    稍遠的位置上，先知文明已經開火，正在炮轟城區之中的人類。

    (

    但林羣落地，一句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他就發現超人變身卡的光芒“熄滅”了！

    他心中一驚，馬上反應過來。

    他被復位了！

    “小心！”

    黃岐崢發出怒吼。

    一側的建築轟然崩塌，天驅的身影高速殺出。

    林羣的臉色驟然一沉。

    他想到的，先知文明能想不到嗎？

    天驅是來阻攔他啓動超人之力的。

    但這一刻來的不僅僅是天驅。

    擎奇從另一個方向出現。

    咆哮着進入戰場。

    佟欣忍不住道：“它們兩個文明的進化者都在打架，它們卻來找咱們的麻煩？”

    “當然要找我們的麻煩，它們兩個之間的勝負將由進化者決出，誰家的進化者贏了誰就贏了，沒有必要互相打，而我們是另外的變數，它們自然要剷除我們，剷除了我們，最後的變數也沒了，誰的進化者贏了，就在這一戰裏再無敵手了，這場戰鬥就直接結束了。”

    夏晴聲音冷冽，和楚幼薇齊齊踏前一步。

    沒有多少時間說話。

    擎奇和天驅聯袂殺來，眨眼就已經到了面前。

    林羣架起浪漫炮臺，悍然開火，與天驅對射，他手中的超人變身卡，再一次閃光。

    我看你能復位我多少次？！

    浪漫炮臺噴吐出死亡的射線，誓約勝利之劍的光芒直衝天際。

    而這一次，天驅似乎也不留手了。

    它全力出手，林羣正面的空間全面破碎，他的打擊被層層切割，全數化爲無形。

    而在他身後。

    黃岐崢渾身躍動着淡金色的光芒，大踏步向前，與擎奇硬碰硬。

    但僅僅一拳，他就被擎奇打翻在地，身上見血，金光黯淡。

    可他不是一個人。

    身後夏晴已經出劍，掩護楚幼薇拉近距離。

    七米之內。

    萬物平等。

    擎奇的第二拳砸下，吃驚地看見自己的鐵拳竟被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類女人用雙刃架住了，它微微一愣，旋即露出猙獰的獰笑：“有意思的能力。

    “你們想要替他去死，我給你們這個機會！”

    在它的獰笑聲中，它悍然出拳。

    楚幼薇在暴風驟雨般的打擊之中節節後退。

    她的能力能夠拉平巨大的屬性差距，但黑羊文明天然的身軀優勢，以及擎奇恐怖的戰鬥經驗，仍不是楚幼薇能對抗的，一交手就是絕對劣勢。

    兩側，阿達蘭蒂、黃岐崢、夏晴聯袂殺上，被擎奇一拳一個打回去！

    一拳下去，阿達蘭蒂捲起的風暴崩潰，整個人被拳勁就掀飛出去十幾米遠，直接昏死過去！

    夏晴被一拳打斷手中之劍，如斷線的風箏一樣落地。

    黃岐崢接住了一拳，他的手掌血肉炸開，已能看見白森森的骨骼，第二拳砸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籠罩的淡金色光芒全部炸散，身軀跌跌撞撞後退。

    但在他身後，楚幼薇已經殺上，女人的怒吼響徹街道，她抓住了前面三個人爲她創造的機會，短匕向前，在她的能力作用之下，一擊破防，但匕刃只入體半寸——擎奇就已伸手抓住了楚幼薇的劍鋒，用力一掰，清脆的斷裂聲中，短匕直接折斷，它擡起腳，一腳就將女人踐踏在腳下！

    人類幾個頂級高手，幾秒鐘內，就被摧枯拉朽地擊敗，沒一個還能站着。

    後面的佟欣緊握手槍，拼命地開槍。

    可擎奇躲都不躲，那些子彈根本傷不了它，打在它身上就崩開，它甚至看都不看身後的佟欣，它踩踏着楚幼薇，重重地碾壓，看着下面的人類女人眼耳口鼻都在流血嬌美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它發出興奮地笑聲，緊握着斷裂的匕首鋒刃端，高高舉起，直接捅向女人纖細白皙的脖頸，要給這個人類最後一擊。

    楚幼薇的瞳孔，在這一刻驟然擴張。

    ……

    與此同時。

    大興城邊緣。

    這裏，是白毅銘所帶來的出城倖存者躲避之地，伴隨着血霧消失，他們正從隱匿的位置走出。

    “血霧消失了……那是什麼在戰鬥？”

    人們看見了閃耀於整個大興城幽暗雲層上方閃爍的光芒，有些吃驚。

    白毅銘站在前面，也看了一眼那邊，扭頭看着身後烏泱泱的人羣，搖了搖頭，大聲道：“都別看了，血霧消失，怪異們似乎停止攻擊了，我們這裏還是遠離核心戰場的，現在大家都趕緊動起來，我們趕緊走。”

    但人羣沒有馬上動。

    相反，從人羣的最後方，騷動起來。

    狼狽的倖存者被從後面分開。

    一隊人從後面走了出來。

    那都是白毅銘倖存者基地裏的人。

    有老有少。

    甚至還有傷員。

    他們互相攙扶着向前，腳步卻很堅定，沒一個人落後，人們因此主動分開。

    他們的眼睛裏閃着某種令人不安的堅定。

    走在最前面的，是葉雯。

    騷動的人羣一下子安靜下來，周圍的倖存者好奇地看着這一幕。

    “你們……”白毅銘意識到什麼，本能地開口。

    可這一次，仰慕他的葉雯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

    她站在靠下的位置，仰着頭看着眼前的白毅銘，眼睛裏倒映着白毅銘背後大興城天野戰鬥的閃光，顯得格外明亮，如鑽石般熠熠生輝，卻也如鑽石般堅定不移。

    她已經知道了白毅銘的祕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平白無故輕易獲得超越自身的、奇蹟般的力量。一切偉力，皆需要代價，或是漫長的努力，或是辛勤的研究，或是珍貴的生命。

    越快速、越爆裂的力量。

    越需要巨大的代價。

    文明戰場降臨不過數日，白毅銘一個曾經的普通人卻一下子就有了可以橫掃千軍的力量。

    那怎麼可能不需要代價呢？

    這就是白毅銘力量的祕密。

    那是以純粹的、自願的、獻祭的死亡爲代價，方能換來的力量。

    別人爲他支付代價，而他從中獲得力量。

    這就是答案。

    他明知道正確的選擇該是什麼，可他爲自己的力量所需要的代價感到惶恐，寧可逃跑也不肯說出他的祕密，因此他不能也不願登臨戰場。

    人們稱他爲大興城的血皇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恐懼怯懦、徒有仁慈宏願，當不起這三個字。

    他做不出那樣的事，告訴別人，讓他別人爲他獻出生命。哪怕他明知道那樣是犧牲少數人拯救更多人的選擇。

    可誰又真能說的出口，做的出呢？

    而她，願意爲他支付這份代價。願意幫他走出這一步、推着他走出這一步。

    爲他的理想、爲她的所望——看見她心目中真正的不可一世、無可匹敵的血皇帝，而不是畏畏縮縮猶猶豫豫的白毅銘。

    於是她越衆而出，如此說道：

    “大興城的血皇帝。

    “該伱出手了。

    “從今天起，你的能力不再是祕密。

    “我們將成爲你的力量。

    “我願爲你獻上生命。

    “我們本早就該死在卡列人手中，是你救了我們讓我們多活了這些時日。

    “承蒙恩惠。

    “而今，我們——

    “以此報償。”

    在她身後。

    那些老弱病殘也都在看着白毅銘。

    他們平靜地重複同樣的一句話。

    那不是呼聲，但這麼多人一起開口。

    就是呼喊。

    “血皇帝啊，大興城的傳奇——我們願意爲你獻上生命。成爲你力量的一部分。

    “承蒙恩惠，以此報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