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我沒有那樣的力量

    大興城，舊皇宮。

    此刻，整座大興城都已燈火通明。

    這裏也不例外，浩浩蕩蕩的大撤退正在進行。

    作爲一個規模足夠龐大的倖存者基地，這裏也有一套撤退計劃。但仍借用了一部分軍方的力量。

    大批的倖存者正在撤退，只是秩序相對而言，竟還比大興聯邦軍方倖存者基地的要好一些。

    這是這座完全由倖存者構成的倖存者基地的獨特之處。

    這裏幾乎是由個人崇拜建立起來了。

    白毅銘的命令在這裏的倖存者之間很有用。

    但此刻，舊皇宮內外卻是兩個景象。

    舊皇宮外，倖存者撤退如潮。

    但在舊皇宮深處。

    該倖存者基地的很多高層與倖存者戰士都匯聚在了這裏。

    白毅銘的住所之前。

    葉雯站在角落的陰影裏，低着頭，沉默不語。

    這裏的這些人，都是普通人出身的，很有實力的倖存者。

    等級也都不低，不乏高手，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協助白毅銘管理倖存者基地，負責安防與內部治理，可以說是這座倖存者基地維穩的重要支柱。

    此刻，他們聚攏在門前。

    “老白，我還是不能認可你的決定，你有那樣的實力，爲什麼不出手？軍方都已經三顧茅廬了，咱們該是出手的時候了，普通倖存者可以跑，但咱們不能跑啊！”此前那個魁梧的漢子最先出聲。

    後面馬上就有人應和。

    “沒錯，軍方說的有道理，現在的局勢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們別無選擇，就算我們今天跑了，我們這麼多人，又能跑到哪裏去呢？我知道你是想要保護倖存者們，可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伱再厲害，也不可能是一整個頂級文明的對手。我們不能坐看聯邦軍隊被打敗。”

    “聯邦說的是有道理的，倖存者可以跑，我們不能跑，我們必須留下來參戰，必須留下來和它們血戰到底，否則，我們就只能被動地等待結果，一旦聯邦戰敗，頂級文明中任何一個達成目標，取得優勢，我們和死戰在這裏的聯邦戰士的區別，就是誰先死誰後死的區別而已，這個道理您難道想不清楚嗎？以您的實力，絕不弱於那個什麼文明之子夜影，您若參戰，必將爲我們人類一方帶來更多可能啊！”

    一個暴躁的妹子咬緊牙，憤怒地跺了跺腳，道：“懦夫，你不參戰，我們參戰，我會去詢問大家，想要留下來爲自己生存而戰的，都跟我走！”

    周圍人頭涌動。

    不少人跟着附和。

    他們都是想要打的。

    他們都已知道了現在的嚴峻形勢，多個頂級文明將在大興城進行一輪碰撞，無論誰獲勝，倒黴的都將是整個地區的人類。

    因此，他們都想要留下來參戰。

    這些人，能跟着白毅銘在這裏管理倖存者基地、保護這麼多人，都是有血性的人，這時候做出這個選擇，並不令人驚訝。

    “白先生，我敬重你，跟隨你，不僅僅是因爲你實力強大，更因爲你不僅有實力，還選擇用你的力量保護其他人，但現在，你的選擇太令人失望了，這失智之舉、怯戰之舉！”這是一個戴着眼鏡的斯文中年男人，他在這羣人似乎地位也不低，他一開口，周圍又一下子安靜下來，“而且，我們的倖存者基地有超過四十萬人，根本不可能全部撤走，您走了，我們走了，是要把剩下的最後一批人留在這裏等死嗎？您忘了您之前所說的，要庇護這裏的倖存者的決定了嗎？”

    他的這番話落地，場中都安靜了。

    人們期盼地望着前面的房屋深處，希望裏面的人能夠出來說兩句。

    他們全是奔着這位大興的傳奇強者而來的，追隨、信服，可現在，白毅銘的決定讓他們感到無法理解，更無法認同，由此，他們現在羣情激奮，甚至有些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你們說夠了沒有……”

    這時候，站在角落裏的葉雯忍不住了，她終於擡起頭來，眼神凌厲，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王教授，劉辰，沒有白毅銘，你們能活到現在嗎？早就被卡列人殺了，說話的時候，拍拍自己的良心，沒人有義務爲誰而戰，你們拉着別人下水，想過把別人害死你們該怎麼辦嗎？！”

    大家沒想到是她開口，都呆呆地看着她。

    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小葉，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個戴眼鏡的斯文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踏前一步。

    他就是葉雯口中的王教授。

    他沒什麼戰鬥力，卻在這個倖存者基地里拉起了一支自發的醫療隊伍，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受到很多人的敬佩，德高望重。

    但就在這時候，前面的老舊木門終於傳來吱呀聲。

    房門被從內到外地推開了。

    所有人一秒就安靜了下來。

    全都看了過去。

    因爲白毅銘走了出來。

    他在這裏擁有無上的威望，哪怕他看起來是一個身材瘦弱、臉色蒼白，彷彿風一吹就能吹跑的人。

    但當他出現，剛剛這些人一下子都老實起來。

    就連那個叫嚷着要自己拉人去打仗的女強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做聲。

    白毅銘的目光掠過全場，他說：“我會踐行我的承諾，至我死之前，我將庇護這些人，我知道，在黑羊文明大軍抵達之前，我們的人無法在那之前全部撤走，所以接下來，我將向全倖存者基地公開真實情況，分批次撤走，願意最後離開的，我將親自爲其護航。至於參戰，我知道你們想參戰，你們可以去參戰，我不會約束你們，前提是不要影響這裏的這些人的撤離。”

    “我不明白。”王教授說，“您真的不準備參戰嗎？你明明有那麼強大的實力……”

    白毅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最後看了一眼衆人，擺了擺手，扭頭走回身後的陰影之中。

    葉雯低下頭：“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

    對白毅銘的這個回答，既感到茫然，又不是非常認可。

    但他起碼在努力踐行自己的承諾。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散去。

    他們將做出自己的選擇。

    或離開，或自己組織人手參戰。

    葉雯的能力很強，沒有花費太長時間，便將白毅銘交代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下面的倖存者也爆發了一陣恐慌與混亂。

    畢竟誰聽說不是人人都能撤走，心裏都肯定會害怕。

    就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誰留下來，那危險係數是極大的。

    但白毅銘的倖存者基地到底特殊。

    如果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聯邦倖存者基地，這份混亂很難平息，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可能。

    但此刻，伴隨着葉雯和其他人的努力，這場混亂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就再一次穩定下來。

    這是因爲白毅銘承諾，他將最後離開，保護最後一批人撤走。

    白毅銘的實力有目共睹，他的承諾在這個時代，卻是罕見的有分量的。

    (

    他庇護了這裏所有人。

    在這裏的倖存者，全都是衝着他的實力來的，更是相信他的能力才來的。

    有他爲最後一批離開的人保駕護航，自然是讓很多人放下心來。

    而且葉雯也在篩選願意主動留下的人。

    她對倖存者們表示，誰願意主動留下成爲最後一批撤離者，那麼，他的家人朋友就能夠優先撤離。

    主動留下的人，總是比被動留下的人要穩定的。

    而這個方案一出，馬上就有很多人願意留下。

    有的是爲了家人能優先撤退，也有的，是主動想要留下的。

    葉雯就看見了一個老人。

    他的頭髮已花白，說：“我一把年紀了，沒有白毅銘，我可能早死了，在這裏活到今天，已經感覺很幸運了，多活一天，都是上天對我的眷顧。我沒有家人了，但我也願意最後一個撤離，把機會讓給年輕人和孩子吧……你幫我轉告白毅銘，沒關係的，就算他最後保護不了我們也沒關係的，現在這個情況，誰也沒法真的百分百保護誰不死，我們留下的，已不在乎了。”

    葉雯擡起頭來。

    看見涌動的倖存者人潮中，類似這樣的老人還有很多，他們有的如這個老人一樣，想要將機會讓給年輕人，也有人是跑不動了不想跑了……

    但這座倖存者基地之中的人確實對白毅銘很是感激與推崇。

    建立在這種觀念之下的，白毅銘的決定只要不是特別離譜，基本都能夠得到貫徹與執行。

    他們相信白毅銘。

    看着這一幕，葉雯的神情也有些複雜。

    他們的倖存者基地是很特殊的。雖然上面發生了一點分歧，但在下面，這偌大的倖存者基地裏，那些倖存者們心中，白毅銘仍是旗幟。

    白毅銘出手的那一日。

    她也不在，當時的那批人，都只是普通倖存者，後來倖存者基地規模擴大後，便幾乎沒了聲息了，全都分散開來了，但她卻不止一次聽說過那一日。

    可眼下……

    葉雯將這裏交給身邊的人，扭頭走進舊皇宮的深處。

    她在陰影裏見到了白毅銘，她抿了抿嘴，說：“你別怪王教授他們，他們也只是想要盡一份力而已。”

    “我知道。我明白。”白毅銘的聲音很平和，像是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說完前面這一句，沉默一下，才又問道：“你也覺得我應該出手嗎？”

    葉雯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這就是答案。

    白毅銘在陰影裏道：“我知道，你們說的都是對的，可什麼是正確的選擇呢？我出手，人要死，我不出手，人一樣要死。你想得沒錯，我的心中萌生了恐懼，戰爭只能帶來死亡，你們都以爲我很強大，那個魔都來的夜影也在我之下，但我沒有那樣的力量。

    “我的力量只來自於死亡。

    “而且……和你們想象的不盡相同。”

    腳步聲在陰影裏響起。

    他邁動腳步，從黑暗中一步步走出，他略顯蒼白的面孔看着眼前的葉雯，眼睛裏的光有些灰暗：“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讓人泄氣，是不是很失望，但我沒有那樣的力量。所以從那一戰後我一直沒有再出手，只維持現狀，因爲只有維持着現狀，我才能踐行我的承諾，保護這座倖存者基地幾十萬人的安全……因爲，我沒有那樣的力量啊……

    “就算我想戰，也沒法戰，所以我只能夾着尾巴逃跑，所以……你也不必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期待。等、等一切結束，你也走吧，遠離大隊伍，如果他們成功了，你可以去他們那邊，如果他們失敗了，以你的能力，一個人的話，應該也能夠活下去吧。”

    四下無人。

    白毅銘的這番話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得見，展現出來的卻不是大興傳奇應該有的樣子。

    而像是一個無奈的普通人。

    面對洶洶的末日洪流，絕望而無力。

    但葉雯只看着他，眼睛裏的光芒一直沒有變化。

    最終，她搖了搖頭：“這座倖存者基地所有人都欠你一條命，你的強大萬衆矚目，你怎麼能說自己沒有那個能力？我不相信。但無論你想要做什麼，我都可以跟着你。無條件支持你。”

    白毅銘對她的回答有些發愣。

    一向冷着臉的葉雯卻輕輕衝他笑了一下，然後後退，邁步離開，邁着修長的長腿，離開了這裏。

    但她沒有看見身後白毅銘的目光。

    白毅銘目光遠眺。

    其實她猜對了。

    白毅銘從一開始就沒想逃走。

    他是一個天真而正義的人，從第一次出手到今天，他一直想要幫助、拯救更多人，他覺得是人就應該這麼做。這是個很聖母的想法，但或許也正是因爲擁有這樣的想法，他才能夠得到這麼多人的推崇。

    人人都罵聖母，覺得聖母愚蠢，拯救世界什麼的想法似乎怎麼看都很中二。但哪個人不會在心底裏覺得這樣的人了不起呢？那是自己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啊。不想成爲不去成爲，這可稱爲理智，無可厚非，是人之常情，但誰也不該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批判他們，因爲他們做的是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白毅銘相信。面對這場全球浩劫，只有人人都貢獻出力量才能夠勝利，只有有人站出來，才能夠讓人類生存，他願意做那個人。他想成爲那樣的人，他想要看見一個和平的、美好的世界。沒有什麼爲什麼，他就是這樣的人，也許是因爲他大學還沒有畢業，沒有受過社會的毒打，也不知道爲了別人的無私和正義自己要付出怎麼樣的代價，甚至也不明白代價的意義。

    但他就想這麼做。這就是他的想法。

    白毅銘就想拯救所有人。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哪怕他獻上所有的力量，也不能在這一戰中做到太多，而且，他的力量建立在犧牲之上，而非外面以爲的死亡。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做來換取力量呢？

    空有力量只能讓人畏懼。思想才讓人尊敬。合在一起才是敬畏。

    白毅銘在心中已下定決心。

    他不會離開。

    他會看着走後一批他保證庇護的倖存者離開，完成他的承諾，幫助他儘可能幫助的人，然後留在這裏參戰。

    用一切儘可能的方式。

    而另一邊，葉雯在離開之後，猶豫了很久，卻是喊來了一個自己信任的人，道：“你去找一找當時體育場之戰的老倖存者，當時靠近白毅銘的人……多找幾個人問問，我想要知道……他的能力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毅銘的能力和他的崛起，都是一個謎團，對外，是白毅銘的能力與鮮血與死亡有關，當時是因爲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本來沒什麼戰力的白毅銘一日崛起，而也因此，後來白毅銘很少出手，這是公認的答案，但裏面其實還有一些細想難免有問題的地方。只是一直沒有人深究與細想過，畢竟眼下這麼個全球戰場的情況，誰有心思去追究這些？畢竟白毅銘曾展現的實力如假包換。

    可現在……

    聽着白毅銘剛剛的那番話，她意識到，也許並沒有這麼簡單。

    她找來的那個人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調查白毅銘。

    葉雯想着白毅銘剛剛的那些話，沉默片刻，眼睛裏閃着光芒道：“因爲我忽然覺得，他不是真的想走，也許，他的真實想法是想要留下來和大家並肩作戰，但出於我們都不知某種原因而不能……

    “我……

    “想幫幫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