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劍意醉人，人亦沉醉

    十月閒時種菜忙。

    俞風舞卷着褲管，穿着她親手編結的草鞋，頭戴半舊斗笠，將雜草、碎石砂子樹根等物，用鋤頭一點一點清出開墾的地壟。

    堆積在地界外面，過幾天雜草樹根乾枯，再點火燒成草木肥。

    那天與徐源長有過一番關於“醫家父母心”和“道家無爲”的探討，她借鑑徐道士秉行“返璞歸真”的道，再做這些粗活，已經能夠沉浸其中。

    不是爲了種菜而種菜，心跡已然不同。

    柳纖風側坐顯出原形比普通狗子還長的胖胖寒意蟲背上，從東邊山林間飛來，叫道：“俞姐姐你要開墾西林谷的菜地，讓雪粒出力代勞啊，它整天遊手好閒睡覺長肉肉，再則蟲子鑽地下拱土開荒，天生的本事，累不着它。”

    寒意蟲差點淚流滿面，大姐頭您說的那是蚯蚓地龍好不好。

    蟲子和蟲子很不一樣。

    俞風舞柱着鋤頭，笑道：“這點小事我能幹，纖風妹子，你有心要幫忙，那邊還有塊荒地，不到一畝，鋤頭現成的，你下來幫我挖半天地，不許用法術偷懶。”

    柳纖風立刻裝聾作啞，驅使寒意蟲趕緊轉彎掉頭原路返回去，叫道：“天上風大，俞姐姐你說甚麼？我沒聽清楚，公子又在喊我回家燒茶倒水，離開一會都不成，回見啊。”

    眨眼間，一人一蟲溜之大吉。

    不用法術開荒，還不累死個人，誰傻誰幹去。

    她很想不通，明明有便捷省力還快速的法子，公子和俞姐姐偏偏要選擇費力不討好的那種。

    兩個聰明人，在鄉野做着最笨的活，自得其樂說什麼“返璞歸真”。

    她聽得懂，卻不會那麼做。

    她在鄉野林子裏獨來獨往孤苦伶仃了十多年，要那份返璞歸真冷冷清清做甚麼？

    熱熱鬧鬧，前呼後應不好玩嗎？

    “雪粒，給你一把鋤頭，一天挖一畝地，你幹不幹？”

    寒意蟲將腦袋搖得像個巨大的撥浪鼓。

    它腦子又沒得毛病，有那份閒工夫，躺在石窩子裏睡大覺不香嗎？

    不光長肉肉，還長修爲。

    所以在它看來，不想躺下睡覺還不讓它睡覺的都有毛病。

    可不包括虐它千百遍的大姐頭啊，丁點都不。

    俞風舞笑着搖頭：“兩個小滑頭。”

    繼續揮動鋤頭清理雜草樹根。

    她已經從悠然的農家生活，體會到了不一樣的放鬆，整個人從內而外散發出率性而爲，她的心境已然變得不一樣，犀利鋒芒褪去，感受到了道意自在。

    她原本學過道，撿起來又能用。

    沒有特意去錘鍊劍心，和溫養手鐲中的珍黃琢劍。

    然而劍術和劍意有意想不到的精進。

    失去的將不會回來。

    她發現了新的樂趣，很接地氣，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干涉。

    ……

    徐源長在山門處等待一陣，看着兩個熟悉的身影，沿着崎嶇山道自青石鎮方向而來。

    他沒有邁出山門迎接，遠遠地抱拳行禮：“恭喜殷師兄，恭喜藍師姐，雙雙破境晉級固氣境，從今往後攜手道途，仙路長行。”

    昨天突然接到殷泉的傳訊，說是兩人已經先後晉級，想要前來百林谷拜訪。

    僅僅修煉四年便破境的徐源長，在郡城銜玉園散修圈子傳爲佳話，有人嫉妒，更多的散修以此爲激勵，徐源長在鄉野開闢的百林谷潛修地，早已不算祕密了。

    殷泉爽朗哈哈大笑，徐師弟說話就是好聽，從前是，現今更是，抱拳回禮：“師弟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戴着帷帽一身藍衣的藍影兒，腰間佩雙劍，抱拳笑着說一聲：“師弟安好。”

    簡簡單單四個字，她當徐師弟自家人，可說不來太多客氣話。

    揭下帷帽，注意到徐師弟腳下似乎紮根，沒有出門的意思，仰頭打量一眼風景獨特的樹木山門。

    殷泉也注意到師弟的異常，他是直爽性子，奇怪問道：“師弟你這是爲何？”

    徐源長伸手做請勢，笑着解釋：“沒甚麼大事，被我家大人下了禁足令，還有小半月之期，便可以出門走動，你們要是早些時候過來，我還不能接待。”

    聽得與公務有關，兩人不便多問。

    他們不瞭解捉妖人的規矩。

    瞧着師弟修爲精進，更不像是受到打壓的模樣。

    殷泉與徐源長並肩走在前頭，掃視山谷薄霧縹緲奼紫嫣紅的景象，讚歎道：“生機氣息充沛，修行好地方啊。”轉頭與後面觀賞風景的藍影兒道：“要不我們託師弟的關係，在附近買一片空地，建造院子住下，與師弟比鄰而居，相互有一個依靠。”

    藍影兒有些意動，口中卻道：“誰還要和伱住一起。”

    徐源長哈哈笑道：“正好西北處有一片空地，剩餘不大了，住你們兩位綽綽有餘，等會我與另外一位鄰居打聲招呼，先問一問她的意見。”

    兩位是郎有情妾有意，打情罵俏。

    不過殷師兄看似臉皮奇厚，這麼長時間過去，竟然還沒進展，鄙視之。

    殷泉笑呵呵拱手，連連感謝。

    早年他與藍師姐外出探尋寶物，遭遇一羣劫修埋伏偷襲圍攻，他經驗不足身負重傷，藍師姐揮舞雙劍，以近身之技殺退劫修，臉上從此落下了那道傷疤痕跡。

    師姐嘴上不當回事，其實心底很在意容貌。

    這麼多年走下來，師姐心中有結解不開，他急在心頭，這回趁着突破晉級，前來探望徐師弟的機會，請教一下可有良策。

    徐師弟一肚子計謀，或許能出主意幫到藍影兒。

    三人談笑着來到半山院子前方。

    柳纖風領着寒意蟲迎來，她自是知道眼前兩位，在徐道友心中的地位。

    徐源長替雙方做了介紹，特意點明，柳纖風與他是相互扶持的同道，一路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

    殷泉立刻懂了，與他和藍影兒一樣的情況，笑呵呵見禮問好。

    四人走進獨樹一幟的樹亭內落座。

    柳纖風忙着燒水烹茶，與素顏以對藍影兒找話閒聊。

    雪粒瞅準大姐頭要招待客人顧及不到它的機會，悄悄翻落岩石溜之大吉，返回山下石窩子睡大覺去了。

    山風送花香，亭內氣氛融融。

    半個時辰後，柳纖風拉着藍影兒下山去遊覽景色，四處走一走。

    “藍姐姐，聽老施說你雙手舞劍很厲害的。”

    柳纖風喜歡熱鬧，朋友越多越好，而且藍影兒看着就是好相處的，又是徐道友的師姐，能來做鄰居她很歡迎。

    藍影兒奇怪道：“老施是哪位？”

    她是去年臘月底晉級固氣境，一直等到殷泉前些時日突破，才從接天城一起返回清平城。

    暗自觀察大大咧咧的柳纖風，她察覺對方似乎不是人類。

    但是氣息平和，不像妖怪。

    “老施……那個頭髮亂糟糟不修邊幅的捉妖人，是公子的朋友，他看到過你與人動手。”

    “是他啊，見笑了，我學得雜亂，沒人指點法術，找不到法術精通竅門，便將精力放到劍術上面，瞎琢磨出一些近身廝殺拼命的粗鄙招式，上不得檯面。”

    藍影兒隨口解釋幾句。

    她曾經得到過一位二重樓散修前輩的劍術指點。

    說她有劍術天賦，比練法更有前途。

    她也不知真假，花費許多時間苦練。

    混散修需要強大的戰力，她憑着近身劍術屢次化險爲夷。

    打量着沿途野生風景，樹木茂盛，她看到了長得比人還高的臭牡丹，不止一叢兩叢，盛開着碗口大的豔麗花朵，竟然散發出些許妖氣波動。

    看似平和的山谷，在她眼裏處處暗藏陣勢殺機。

    走得步步驚心，不敢行差踏錯。

    柳纖風似乎沒有察覺，笑道：“我帶你去見一位用劍的鄰居，不過她現在喜歡用鋤頭，能夠得到她一招半式指點，藍姐姐你就偷着笑吧。”

    藍影兒越發好奇了，徐師弟那位鄰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穿過一片雜亂林子，遠遠的看到一位穿着粗布衣裳卷袖子露腿，打着赤腳穿草鞋的年輕女子，揮舞鋤頭在初冬挖地開荒。

    “俞姐姐，我帶客人來玩兒。”

    柳纖風蹦跳着叫道。

    落在後面的藍影兒停步不前，她眼裏只剩那一下一下揮動的鋤頭落影。

    劍意醉人，人亦沉醉其中。

    世上竟然有如此玄妙又恢宏景緻，美不勝收。

    俞風舞彷彿沒有聽到叫喊聲，又埋頭不緊不慢挖了幾鋤頭，再才擡起頭，拄着鋤頭偏過身子笑道：“纖風妹子，你帶人幫我挖地開荒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