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畫屏東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堵上西樓字數:3804更新時間:24/06/26 19:04:50
    寧帝國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廣陵城。

    ……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時節,畫屏湖的湖岸遊人如織。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爲仕子打扮,身着質地極好的長衫,頭髮打理的油光水亮,手裏還握着一把摺扇,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一個個神采飛揚,搖頭晃腦的評論着近日在廣陵城傳揚的某首詩詞歌賦,慷慨激昂間頗有一絲指點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卻出賣了他們。

    他們的小眼神總是在不經意間偷偷的瞄一眼某個俏麗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來,“春天來了,又到了禽獸們躁動的季節。”

    他不再理會那些文人學子們,擡步沿着畫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間,不知不覺來到了畫屏湖的東畔。

    這裏人少。

    清淨。

    還有一座名爲煙雨的涼亭。

    亭中無人,正好歇腳休息一下。

    坐在了煙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畫屏湖,這時候才輕聲的嘆息了一聲:

    “看來,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廣陵城竹下書院院正李文翰的長子。

    這李家在廣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極爲有名的書香門第。

    書香門第當然有着更多的規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學問。

    可偏偏原主對此毫無天份。

    他三歲啓蒙至九歲尚不能背下三字經。

    後學武,跟隨廣陵拳師鄭浩陽習武三年依舊不得其門!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棄,再經商……這已經是他父親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線了!

    在廣陵城的二井溝巷子購買了一鋪子開了一家食鋪,維持了三年便倒閉,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其父李文翰氣得是七竅生煙,用畢生的積蓄給他還了債,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風,在半月前將原主趕出了家門!

    緊接着發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廣陵富商沈家前來退婚,那是一樁娃娃親,或許沈家賭的是李辰安能夠高中狀元——

    廣陵李家在寧國的名聲極爲響亮,因爲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這樣的傳奇故事就發生在李家,只不過並不是李文翰這一脈,而是李家的長房和二房。

    當然,他們而今都不住在廣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來,就算是排隊,接下來這氣運也該輪到李家的三房,卻沒料到這三房的長子是這樣一個無能之輩,當真是瞎了眼,差點偷雞不成蝕把米。

    沈家現在退婚李家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同意,於是這事在廣陵城鬧的沸沸揚揚,李家出了個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傳開來,一時之間李辰安這個原本默默無名的名字倒是弄了個家喻戶曉。

    李文翰顏面掃地,將原主喚回好一通訓斥。

    十日前,原主鬱鬱而終,李辰安來到了這裏。

    沒有人知道曾經的那個李辰安死了,當然更沒有人知道而今活着的這個李辰安已經換了一個人。

    李辰安對那些昔日恩怨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爲他終究是個外來者,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人和他並沒有太多的關係。

    “也好,這裏雖然落後,卻比起前世清淨一些。”

    “嗯,也清閒一些。”

    如此想着,這十餘日來一直鬱結的心情豁然開朗,於是,這及笄的畫屏湖在他的眼裏便多了幾分靈動的色彩。

    尤其是畫屏湖上飄來了一艘畫舫之後。

    他饒有興趣的看着那三層樓高的畫舫,畫舫的前面插着一隻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飄蕩着一面鮮紅的旗子,旗子上龍飛鳳舞的寫着兩個大字——鍾離!

    這是個複姓,隱約記得這個姓氏在寧國地位極高。

    至於怎麼個高法,原主頗爲木訥,還很是自閉,對此也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這同樣與他無關,甚至在這時候整個世界都和他無關。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看客。

    比如現在,他就看着那畫舫,覺得陽光下那畫舫挺美。

    飛檐樓閣雕樑畫棟,看上去很是氣派又不失優雅。

    可惜的是那些掛着湘妃竹簾的窗盡皆緊閉,若是那竹簾能夠半卷,那半卷的竹簾裏有一個俏麗的正在彈奏着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時候,亭外有腳步聲傳來。

    他轉頭看去,便看見兩個人正朝着這涼亭走來。

    前面那人年約十六七歲,個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樣子,不過面容姣好,穿着一襲雪白的雲紋長衫,腰間繫着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頭髮束起,戴着頂鑲玉小銀冠。

    他的身後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廝,手裏提着一個三層的食盒。

    這主僕二人在距離涼亭三步距離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這偏僻的煙雨亭裏會有人,他擡頭看了看李辰安,眉間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開來。

    他身後的那小廝正要上前,他卻刷的一聲打開了摺扇搖了搖,另一只手揹負在身後,擡步走入了煙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對面。

    此刻的李辰安視線卻又投向了畫屏湖上,畢竟盯着一個陌生人一直看這很不禮貌,何況這陌生男子實在是太過俊俏——

    他生的脣紅齒白,肌膚白裏透紅彷彿吹彈可破。

    再加上那雙柳葉般的眉,和眉下的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還有鼻孔裏嗅到的那一絲淡淡的如蘭芳香……他差點以爲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所以剛纔李辰安多看了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裏平川,是個男人。

    長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點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卻打量着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顯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着極爲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還有兩個補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側臉,嗯,側臉比較立體,鼻子很挺,那道濃眉如劍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對李辰安失去了興趣,他也擡頭看向了畫屏湖,湖面的那艘畫舫此刻調轉了船頭忽然改變了航向,居然向這畫屏東的那處碼頭駛來。

    於是李辰安便看見了船首垂下的兩道巨大的條幅。

    右邊寫着:‘眼裏有塵天下窄’

    左邊是空着的。

    這應該是一副對聯,只是這上聯顯得有些小氣,似乎在發泄着某種不滿,卻不知道爲何沒有寫下聯。

    李辰安沉吟片刻饒有興致的誦讀了出來:

    “眼裏有塵天下窄……胸中無事一牀寬。”

    這下聯他隨口而出,其實是合了他現在的心境,卻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驚。

    “這位兄臺……”

    俊俏公子這時候說話了,李辰安回過頭來,又被那張臉給驚豔了一下,視線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兩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張臉蛋兒忽然一紅,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間罕見,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動道了歉,他的視線掃過了李辰安的臉,李辰安眉間安然,雙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並沒有絲毫褻瀆的味道,反而是與他這年歲不太相符的沉穩。

    他又搖了搖手裏的摺扇以掩蓋剛纔的窘態,卻又好奇的問道:“兄臺這下聯極好,是兄臺剛剛所想?”

    李辰安點頭,笑道:“有感而已,讓公子見笑了。”

    這可不是見笑!

    這人隨口而出的下聯簡直就是絕對!

    若是這人將這下聯呆會呈送給鍾離府的人,他定能在對聯這一比試中拔得頭籌。

    若是他再能夠在詩詞上奪魁,他就能成爲鍾離府上的姑爺!

    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對前來參加今科春闈的那些學子們。

    “兄臺也是前來參加科考的?”

    李辰安搖了搖頭,他才來這世界十天,哪裏有那本事去參加科考?

    他壓根就沒想過科考,因爲那樣很累,他只想賺點小錢過那閒適的小日子。

    畢竟是個局外人,又何必入戲太深。

    顯然李辰安的這舉動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畫舫,問道:“這位兄臺,可知今兒個鍾離府的三小姐在畫屏湖以文會友……說是以文會友,但在廣陵城所有人看來,恐怕是鍾離府爲三小姐招親。”

    “這對聯便是第一道門檻,若是下聯對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畫舫……以兄臺剛纔這下聯,定能成爲座上賓。”

    “鍾離三小姐可是這廣陵城的第一才女,還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廣陵城的那些才子們一個個趨之若附……你爲何獨坐此處還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與他人爲伍,看公子年歲不過十七八……這便是腹有萬卷書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爲何不願去參加科考呢?”

    “當今陛下惜才,能爲陛下盡忠,能爲大寧帝國效命,這不是讀書人本應該去追尋的麼?”

    李辰安嘴角一翹,覺得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話也有些多。

    他喜歡清淨,此刻向這裏涌來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他決定離開,於是站了起來,對那俊俏公子說了一句話:

    “公子看走眼了。”

    他擡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風前絮,

    歡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連江點點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無意爭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貴姓?”

    “相逢何必曾相識,”李辰安背對着他擺了擺手,忽然想起對方那一身行頭顯然不是天涯淪落人。

    “再見!”

    他走入了涌來的人海中。

    彷彿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獨,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着那漸漸消失的背影,忽然對身後的小廝吩咐了一句:“紙鳶,命玉衡跟着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細?”

    “不急,晚點讓麗鏡司去查,你記得莫要讓玉衡驚擾到他!”

    “奴婢遵命!”

    叫紙鳶的宮女轉身而去,煙雨亭中,寧帝國四公主寧楚楚面朝畫屏湖負手而立。

    那雙美目流轉,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並不是驚豔於李辰安展露出來的那些許才華,而是……

    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鍾離府上的姑爺……這會不會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