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暗流(4K)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肥鳥先行字數:4321更新時間:24/06/26 18:57:30
    酈道元放下手裏的刀筆,接過了老僕手中遞過來的清河王府入幕選鋒的請帖。

    酈道元也不知道,能讓清河王給自己這個賦閒在家編書的白衣送請帖,到底是崔光還是李崇發揮了作用。

    但是酈道元知道,只要清河王點頭,自己隨時可以起復,重返朝堂。

    清河王元懌掌管門下省,門下省原本的職責是“獻納諫正”,本身是負責皇帝起居的部門。

    門下省下統左右、尚食、尚藥、主衣、齋帥、殿中六局,其中尚食、尚藥、主衣這些局都是負責帝王日常起居出行和治病的,是類似於太監的黃門系統的服務於帝王的內部機構。

    但是隨着孝文帝改革,三省中唯一設在禁中的門下省,如同漢代尚書機關一樣近水樓臺,成爲了幫助皇帝出謀劃策,協助皇帝處理朝廷公務的決策機關。

    而“散騎常侍”、“給事中”,這些最頂級的清貴起家官職,也都是屬於門下省的。

    當年酈道元初入官場就任散騎常侍,在孝文帝身邊出謀劃策,推動了轟轟烈烈的漢化改革。

    也就是說,門下省是北魏最頂級的二代們進入官場的通道。

    又負責給太后和皇帝出謀劃策,是最貼近決策中心的部門。

    門下省還掌控了對其他司曹進奏複覈的權力,清河王元懌位列“八公”之首,

    當然朝廷大事不可能就這樣簡單的決定,這一次入幕選鋒邀請酈道元,就是清河王要給酈道元造勢,讓羣臣知道他要重返朝堂了。

    酈道元並沒有因爲自己要重返朝堂而興奮,反而更加憂慮了。

    他將自己向崔光所諫的二事,以及李崇向他交代的兩件事,都刻在竹簡上,準備在入幕選鋒的時候向清河王獻策。

    與此同時,北魏在洛陽的宗王、公主駙馬也都得到了邀請。

    甲姓高門也都得到了邀請,他們都表示會派家族重要成員參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選鋒典禮。

    北魏重臣中,大部分都居住在城內,原因自然是內城距離皇宮和朝堂比較近,方便參與政事,另外城內有洛陽城牆保護,也比城外要安全一些。

    建陽裏在城外,這是因爲建陽裏是禁軍和家屬居住的區域,如果羽林虎賁士兵都住在城內,反而洛陽的公卿要不安了。

    但是丹陽公蕭寶夤的府邸卻建造在城外,他居住在四夷館附近的金陵裏中。

    金陵裏是專門給北歸的南人居住的裏坊,蕭寶夤住在這裏能夠聽到家鄉的口音,還能吃到家鄉的食物。

    要說北魏對於北歸的南方士人還是不錯的,當年蕭寶夤北逃後,宣武帝親自將自己的姐姐,也是孝文帝的女兒南陽公主賜婚給他。

    比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蘭陵公主夫婦,蕭寶夤和南陽公主婚後琴瑟和絃相敬如賓,是北魏宗室中難得的神仙眷侶。

    南陽公主親自端着食盤,來到了丈夫的書房邊。

    食盤中是南朝的春點,這也是南陽公主親自向北逃的南朝婦人學習做的,她推開門進去,看到蕭寶夤還在寫着什麼。

    南陽公主長期養尊處優的她身體豐腴,完全看不出來已經生育二子了,全身上下都是溫婉人妻的氣質。

    孝文帝諸多子嗣都相貌出衆,同爲姊妹面貌相近,南陽公主就是一個熟美婦人版的陳留公主。

    “夫君,且用一些春點吧。”

    南陽公主端着食盤,坐到蕭寶夤的對面,丈夫長期在外征戰,好不容易才返回洛陽,卻整日還想要繼續南征。

    從生下二子之後,蕭寶夤就再也沒碰過自己的身子,南陽公主幽怨的看了一眼丈夫,可對方頭也不擡依然在奮筆疾書。

    “夫君,如今天下太平,戰事已解,何不在家好好休養一下?”

    南陽公主放下食盤,湊到丈夫身後,抓住蕭寶夤的肩膀蹭了上去。

    可蕭寶夤如同石頭一樣,頭也不擡的說道:“樑賊陰險狡詐,兩國休好不過是養精蓄銳罷了,我要上書朝堂可不能讓樑賊安穩,只要給我一萬人馬去壽陽就行了!”

    南陽公主不懂軍事,但是她也聽妹妹陳留公主說過,浮山堰之戰後雖然北魏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但是大魏的南方諸州也是元氣大傷,朝堂在南樑退兵後也無力追擊。

    浮山堰之戰,李崇臥虎揚名天下,自己丈夫蕭寶夤作爲助攻,也得到了朝廷的封賞,長子也被定下和兄長宣武帝之女建德公主的婚事,蕭家已經位列北魏頂級家族。

    可北魏的大勝也是慘勝,也僅僅是守住壽陽而已。

    這些年來,北魏和南樑在壽陽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壽陽一開始是在北魏手裏的,但幾年前南樑降將陳伯之,因爲南樑丘遲的一封《與陳伯之書》,帶着壽陽反叛了北魏,重新投效了南樑。

    北魏接着奪回了壽陽,南樑再次引大軍攻打壽陽,建造浮山堰準備水攻壽陽,卻因爲浮山堰提前潰壩而大敗,北魏乘勝追擊鞏固了壽陽防線,但也無力繼續追擊。

    妹妹陳留公主也說了,如今朝堂上沒有人想要繼續和南樑交兵,丈夫一次次上書註定是徒勞,反而會引起太后的厭惡。

    但是南陽公主也不知道如何勸說丈夫,她突然想到了妹妹陳留公主的建議,要不留着駙馬在府上再生一個孩子?

    一想到這裏,南陽公主身體火熱起來,可是丈夫依然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夫君~”

    南陽公主今天盛裝打扮,但是丈夫還是不爲所動。

    蕭寶夤繼續提筆寫道:“旬月後就是你清河王弟的入幕選鋒大典了,如今清河王掌門下事,只要他首肯我就能帶兵南征了!”

    “這幾日你要不要去一下清河王府?你們姐弟應該關係不錯吧?”

    南陽公主有些喪氣,當年她看中蕭寶夤文武全才下嫁於他,可如今蕭寶夤卻依然只想着南征的事情,完全冷落了自己。

    她有些賭氣的說道:“我和清河王又不是一母所生,蘭陵公主才是清河王一母同胞的姐弟。”

    蕭寶夤喃喃說道:“蘭陵公主?宋王劉輝家?我和宋王府沒什麼交情,不過倒是可以去試試。”

    蕭寶夤再次籌謀起向清河王獻策的事情,對着南陽公主說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今天就在書房睡了。”

    丹陽公主手裏的絹帕都要揉爛了,可看到丈夫不爲所動的樣子,她也只能獨自離開。

    距離丹陽公府不遠的四夷館中,蠕蠕王阿那圭箕坐在地上,看着身邊的屬下問道:

    “借兵的事情怎麼樣了?”

    一名屬下戰戰兢兢的說道:“大魏重臣都收下了我們的禮物,但是借兵的事情還沒人替我們說話。”

    “廢物!”

    阿那圭暴怒的說道,屬下紛紛俯倒在地,全身顫抖着。

    要說阿那圭的運氣也確實不好,繼承可汗之位後,就拿到了一個破爛家當。

    分裂的柔然各部,崛起的高車國,阿那圭當了可汗沒多久,就卷着王帳的財寶逃到了北魏。

    如今阿那圭拜訪北魏的重臣們,希望說服胡太後出兵,幫助他奪回蠕蠕可汗之位。

    但是如今在朝堂之上,以膘騎大將軍李崇明確表示反對幫助阿那圭奪回可汗之位,李崇靠着浮山堰大勝的餘威,是如今北魏在軍事上的話事人,有他強烈反對,其他重臣都不敢表態。

    可偏偏那李崇貪財好色,卻唯獨對阿那圭送上的財寶美女都視而不見,怎麼可以不肯鬆口,這都讓阿那圭日益的煩躁。

    王帳的財寶總有用完的那一天,自己在北魏多一日,在草原的影響力就要減一分。

    這時候一名屬下說道:“可汗,清河王是八公之首,只要他點頭同意,朝堂就會同意出兵了。”

    阿那圭想了想說道:“去把我那只獵隼拿來!”

    衆人紛紛一驚,這只獵隼是阿那圭最珍貴的寵物,當年剛來洛陽的時候,就有北魏商人出價百金,但是阿那圭都不肯賣。

    一隻精神抖擻的獵隼被拿進了房間,阿那圭撫摸鷹羽說道:“等田獵的時候我要拿它大展神威!再將它贈送給清河王!”

    臧署丞侯剛的府上,他正在把玩蠕蠕王阿那圭贈送的玻璃杯。

    這枚玻璃杯中原的不透明的琉璃完全不同,通體透明潔白無瑕,據說是從遙遠的大秦販賣到高車國的,是上一代蠕蠕王攻克高車國首都的戰利品。

    這枚玻璃杯也是侯剛最喜歡的禮物,但是他將玻璃杯擦拭乾淨後放入了木匣子中。

    “阿爺!這可是你最愛的珍寶啊!真的要送給清河王嗎?”

    侯剛之子侯淵不捨的說到。

    侯剛厲聲說道:“還不是你這個逆子惹事!阿爺我才被撤職!如今想要起復,當然要巴結清河王!”

    侯淵低着頭,當年他在羽林軍中和一個漢人羽林郎爭鋒,侯家是鮮卑國族,侯淵在一次衝突中上了頭,將武庫中的甲冑穿出來和漢人羽林械鬥。

    將甲冑穿出武庫乃是死罪,當時的侯剛的職位是侍中、撫軍將軍、衛尉卿,而衛尉也是執掌羽林虎賁禁軍的衛戍部隊指揮官。

    爲了避免兒子的禍事連累自己,侯剛先發制人將那個漢人羽林郎抓捕,想要將穿甲冑械鬥的罪行扣在他頭上。

    不過當時的械鬥規模很大,證人也很多,甚至因爲這件事還引起了鮮卑人和漢人的矛盾,侯剛刑訊拷問那個漢人羽林郎三天三夜,對方依然拒絕認罪,最後死在了衛尉府的牢獄中。

    也因爲拷虐羽林致死的案件,侯淵被御史中尉元匡彈劾,本來都被判處了大辟的死罪。

    還是漢人高門妥協,不願意逼迫太甚,胡太後召集懂得刑律的漢臣商議,廷尉裴延俊引經據典,用侯剛拷虐下屬並非故意殺人,執行公務意外致人死亡作爲藉口,只將侯剛撤職處理,而侯淵也只是被趕出了羽林軍中。

    侯剛被一擼到底,但是最近又靠着和太后寵臣元乂的姻親關係被起復爲臧署丞。

    侯剛當然不願意當一個看守武庫的臧署丞,最近他在巴結清河王元懌,希望能夠得到清河王的舉薦出任更重要的職位。

    侯淵自從上次的事件後性子收斂了一些,他說道:“阿爺,我聽說酈道元得到李崇舉薦,也要爭奪河南尹!”

    侯剛卻笑着說道:“李崇不舉薦還好,若是李崇舉薦酈道元,爲父的河南尹反而穩了。”

    侯淵疑惑的看向父親,侯剛說道:

    “金瓶刺駕之後,太后不安,伱不覺得朝堂上的漢人大臣太多了嗎?”

    “而且河南尹掌握城門尉,是能掌握京畿兵馬的要職,又豈能讓漢人出任?”

    “只要阿爺我得到清河王的推薦,那河南尹的位置就穩了!”

    宵禁對於那些高門毫無作用,手持各種通行腰牌的重臣家奴們,在洛陽城中來回穿梭,暗流在這座城市中涌動。

    作爲普通羽林軍的蘇澤結束了休沐,早早的穿戴整齊來到武庫。

    孝敬了“穿甲錢”,蘇澤穿上甲冑再次來到宮門下集合。

    不過這一次分配值守任務的隊正奚平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失蹤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今天校尉帶來了一名新的隊正。

    “陸徵,是你們的新隊正。”

    校尉宣讀了任命後迅速離開,但是那些隨着蘇澤值守陳留公主僧院的漢人士卒們,都開始憤憤不平起來。

    “爲什麼不是蘇澤當隊正?”

    “又是國族來做隊正!”

    面對不服的底層士兵,陸徵倒是不像前任隊正奚平那樣強硬,而是喊來蘇澤說道:

    “都說蘇澤你武力出衆,也要參加這次清河王府的入幕選鋒?”

    陸徵?在給清河王府管事行賄的名單上也有這個名字,不會就是他吧?

    蘇澤打量了一下陸徵,也不想和陸徵有過多的接觸,叉手道:“是。”

    誰知道陸徵湊到他耳邊說道:“我也要參加入幕選鋒,等我入了清河王府,我就保舉你做隊正如何?”

    “只要你在入幕選鋒的時候助我一臂之力,日後有機會我也會將你弄進清河王府。”

    蘇澤愣了一下,立刻大聲正色說道:“清河王是爲了選鋒,選的是精銳之士,入幕選鋒之時當然是各憑本事!”

    “好!”

    “說得好!”

    聽到下層的漢人軍士叫好,陸徵臉色一變說道:“賤種坯子!蘇澤,還有你們幾個,守城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