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歌 三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堵上西樓字數:2589更新時間:24/06/26 18:48:09
    京都。

    許是迫於目前京都緊張的局勢,也或許是學子們無心再在學院裏安心讀書,所以昨兒個太學院院正花老大人乾脆讓學子教習們放了假。

    太學院頓時安靜了下來。

    尤其是在這場綿綿的秋雨中,偌大的太學院更是人影少見。

    但花滿庭依舊在。

    此刻他正捧着一壺茶,正在說着話:

    “所謂學問,首先是學,學而有疑,再問!”

    “這便是求知、求解,求個明白。”

    太學院後院,花滿庭的那處小院子裏的那方小池塘的涼亭下。

    蘇沐心規規矩矩的坐在花滿庭的對面,認認真真的聽着老師所說的話。

    “學以致用,學了,問了,把事物的根源看明白了,那就需要在實踐中去運用。”

    “這便回到了剛纔你提的那個問題,京都已是風雨欲來,爲何京都的百姓似乎麻木不仁,似乎對此並沒有多少反應。”

    “甚至那些百姓們似乎還隱隱有些期待。”

    “李辰安曾經說過一句話,爲師覺得極有道理!”

    蘇沐心俯身,“他說了什麼?”

    “他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舟,便是這朝廷、是江山、是皇權。”

    “水就是民,是天下百姓!”

    “水與舟之間,是相輔相成的存在。有水,舟方能行。有舟,水方顯其作用。”

    “在這句話中,水的權重是比舟高的,舟更依賴於水,而水……事實上有舟無舟皆無所謂。”

    花滿庭呷了一口茶,將茶盞放下,取了一把火鉗撥弄了一下桌旁的那盆炭火,又道:

    “當舟自以爲不需要水的時候,當水遇見風翻騰了起來的時候……爲師曾經去過海邊,見過浪潮。”

    “當真正起浪的時候,就算是經驗最豐富的漁民,也必須回港避之,否則定會被那滔天巨浪給掀翻,一個不好就會葬身海底。”

    “既然民如水,當民看不見未來,當他們辛苦勞作卻難以解決溫飽,當他們受到諸多不公之待遇而無處申述,當他們被苛政壓迫眼見着無法生存的時候……”

    “這時候只要起一股風,就必然掀起巨浪!”

    “因爲在百姓的心裏,這個國已無法庇護他們,這個國的官吏只知道盤剝他們,這個國的皇帝……根本就不再理會他們死活的時候,這樣的國,不要也罷!”

    “現在正在起風。”

    “京都百姓僅顯麻木。”

    “當這股風在大一些,刮到了京都城牆之外的時候,你再看!”

    蘇沐心已聽得目瞪口呆。

    他咽了一口唾沫,低聲問了一句:“再看什麼?”

    “再看百姓起浪!”

    “他們會開啓城門!”

    “他們會搬出梯子!”

    “他們會迎接城外所謂的叛軍入城!”

    蘇沐心心裏一驚,“這、這不是謀反麼?”

    “對於皇上、對於姬泰這種既得利益者而言,他們是在謀反。”

    “但對於他們自己而言……他們是在自救!”

    蘇沐心忽的看向了花滿庭,遲疑片刻又問了一句:“所以、老師讓學子們休學……”

    花滿庭又端起了茶盞,“開城門和扶梯子人多一些,結果會出來的更快一些。”

    “老師,這恐怕會死很多人,畢竟城裏還有許多的禁衛軍!”

    “既然是爲了各自的未來,總得付出一些代價。”

    “聽說雙蛟山一戰,二皇子已經死了,如果……弟子以爲,如果請皇上禪讓,將帝位交給太子殿下,這樣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場災難?”

    花滿庭一捋長鬚微微一笑:

    “或許能。”

    “但其結果,無非是從一個既得利益者,換成了另一個既得利益者罷了。”

    “你看歷史千年的朝代更迭。”

    “每一個新朝建立伊始,百姓們幾乎都能好過一陣子,但絕不會長久。因爲那些在朝代更迭中得到利益的人,他們會將權力抓得更緊以維護保全他們所得到的那些利益。依附於他們的人會變得更多,然後臃腫,然後良莠不齊。”

    “可他們屬於同一個利益羣體,他們無法揮刀向自己的羣體砍上兩刀,於是越來越腐朽……直到最終枯死,如此這般周而復始。”

    蘇沐心聽明白了,卻依舊有疑問:

    “這如何避免?”

    花滿庭沉吟片刻,“爲師也一直在思索,卻未能有答案。”

    “直到聽到李辰安說起律法這個詞的時候,爲師隱隱見到了一點光,但還是無法抓住。”

    “等李辰安回京,爲師和他好生聊聊,聽聽他有何看法。”

    花滿庭一拂衣袖站了起來。

    “爲師要出門一趟。”

    “……老師去何處?”

    “再去看一眼這腐朽的京都!”

    ……

    ……

    李辰安就站在懷山郡的那條路口。

    他的面前擺放着兩具屍首!

    燕基道看了看李辰安悲慼的神色,想了想,還是將胳肢窩裏的那個小黑罐子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

    “這是你師傅吳洗塵!”

    “一半埋在了洗劍樓,另一半說是帶回來給你。”

    “……”

    李辰安接過這個罐子,揭開了蓋子,連忙又蓋上,因爲下雨,他怕淋溼了師傅的衣裳。

    “他終究還是走了。”

    “那是他選擇的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我將他葬在廣陵城的桃花山上……過些日子吧。”

    “他們,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指的是地上的長孫驚鴻和商滌。

    燕基道想了想,將長孫驚鴻和商滌的那番對話詳細的給李辰安講述了一遍,最後才悠悠說了一句:

    “我以爲,他們倆還是都死了好。”

    “爲何?”

    “長孫驚鴻守着那棵樹守了二十年,卻並沒有守出個雲開霧散。”

    “商滌追隨奚帷恐怕不止二十年,他倒是想要看見那個理想中的新世界。”

    “二十年前,我二十來歲,倒是聽說了那四顆樹的故事。”

    “盧皇后在京都種下了四顆樹,她寄希望於四個人!”

    “皇城司的那棵樹,代表着寧國的正義之劍!”

    “定國侯府的那棵樹,代表着寧國的守護之神!”

    “舊雨樓的那顆樹,代表着寧國百花齊放的思想!”

    “而梅園裏的那棵樹,則代表着人間之情……親情、友情、愛情還有家國之情!”

    “轉眼二十餘年過去,那四棵樹都已參天,但……似乎並沒有長成盧皇后所期待的模樣。”

    “皇城司變得更加黑暗。”

    “定國侯府……”燕基道看向了鍾離破,“定國侯府變得明哲保身。”

    “寧國的思想似乎也沒有百花齊放,因爲百姓們在爲生計奔波,學子們在爲當官鑽營,有思想者,恐怕已餓死了。”

    “至於情,盧皇后之死,那棵樹就應該枯萎了。”

    頓了頓,燕基道又看向了李辰安。

    “所以,這四棵樹,其實都死了。”

    “長孫驚鴻今日聽商滌一番話,他無法活於世間!”

    “我估摸着他已發現手中握着的劍,並沒有代表正義。如果按照商滌所言,他手裏的劍,當斬向朝廷!”

    “他斬不下去!因爲他的信念無法轉彎。”

    “而他爲何會殺了商滌?”

    “我以爲,商滌的這番話,會徹底顛覆皇權,會對寧國造成滅頂之災!這並不是長孫驚鴻希望看見的。”

    “所以他們死,一個是不甘,一個是不願。”

    “至於你……我很好奇,你認識奚帷麼?”

    “他爲什麼會對你如此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