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化鶴千齡早（四十八）

    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玄黃世界，這些人飛速分開，往四面八方而去。

    唐虎神夾在這些人當中，直奔坤德宮。

    現在的她已經金丹中期，也算是一個小高手了，奉徐問之命，前往坤德宮打探玉琉璃和少室九鳳的消息。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後的虛空內，玄黃世界所化的恆河之沙正漂浮在虛空中。

    藉助她飛行蕩起的餘波，跟着她一起前行。

    以徐問現在的實力，坤德宮也不過兩次傳送而已，但現在的他太過顯眼，有許多雙也眼睛都在盯着他。

    只要他出現，無論多麼隱藏身形，都會被某些人察覺。

    因此，他乾脆依託唐虎神慢慢前行，也不差這點時間。

    一個月後，人口、城市漸漸變得密集，坤德宮已經遙遙在望。

    唐虎神壓低身形，落入一個仙城外圍，準備進去打探一下消息。

    魔門最崇自然，鬥爭很是劇烈，集市外圍的棚戶規模比當年的青楓城還要大許多。

    收斂修爲，彷彿一個普通築基修士的唐虎神，從棚戶中緩緩走過。

    無數聲色光影一一映照在她心底，坤德宮的映像也慢慢豐滿起來。

    玄機洞天的徐問也在觀察外界，唐虎神走過大半棚戶區，快要進入仙城的時候，一個人影現入眼簾，他雙目不由微微一凝。

    等唐虎神進入仙城，一點微不可查的青光從她身後飛出，直入棚戶區一處房屋。

    屋內還算整潔，還有一些在普通人看來價值連城的寶物。

    修煉世界，即使是沒落的棚戶，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的。

    但這並不能說明這裏有多好，因爲整套房屋，沒有半點靈物存在的氣息。

    臥室內，這間房屋的主人正躺在牀榻上，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不住的呻吟。

    道道黑氣在他身上不斷浮現，已經來到了脖頸的位置。

    光華一閃，陣法化身的念頭悄然出現在對方面前，靈氣涌動，慢慢化作徐問的樣子。

    看到他，已經半昏迷的主人臉上陡然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竟然掙扎着坐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道：

    “你是，徐…徐問？”

    “張醒！”

    徐問淡淡一笑，看着對方打了聲招呼。

    原來，這人竟然是當初設局坑害徐問，試圖用賭石騙取他錢財的張醒。

    當年一事之後，雙方再沒有見過面，剛剛路過附近的時候，徐問忽然察覺到他的氣息，這才決定過來看一下。

    定定地看着徐問，張醒陡然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到處坑蒙拐騙的日子。

    那時候雖然窮困、落魄、危險，卻總有一絲希望激勵着他，總覺得只要努力，一切都會改變，他不由長嘆一聲：

    “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雙目一張，一點神念就從徐問身上飛出，落入張醒神魂之中。

    神念在張醒的神魂之中不斷飛騰，彷彿翻書一般，很快就將對方的種種經歷瞭然如新。

    張醒的確有些來頭，他的家族是一個沒落的元嬰家族。

    雖然元嬰老祖的逝去距離他們這一代已經上千年，但家族卻依然保留着一絲元嬰仙族的榮光，有許多普通修士根本接觸不到的知識。

    不過，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到了張醒他們這幾代，他們連金丹真人都沒有了，在諸多勢力的覬覦下，祖地也沒能有保住，被迫遷徙到了一個普通仙城中。

    除了他們自己，再無人知道，張家曾經有多麼顯赫。

    爲了生存，張家一衆弟子幹什麼的都有，張醒就幹上了賭石這一行，時間一久就乾脆自己設局招攬生意了。

    與徐問的幾次交鋒中，他雖然沒有佔到什麼便宜，但得知丘家兄弟的賞賜，卻讓他找到了突破的機會。

    離開青楓城不久，他就成功突破築基，成爲張家新生代最有潛力之人。

    當時的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一心以爲自己將是那個復興家族，重現家族榮光的真選之人。

    他拼命修煉，但越往後進展越慢，始終無法突破築基後期。

    百年之後，他慢慢接受了命運，知道自己無望金丹真人。

    於是，他慢慢將希望放到了後代身上，竭力培育後代，也成功培養出了兩個築基晚輩。

    但也止步於此了，無論他怎麼努力，彷彿有一面無形的屏障，牢牢堵死了張家的上身之路。

    於是，他又想，這樣也不錯，築基修煉家族，雖然算不上多出挑，但相比絕多數散修，已經算是人上人了。

    只要家族能一直傳承下去，十代或者幾十代之後，也許就能再次復興。

    但造化似乎就是喜歡捉弄人，就在張家試圖安穩度日之時，災難連連降臨。

    先是幾個築基後輩在一系列的鬥爭探險過程中先後死亡，而後是幾個資質突出的後輩在突破築基時先後失敗。

    一連串打擊之後，張家便開始急速衰敗下去。

    好在張醒年輕時也算是有機緣的，服用過一枚延壽丹，壽命遠比普通築基修士強，一直勉力維持着局面。

    於是，張醒又想，只要能維持住家族傳承，哪怕他死後，沒有築基修士也無妨。

    畢竟，世上凡人如過江之鯽，而修煉之士卻少之又少。

    於是，他開始爲後自己時代做準備，放棄過多的家產，與諸多家族聯營。

    但十年前，原本他倚爲奧援的一個姻親家族忽然翻臉，在一次聚會時突襲了張家。

    張醒被當場重傷，只能帶着兩個核心弟子倉惶逃竄，來到這裏。

    那時候的他，已經是風燭殘年、身受重傷。

    勉力在棚戶區還算好的地方，找了一個符合自己築基修士身份的房子，就是極限。

    於是，他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這幾個後輩能活下去，還記得他這個祖先，無論仙凡，都不重要。

    但幾個月前，他行動越發受限，幾個晚輩卻在一次外出後一去不歸。

    彷彿心底的某根弦斷絕，他猛然意識到，張家的最後根脈都已經斷絕。

    萬念俱灰的他徹底失去了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只能靜靜滴躺在牀上，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沒想到，竟然在最後的彌留時刻，能見到…故人。

    是的，對將死的他而言，曾經的恩怨得失都已經是過眼雲煙，徐問已經是故人。

    那件事之後，他與徐問沒有任何交集，但徐問的大名早在閻浮提大陸上流轉甚廣，他自然也知道。

    最初的他，一度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徐問會來找他麻煩。

    某一天，他才忽然醒悟，在對方眼裏，自己只是一個螞蟻一樣的小角色。

    不值得惦記，更不值得報復。

    徐問現在的法術何等精妙，雖然在頃刻之間就將他的記憶看了個通透，張醒卻沒有任何察覺，也沒有受到任何。

    看着徐問的身影，雖然看不出來徐問施展的法術，卻也明白，那是遠超他想象的境界。

    迷茫中，他喃喃道：

    “恭……恭喜道友，希望你能看到大道盡頭的景色！”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到了生命的盡頭，面對這個曾經的敵人，唯一在他生命盡頭出現的人，他還是給出了由衷的祝福。

    “謝謝你！”

    對於這個曾經的對手，卻並沒有多在意的人，徐問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久才回了一句。

    他與張醒沒有多少交情，甚至頗有些仇怨，但憑他這句話，他可以爲對方做些事情。

    稍一思索，他補充道：

    “我可以施法，祛除你身體內的毒素，讓你好受一些。”

    “不過，你精氣神消耗太大，壽元將盡，不是藥石能改變的……”

    張醒聽了這話，卻沒有多意外，只是微微一笑，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

    “不用了，好受與否於我而言又又有什麼意義？”

    “能在臨死前有高人相送，而不是孤零零死去，我的一生，已經算是圓滿了……”

    這句話之後，他就不再說話，原本還能勉強撐住的氣息也開始急速衰弱。

    一個時辰後，他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徹底身死道消。

    整個過程，徐問一直在一旁守候着，迴應他偶爾夢囈式的呼喚，直到張醒死亡才離開。

    瞬間，張醒的房屋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無論鋼鐵、木石，一切都被化作灰燼。

    徐問緩緩地行走走，心中感慨萬千。

    張醒的際遇其實並不算差，即使算上他生命最後的幾年，也有修煉世界的平均水平。

    他家族的衰亡也沒有什麼幕後黑手在推動，只是無數興衰的普通家族一員而已。

    他的資質也不算差，根腳比一窮二白的徐問還要強上一分……

    那他，是怎麼落到今天這一幕呢？

    細細品味張醒的一生，不斷將自己代入他的位置，看看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你還是缺了一顆不顧一切、斬破所有的道心呀！

    沉默許久，徐問在心裏猛然一聲長嘆。

    想明白這件事的剎那，他身上積蓄許久，卻一直無法萌發的念頭陡然破繭而出。

    瞬間，這個小小的仙城陡然靈光沖天，一個高大的身影破空而出，在無數靈光的簇擁下躍升越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