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是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

    在場衆人之中，只有寥寥五人沒有去‘圍觀’羅伊德分享出來的記憶，也是先前沒有對羅伊德冷嘲熱諷的少數派。

    他們要麼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翻看着各種記錄數據；要麼是在那些儀器邊上走來走去；要麼是陷入了低頭沉思狀態。

    這可能是他們因爲願意相信羅伊德的說法，也可能是對密茲卡託克心懷深沉的敬畏，或者說還需要負責操控旁邊的儀器。

    而剩下這些發動靈感觸碰知識水晶的傢伙，則是忽然愣在原地不動了。

    這一愣，就是好幾分鍾都沒什麼反應，除了呼吸和心跳還在維持之外，看着就跟一樁樁栩栩如生的雕塑差不多了。

    這番情況是羅伊德都沒預料到的，整得他都納悶了。

    按理來說，查閱知識水晶，應該像是閱讀一本略帶科幻風的電子書那種感覺吧？就像我上次閱讀智識聖者送我的‘那本’一樣。

    就算我是個半途出家的野路子，應該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吧？怎麼人全都一動不動了？

    更何況我分享出來的這段記憶，也就短短十來秒而已，爲什麼需要查閱這麼久？

    羅伊德一邊在心裏琢磨着，一邊湊近到那些一動不動的人身邊，伸手在他們眼前揮了揮。

    這一折騰，那些人總算是有了點反應，至少是臉上的神情出現了一些變化。

    有人忽然雙目圓睜，彷彿看見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有人則是用力緊閉雙眼，完全不敢多看的樣子；

    還有人面露憧憬和崇拜之色，彷彿下一秒就要跪地膜拜了；

    唯有在場位階最高的老約克表現得比較淡定，神情還算鎮定，只是額頭滲出的細密冷汗，暴露出了他內心中的慌張。

    這時，沒有參與的一人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連忙問道：

    “他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突然站着不動了？”

    “嗯……可能是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但不必擔心，局勢仍在掌控之中。”

    羅伊德先隨口安撫了對方一句，自己則是連忙跑去旁邊一張空着的沙發坐下，回了一趟【思維領域】

    先前他靠近這些人時注意到了，他們的狀態有點像是進入了成熟版試煉那樣，又像是墜入了現實與虛妄之中的某條夾縫一般。

    可羅伊德就只是單純的析出這段記憶，由觸鬚草幫忙製作成知識水晶，爲什麼會整出這種幺蛾子？

    於是他一回到【思維領域】，就連忙找觸鬚草興師問罪，還威脅它如果處理不好，別說項目主管了，連項目經理的職位都保不住，怕是要被優化掉了！

    觸鬚草倒是一邊‘嚶嚶嚶’的叫喚着，一邊手舞足蹈的試圖跟羅伊德解釋，然而沒用，羅伊德一句都沒聽進去。

    眼看着自己即將被優化了，觸鬚草也是急中生智，連忙從身後拽出一副直播畫面，擺在了羅伊德眼前。

    畫面上正好看見老約克在把一個跪倒在地的學者扶起來，又用力拍了拍對面的臉頰，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這傢伙先是露出一副恍惚的神色，又用力搖了搖頭，逐漸清醒了過來，然後一把拽住老約克的胳膊，用嘶吼般的聲音問道：

    “您看見了嗎？剛纔那東西……您看見了嗎？”

    “冷靜一點！我不知道你看見了什麼！我們每個人看見的東西都不一樣。”

    “好了，等回去再解釋吧，先把大家都叫醒。”

    老約克說着，又跑去把那些在抱頭打滾，或是蜷縮自閉的傢伙一一叫醒。

    他們此時所處的區域，恰好就是羅伊德記憶中的那條古代街道，也就是混沌之子曾經出現過的地方，一切都被完美還原了出來，包括那滿目的瘡痍和滿地的生靈塗炭……

    但羅伊德記憶中的密茲卡託克那些人則沒有出現，僅有今天這些‘新人’。

    屏幕外的羅伊德看着這一幕，也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大致明白了觸鬚草先前想要表達什麼。

    它大概是想說，羅伊德自己的記憶，與之前交給小丑審判長的‘錄像’，雖然外表看着都是晶瑩剔透的水晶體，但本質卻是截然不同。

    簡單來說，可能是因爲羅伊德在【虛妄】體系的逐漸深入，也或許是其他別的什麼未知原因，導致他析出來的這段記憶，變成了一場簡化版的【虛妄試煉】

    這裏沒有獎勵，沒有匠心獨制的劇情，連NPC都沒有，只有一片記憶中的場景，甚至想要對其進行監控，都得回來【思維領域】藉助觸鬚草的‘直播’，可以說是非常簡陋了。

    但就是這樣的簡陋，卻讓羅伊德嗅到了些許‘混沌領域’的味道……

    而且並不是熟悉的那段【歷史】，而是一片全新的，連羅伊德自己都沒接觸的混沌領域。

    無論是羅伊德還是觸鬚草，都解釋不了爲什麼自己的一段記憶，會牽連到混沌領域這個危險的概念。

    羅伊德也只能憑直覺推測，這可能與囈語中的那句‘直面混沌’有些關聯。

    很顯然，作爲登神之人的條件，‘直面混沌’恐怕不會是字面意義上那麼簡單，肯定也不是說墜入混沌領域，就算是‘直面混沌’了。

    羅伊德隱約感覺到，眼前這個意料之外的狀況，或許是破解‘直面混沌’這道謎題的某種契機。

    僅僅只是契機，連思路和頭緒都算不上。

    但羅伊德還是抓住機會，很認真的看着眼前的‘直播畫面’，嘴上則順便問了一句：

    “有什麼辦法把他們撈出來嗎？”

    “嚶嚶！”

    觸鬚草先擺了擺手，又擺了擺手。

    大概是在表達沒有辦法，但這些人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至少眼下看着，他們並沒有受傷，也沒遭受精神污染，除了剛剛進來時似乎遭受了一波精神衝擊，看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之外，可以算是毫髮無傷了。

    並且這會在老約克的主持下，所有人都被‘撈’了回來，正聚成一團，一邊小心翼翼的探索着這條荒涼破敗的古代街道，一邊低聲探討着：

    “你剛纔看見了什麼？怎麼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我看見我那早逝的初戀女友又復活了，與我結婚生子，過上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你呢？”

    “啊？你看見的是這個？那爲什麼我看見的是一片血腥的戰場，黑壓壓的魔物如浪潮般用來，嚇得我只能抱頭發抖，哪怕是這會回想起來，也是心有餘悸……”

    “你們這些都還好吧？比我幸運多了，我看見的是一尊不可名狀的神祕存在，無比的扭曲、猙獰、邪祟，卻無比的高大、崇高、偉岸，我在祂面前僅僅只是連螻蟻都不如的塵埃，連直視祂都不敢，只能本能般的下跪膜拜。”

    有些人在討論着自己在清醒之前所看見的種種，有些人則更加着眼於當下：

    “這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爲什麼我控制不了體內的靈力和靈感？那小子對我們動了什麼手腳？”

    “好慘烈的場面，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這裏是被魔物洗劫過嗎？”

    “諸位！聽我說！我研究過一段時間的古代建築，剛纔靠近過去仔細檢查了一下，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條古代的街道，不是仿古的那種，而是純正的，真正的古代街道！”

    “什麼意思？意思是我們回到了過去？”

    “不，確切來說，有點像是【否決】體系的第五次【超脫】那樣，我們來到了一段過去的歷史之中。”

    “這怎麼可能？【否決】系的第五次儀式我也經歷過的，與這裏完全不同，雖然我無法描述出具體的區別，但我願意以人格擔保，這裏絕對不是你說的那種情況。”

    “是的，我也經歷過【否決】系的第五次【超脫】，我認可他的說法，這個鬼地方，跟當初儀式時完全不一樣，哪怕看上去有些相似，但卻存在着一種難以描述的本質區別。”

    “沒錯，我也是【否決】系的五階，與他倆的看法相同，而且拋開那種我說不出來的區別不談，想進行第五次【超脫】，需要精細且周密的準備，僅僅複雜的儀軌，還有各種價格高昂的名貴材料，怎麼可能觸碰一下知識水晶就能進行了？”

    “好了好了，我願意相信你們的說法，話說那小子根本還不到五階吧？那他自然不知道五階的儀式是什麼情況，記憶中肯定也不會有這種場景才對，然而如此一來，問題反而變得更加複雜了……”

    “是的，這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

    屏幕外的羅伊德很認真的聽着這些人的議論，心頭逐漸有了點感悟和思路。

    嚴格來說，這些人並沒有真的墜入混沌領域，只是以這種特別的方式，簡單的體驗，或者說模擬了一把。

    假如將混沌領域比作漆黑的深海，那麼這段由記憶化作的簡陋版試煉就是一口潛水鍾，這些人則是通過潛水鍾內的‘攝像頭’，體驗了一場第一視角的沉浸式‘深海潛航’。

    就有點類似於那些看主播玩遊戲的‘雲玩家’一樣。

    難怪觸鬚草會信誓旦旦的表示這些人沒什麼危險，也難怪他們能很輕易的清醒過來，原來是因爲隔着老遠的‘網線’了。

    總不可能有人看直播把自己看出事吧？

    至於他們前面那些不盡相同的反應，也就很好理解了。

    正所謂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利波特，就好比是有人看見主播完成了一次極限反殺，當即驚爲天人，刷‘666’或是送禮物啥的；

    有人則是質疑主播開了，或者認爲對面是主播花錢請來的演員。

    而這些人‘旁觀’的還是混沌領域，以無序、混亂、神祕、隨機著稱的地方，那所能看見的，以及所能產生的觀感，自然也就更加隨機和複雜了。

    羅伊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試着總結出了一些有關混沌領域的規律——

    由此看來，人類在觸及到混沌領域時，會看見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可能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可能是一段過去的歷史，可能是某頭不可名狀的貴物，完全隨機，毫無規律。

    而我的這段記憶，既可以理解成深海中的潛水鍾，也可以視作混亂無序之中的一處相對穩定的錨點……

    這與那段【歷史】有着一些相似，畢竟在我的成熟版試煉中，測試人員雖然能去往各種不同時間段的歷史場景，但真還沒人看見自己的白月光復活過來了……

    這就是錨點的作用了，它能夠限定一個大致的範圍，讓混沌不再顯得那麼無序和隨機。

    至於錨點的形成原因……暫時沒什麼頭緒，那會不會是因爲我曾在那時擊殺了一頭混沌之子？

    而【歷史】能夠成爲一個類似的錨點，是不是因爲我曾與我的好兄弟同行過一段時間，見證了祂的出現與最後的隕落？

    那如果再繼續大膽假設，混沌之子之所以會忽然侵襲那段【歷史】，是否因爲混沌之中存在這樣一處相對穩定的區域，對於活在混沌中的它們來說，就像是畫作的污漬，喉嚨裏的魚刺一樣？

    羅伊德一番天馬行空的推測過後，臉上卻又露出了一抹無奈的苦笑，癟了癟嘴。

    猜了這麼多，完全沒辦法驗證啊，甚至邏輯上都不是很能說得通……

    而且這些推測跟薇婭還有黛絲妲小姐他們家的情況，似乎也沒有太大關聯？

    最後他也只能無奈的收回了思緒，先着眼於現實吧……

    而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直播畫面’中的那些人，都已經四處逛了好久了。

    雖然暫時沒什麼危險，但他們也找不到出去的辦法，隨着時間的推移，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焦慮與恐慌之中。

    人們把希望寄託在老約克身上，想聽聽他怎麼說。

    可老約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從更早之前就一直保持沉默，一句話都沒說，連眼皮都是微微耷拉着，像是在思考着某種非常復雜的問題。

    直到身邊那些人又是一番催促和詢問後，他才一臉不爽的睜開雙眼，沒好氣的說道：

    “你們這些傢伙……真就像羅伊德說的那樣，接受不了自己認知範圍之外的東西，也意識不到眼下的機會是何等的珍貴，唉……不知道該不該說伱們都是羣不學無術的騙子。”

    “啊？？？您這番指責，是否有點過分和無端了？”

    老約克冷冷的笑了笑，還是毫不客氣的說道：

    “呵呵，我只是沒把話說得太難聽罷了，等一會出去了，或者說等你們意識到眼下的機會是何等珍貴的時候，你們只會用更難聽的話來罵自己。”

    “這……可即使我們願意接受您的批評，但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啊？甚至都不知道該做點什麼來抓住這次機會？”

    “什麼都不需要做，安靜的等待，思考，感悟，直到時間耗盡的那一刻，而不是如此聒噪的喋喋不休。”

    老約克說着，索性連路都不走了，直接找了塊相對乾淨的地面坐了下來，重新閉上雙眼，又跟着感慨了一句：

    “唉……羅伊德可真是個大方的好孩子，即使被你們這樣質疑，也沒有放棄他的高貴品德，願意把這種真正寶貴的東西，拿出來與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傢伙分享……”

    他身邊那些人聽得雲裏霧裏的，完全搞不懂怎麼忽然就吹上了，還反過來懟自己。

    只是礙於老約克在業界的權威，在場沒人敢還嘴，只能尷尬的愣在原地，要麼抓耳撓腮，要麼皺眉不語，都很希望老約克能認真解釋一下。

    可老約克卻不再說話了，陷入了沉默。

    直到又是兩分鍾過後，他才忽然睜開了雙眼，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來了……”

    “來了？抱歉……您指的是……”

    “你們想看的危險度10的玩意。”

    老約克簡單的迴應了一句，然後望向了所在街道的盡頭。

    剩下的其他人也紛紛隨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然後頃刻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睜大了雙眼，瞳孔迅速收縮着……

    直到短短的十幾秒過後，他們才重新清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已經迴歸了現實。

    所有人第一時間的反應都是不約而同的先掐自己一把，然後摸了摸身體四肢，檢查了一下身上的零件是否完好無損。

    接着，除了老約克之外的人，全都雙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有些人冷汗直流，嘴脣發紫，還在微微顫抖着；

    有些人則是口吐白沫，被強烈的後怕感衝擊得直接昏迷了過去；

    還有人則是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定情信物，家人照片啥的，不停的親吻着，口中語無倫次的說着感謝的話，亂七八糟。

    即使老約克還站着，但雙腿其實也在不停的顫抖着，連忙從懷裏摸出來一口酒壺，手指顫巍巍的擰開瓶蓋，噸噸噸的灌下去好幾大口。

    然後才低聲感慨道：

    “我剛纔……是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