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6章 玄妙(3)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洪門十一少字數:4127更新時間:24/06/26 17:36:03
    張柬之今天去沙村訪賢,路過天露山,不想在山中遇到道士、和尚鬥法,眼界大開,不知不覺中,竟然又獨自一人在山中悠轉,只見林中樹影歷亂,落葉如毯;山坡路旁,野花嫣然。

    四周景色是如此美麗,張柬之像走進一幅山水圖畫裏,越走越遠,忽然聽到後面有馬聲嘶叫,回頭望去,見自己的騎馬在後面嘶叫着跑過來。

    張柬之看到自己的駿馬,才感到有點疲憊。一念至此,張柬之帶馬來到身旁,飛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健馬四蹄一揚,來到天露山半山腰北麓。

    張柬之在馬上眺望,見山腰遠方重煙深露處,有一青灰色瓦脊掩映在雲海與茂密林中。

    “啊,那不是一所寺院嗎?”張柬之早就聽樑士元他們說,天露山有兩座寺院——天露寺和岱山寺,寺裏的住持道行頗高。

    受一種莫名念頭驅動,張柬之騎着馬,沿着迂迴曲折的山間小道往上攀爬,轉過一個高坡,眼前驀然一亮:花崗巖石的山門,橫匾上鐫刻“岱山寺”三個大字赫然入目。山門兩旁鐫刻着一副對聯:“古澗寒泉聽猿聲,碧岫青峯臥煙霞。”

    寺門前古木蒼蒼,有兩棵百年菩提樹,一任風霜侵襲,樹身皴裂,帶蒼虯之勁,讓這寺院更顯幽玄、木古。

    幾隻白鷺,悠閒地翱翔於菩提樹上。

    岱山寺與不遠處的另一寺院——天露寺遙遙相望。一山兩寺,猶如雙子星般屹立在天露山上。

    山上的岱山寺是在唐貞觀元年(627年)由定慧禪師籌款所建的。也就是說,惠能是在岱山寺建成的十年後才在龍山出世。

    岱山寺建在天露山第二高峯和第三高峯下游山腰坡地上。右前方有兩個葫蘆狀的山峯,正面對着聖祖峯的山巔,後面正對天露山的主峯,這高處目窮千里,可以將整個新州大地一覽無餘。俯瞰四周,氣象萬千,風門坳、黃窩、葛衝、伍坪、甚至筠城也可盡收眼底。大地上河漢交錯,阡陌縱橫,良田片片,村舍點綴其間。

    岱山寺位於通往開平、恩平的古驛道右側處,定慧禪師將寺址建在這裏是獨一無二的。他見後面還有天露山的巔峯作靠山,且覺得自己道行尚不足以抵達最高處,所以選址時留有餘地:想到身後倘若有偉人出現,山峯的最高位應當留給他。

    岱山寺規模不算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寺院裏每處都建得精巧玲瓏,獨具匠心。

    張柬之把馬停留在離寺院五里外,步行進了岱山寺山門,環境謐靜清幽。地面鋪着天露山隨處可見的石頭,兩旁是嫩竹修篁,草木葳蕤。九裏香與丹桂散發出清香,沁人心脾,蝴蝶與蜜蜂在花叢裏飛來飛去,忙個不停。

    一陣山風吹過,檐前吊鈴的樂章,伴隨着大殿傳來一陣陣“梆梆”木魚聲,似是梵音唄唄。

    四周的樹木、竹林、花叢彷彿都在靜靜垂聽,顯得禪意幽幽。

    有位滿臉稚氣的小僧迎了上來,雙手合十,行禮道:“施主有禮。”

    張柬之向小僧還禮後,道:“請問,住持可在?”

    小僧手往內一指:“師父正在殿裏誦經修禪。”

    “謝謝。”張柬之輕步走了進去。

    岱山寺僅有僧人五名,住持是一位約六十歲的禪師,長得面目清癯,瞳仁黑白分明,正在一邊敲着木魚,一邊誦讀經書。

    禪師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見張柬之到來,右手放下木魚槌,又將左手拿的經書放在案几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光臨敝寺,蓬蓽生輝。”

    張柬之施禮後,直白道:“大師,我也是這方土地之人,今天上山路過,不經意來到貴寺,便前來拜見大師。”

    “啊,原來如此。”禪師見張柬之滿頭大汗,揚手指了指對面的蒲團,“施主請坐。”

    張柬之遵其所指,在蒲團坐了下來。

    小僧送上香茗,置於張柬之面前的茶几上。

    禪師:“施主請茶,這是我們寺院種的山茶。”

    杯中熱氣嫋嫋騰起,一股清香在空氣中瀰漫着。

    張柬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果然是清醇可口,齒頰留香,疲憊消減了不少。

    這山巔上所種的青茶,長期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與別處所出不同,也是合乎情理之中了。

    張柬之飲過香茗後,與那位禪師拉過家常來。

    張柬之向他行了一個大禮,問道:“請問大師尊號大名?”

    禪師雙手合十,還過禮:“貧僧法號一定。”

    惠能:“啊,原來是一定大師。聽大師口音應是北方人士,請問大師祖籍何處?”

    一定禪師揚手指向北方:“貧僧乃是河南商丘人士。不過我離開中原已有二十多年了。”

    張柬之不解地:“天地悠悠,紅塵茫茫。九州大地山重水複,大江南北有無數名山大川,古剎叢林。大師你緣何從中原不遠千里而來,獨挑天露山這僻靜之地來學佛修禪呢?”

    一定禪師:“我到此處是大有緣由的。”

    張柬之謙和地:“我在洗耳恭聽。”

    一定禪師眼睛眯定,回憶道:“貧僧在洛陽白馬寺禪修時,朝廷執掌天象的太史令是我的同鄉。一次,他前來求佛後悄悄對貧僧說,若干年前他夜觀天象,發現一道白色祥光忽然從嶺南直衝寰宇,熠熠生輝,久久不散。他既興奮又困惑:這一瑞象,是一種千年不遇、萬載難逢的大吉祥預兆,預示着一位名垂青史的貴人會身臨在嶺南。所以我離開東都洛陽,直指新州。”

    張柬之:“大師,你對此是如此執着與自信?”

    “阿彌陀佛,人有人緣,佛有佛緣。修行全憑自我感覺,我此生註定與新州有緣。”一定禪師雙手合十,侃侃而談,“始祖崑崙山發脈出艮、震、巽三大龍脈。孔子止於泰山,老子止於嵩山。貧僧踏遍九州的萬水千山,好不容易才來新州地域,白天登山尋龍,晚上查訪當地人文勢態。見南方巽龍走了兩萬裏到了雲霧山,再穿田過脈,走到了比雲霧山高四十丈的天露山,便認定它是這裏風水太祖山,也是九州龍脈的盡頭——嶺南蒼龍窟。”

    張柬之:“你指的是龍脈?”

    一定禪師點着頭:“不錯!本來龍脈是誕生帝皇之地;但這裏的瑞氣祥雲,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柔和,絲毫沒有帝皇君臨天下的那種霸氣。這裏的神韻,比王者更具風姿,頗有文曲之灑脫。當貧僧登上南海之濱最高的天露山,只見嫋嫋禪氣,宛若佛陀在靈山會上手拿的摩尼珠,毫光照寰宇。一股甘露氣流泄向新州筠城之中。你看,那邊的天露寺與我岱山寺互爲掎角,有青龍雙角之勢。貧僧細察其中有一個山頭,山頂是綠色一片,上有一塊中間開裂的大奇石,狀如天書。山形恰像朝中一品宰相的官袍紫帶。問起當地的山民,他們回答說這座山峯名字叫做文曲峯。”

    張柬之聽後,也大吃一驚,引頸追問:“啊,大師滿腹經綸,宏論滔滔。你能夠細察天文,通曉地理,望你將此山的地理形勝給我詳細道來。”

    一禪師:“既然今天施主追問,實不相瞞,貧僧曾跟佛門與道壇的高人學過堪輿之術。”

    張柬之雙手合十,再行了個大禮:“望大師不吝賜教,以啓愚蒙。”

    一定禪師揚手指向外面,說道:“你看這天露山巍峨高數百丈,南俯高州,北瞰端州,橫亙上百里,似一個巨大無比的屏風,更似一條臥着的青龍,阻擋住大洋那邊吹來的颱風,保佑着新州這一帶不受侵襲,黎民百姓免受風災之苦。”

    張柬之認同道:“的確,新州這邊極少有颱風,即使偶爾有颱風到來,已成強弩之末。這全依憑天露山作屏障所擋。大師果然知識淵博,才氣縱橫,通曉堪輿之術,細察天文地理。”

    一定禪師吸了口氣,繼續說:“還有,天露山每年都是雨量充沛,森森峽谷裏,綠浪翻天,林蔭匝地。到處有飛瀑流泉,深澗玉溪,水流直瀉於山外的河流阡陌,滋養着新州的豐腴大地。即使烈日炎炎似火燒,四周大旱,但新州地域仍有天露山的甘泉滋潤,不會受池塘乾涸、田地龜裂之害。”

    張柬之:“我聽村中老人講過,我們新州從來都是不愁天大旱的。但是,假如連日暴雨呢?”

    一定禪師:“新州地勢一邊高一邊低,加上河涌縱橫交叉,如果連場暴雨,積水會彙集於新州江而直瀉往寬闊的西江,故不會遭受澇災之苦。所以新州這地域,即使外面天下大亂,任由風雲變幻,這裏仍會風調雨順,田地裏起碼會有一半收成。老百姓自然是安居樂業。”

    張柬之欽佩道:“啊,聽大師講來,你選擇在這裏修禪確實是眼光獨到。”

    一定禪師泰然地說:““阿彌陀佛,世間一些事情是很難用常理來解釋清楚的。貧僧的前世今生,註定是跟這天露山有緣。”

    一定禪師說的是真心話。他初入空門,是在東都洛陽的白馬寺。那裏殿堂宏偉,崇樓高閣,飛檐翹起,銅鈴叮噹。每天都是香客如雲,火燭鼎盛。一定禪師覺得在洛陽這繁華之地人來人往,過於喧囂嘈雜,很難讓自己靜下心來。況且白馬寺內,僧人上千,得道高僧薈萃雲集,個個都是位高勢巍。在這人才濟濟之地,自己很難有出頭冒角的機會,於是不遠千里,負笈南下,幾經輾轉,一直來到南粵新州,最初落腳在偏僻幽靜的岱山寺,跟隨定慧大師學佛修禪。

    張柬之聽一德禪師講述了他的以往,興趣未減,再問:“大師的選擇自有其中道理。我再來多問一句,大師你來這天露寺駐錫多久了?”

    一定禪師陷入了回憶:“貧僧從小就立志於禪佛之道,年方十六就來到對面的岱山寺落髮爲僧,追隨於定慧大師左右,誦經學佛,深得定慧師父教誨,面對紅魚青磬,潛心修禪悟道。九年前,岱山寺的念瑾老禪師圓寂,貧僧聽從師囑,來到這岱山寺當住持。歲月蹉跎,時光猶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在天露山上我人生的大樹已經刻了三十多道年輪。”

    張柬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慨嘆道:“有道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大師在這山中駐錫已二十多個春秋,看來對這裏的四周都熟悉不過的了。”

    一定禪師擡頭望着窗外的湛湛藍天,片片白雲,滿懷深情地說:“岱山寺方圓十里,都留下了貧僧不少腳印,我將這裏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視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看天上雲卷雲舒,望庭前花開花落。春花秋月、夏蟬冬梅,潤飾了貧僧的精彩人生。一草一木總關情呀!貧僧以此爲家,閒剪江雲作衲衣,靜邀山月作禪室,打算在這裏皓首窮經,終老林泉了。”

    張柬之以欽佩的口吻道:“大師身居僻靜處,心在禪門中,靜心潛修,矢志不渝,實是可敬、可敬。”

    一定禪師擺了擺手:“善哉!善哉!施主對貧僧不必稱讚。施主這次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張柬之探過身子:“人言道佛學博大精深,我想前來聽聽大師講述禪修悟道之體會。”

    一定禪師捋了捋下巴的短鬚,徵詢道:“不知施主想聽貧僧闡述《華嚴經》宗旨,還是要我解釋《愣伽經》教義呢?”

    張柬之臉色淡然,對此並無興趣:“大師你日夜誦讀那些經書,廢寢忘食,相信早已洞悉裏面的玄機。但我等山野之人,怎曉經文的那些深奧教詣呢?”

    “這……”一定禪師緊鎖眉頭,沉思片刻,“那麼,貧僧向你誦讀《金剛經》全文,怎麼樣?”

    張柬之搖了搖頭:“你向我誦讀《金剛經》全文,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況且那些經文,有許多深奧的文字,有許多煩瑣的章節,若從書本的文字來解釋經義,論道修禪,我看天露山方圓百里的黎民信衆,能真正聽懂者百中無一。”

    一定禪師眼睛流瀉出不惑之光:“貧僧要誦讀這種經典你說不行,要闡述那種經文你也說聽不懂。那麼你究竟要我講解哪一種經呢?施主是想?”

    張柬之提高了聲音:“大師,這次我進岱山寺,是想聽你以武論道。”

    佛門中談經論道,自然離不開引經據典,由此再作化外。如今,對方一開口就出了這個難題,可叫藏在深山小寺讀經修行的一定禪師感到萬分爲難,牙齒相碰,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這……這……”

    張柬之見一定禪師張嘴結舌,緊張得額角沁出了汗水,把手一擺,給他一個下來的臺階:“既然這命題難答,那就算了。剛纔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