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4章 杜位說留跡(2)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洪門十一少字數:4279更新時間:24/06/26 17:36:03
一天,惠能在山下幫村民幹完農活返回上愛嶺。在龜咀巖不遠處見有一位和尚昏倒在山路邊,奄奄一息。
惠能連忙奔跑過去,替這和尚把過脈,知他是又餓又病,環顧四周,採摘了一些山草藥,揉爛,塞到那和尚嘴巴裏,替他灌了幾口水,又給他按揉人中及其他的經脈,沒有多久,那和尚悠悠醒來,睜開眼睛,見到惠能慈善的面孔,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惠能行過禮後,道:“請問大師,你是何方遊僧?”
和尚聲音仍然柔弱,答道:“貧僧名喚曇璀。”
惠能:“你跟哪一位師父學佛?”
曇璀回答:“我是法融大師的徒弟。”
惠能在湖北東禪寺時曾聽過一些老和尚講歷代師祖的軼事,想到了什麼,問:“是不是四祖道信特許在他法脈下自立門戶的‘牛頭宗’法融大師?”
四祖道信,在禪學思想史上是個承前啓後的人物,其禪學思想內涵豐富,實踐方法可行。其創立的應有的次第和入手的方便,這漸修禪法對五祖弘忍等後人的思想有直接影響。而法融的牛頭宗充滿了頓悟思想,後人評價他所著的《心銘》不下於三祖僧璨的《信心銘》。
這山野之人對佛門之事竟然瞭如指掌,曇璀覺得奇怪:“啊,你是個俗人,對佛門的事怎麼如此知曉?”
“這……”惠能支吾了一會道,“我篤信佛學禪宗,故此也略有知聞。”
曇璀探詢而問:“你信的是哪一派系的禪法?”
惠能見他長相和藹,直言而答:“頓修。”
曇璀大喜過望:“原來是同道中人。”
惠能:“不知你對此有何高見?”
曇璀打開了話匣子:
三祖僧璨大師在其所著的《信心銘》中提出“不用求真,唯須息見。”這是最早建立的頓悟禪法的實踐綱要,而四祖道信、五祖弘忍與此都是一脈相承的。只可惜五祖的傳燈人六祖惠能南逃之後,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曇璀越講下去,聲音越弱,顯得有氣無力。
惠能見曇璀太餓了,便拿出自己的乾糧給他吃,再問道:“你怎麼會來到懷嶺這深山大林呢?”
曇璀吃過乾糧,頓顯精神多了,在猶豫了片刻後,見惠能慈眉善目,才直言而答:“我在皖浙交界的山中弘揚佛法時,被官府通緝。”
惠能大惑不解:“弘揚佛法也會被官府通緝?”
曇璀嘆了口氣:“有惡人誣陷,說我與當地陳碩真的起義軍有勾結。我如今是百口莫辯,唯有急遁遠引,躲避爲上。”
“原來也是避禍的,”同是天涯淪落人,並且都是佛門中人卻遭到了他人追殺。爲了慎重起見,惠能並沒有向曇璀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問道,“你現在打算到哪裏去?”
曇璀一臉的虔誠:“來到這裏,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再去了。”
惠能:“爲什麼?”
曇璀站了起來,指着山下:“你看!”
曇璀這一動作,惠能已經有所領悟,道:“你是指這裏的山山水水不同尋常。”
“唔,”曇璀點了點頭,反問道,“難道你也有類此的感受?”
惠能一本正經地指點着:“看,上愛嶺下的圓形坡地如高僧墊膝之蒲團,水塘基圍上的圓形大小石頭,排列有序,又像僧人手中的串串佛珠。那邊的土崗形狀扁中帶圓,形似寺院中唸經時所敲的木魚。”
曇璀臉露喜色:“呵,你講的話句句都與佛門有關,有如我佛門中人一樣。還有一點,好像……”
惠能未待曇璀把話講完,又接上了話頭:“不遠處的小崗狀似八卦,也酷似一本半開半閉的經書。遠處的屹立有序的山峯叫做花石十三峯,你看它煙霧繚繞,時隱時現,恰似佛地洞天。自有一種獨特的意境。”
曇璀聽着惠能的指點解釋,頗有同感地說:“四周雲蒸霞蔚,空靈縹渺,使人如在般若三昧、不染萬境之處。遠山在雲海裏漂浮,疑似萬佛來朝。看來是天公造物,上天賜給這裏的山山水水有如此濃重的佛氣。”
惠能:“我也是這樣看的。”
曇璀笑了起來:“如此說來,你與貧僧是見解相同了?”
惠能:“你不是講過,我們乃是同道中人嗎?”
曇璀與惠能兩人相視而笑。
惠能手指着龜咀巖,誠摯地邀請道:“如不嫌棄,就到那裏與我同住。”
曇璀喜出望外,笑靨大開:“在落泊之時,有幸與盧居士朝夕相處,貧僧正是求之不得。”
人生難得逢知已。
此後,惠能與曇璀在上愛嶺的龜咀巖住了下來。
這兩位在患難之中同住孤峯的同道中人,平時一起下山,去幫村民幹活,耕田耙地,無所不幹。找到食物,一起分吃。找到泉水,共同品嚐。遇到困難,商量解決。平時他們在一起時更多的是談經論義,交流禪法。
三年之後,曇璀從往來的商旅處得到了消息:他所受牽連的冤案得以澄清,官府已經撤銷了對他的通緝令。曇璀覺得這裏地廣人稀,自己的所弘揚的禪法基礎並不深厚,在這裏擁戴自己的信衆比不上北方那麼多,便決意重返北方,弘揚佛法。
惠能雖然捨不得這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佛門好友離開,但也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曇璀重返北方,對於佛學的弘揚與廣泛傳播確實是一件大好事,於是並不出面阻攔。
曇璀在臨行時將法融所著的《絕觀論》《心銘》等手抄本送給惠能,道:“這些經書,是我多年的心血。現在我留給你,先祖的修禪心得對你是有好處的。我雖然不清楚你的過去;但跟你談禪論道時,我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你會有非比尋常的將來。”
在送別了曇璀之後,那些難得的經書伴隨着惠能度過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惠能的悟性本來已是極高,並且又得到五祖弘忍的真傳。加上與法融弟子曇璀三年的相處,切磋經義,研論佛道禪學,這對他的修悟佛性、通曉法理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其後的公元677年,當惠能離開冷坑上愛嶺、即將踏上前往廣州的征途時,還專門燒上一炷香,神色莊嚴地將曇璀臨別時贈送給他的《心銘》與《絕觀論》誦讀了一遍。
懷會大地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是兩廣交界之地,被重巒大山所封閉,交通的不便使它成了極少有外來者涉足的一方淨土。這裏的特點是山高、林密、人稀,容易隱藏與逃逸,可進可退。換句話說,當時這裏是“山高皇帝遠”的蠻荒之地。而惠能棲身的龜咀巖在高山之巔,巖裏有長年不涸的山泉滴水,一望無涯的連綿大山中有數不盡的可以充飢的野果。
這裏也有獨特的人文環境:是瑤族與漢人雜居之地,友好善良,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這裏的山民不像中原地區對傳統佛教思想的信仰那麼根深蒂固,反而,對自己所倡導的頓悟禪學思想更易於接受。
惠能爲人正直善良,樂於助人,不求奢侈榮華,只求清遠淡泊,生活儉樸,與周圍的樵夫、獵人、藥農相處得十分融洽。
村民與山民們有病就上山來找這位“盧居士”,而惠能則不分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都是有求必應,經常採藥替人治病。
有一天,惠能從龜嘴巖處下山來,與一位獵人盧九同行往村莊走去,準備和村民們相聚。忽然,望見村口處來了十多位手持刀劍的陌生人,一個個長相都是凶神惡煞,正在跟鄉親們說着什麼。
惠能離他們雖然有十多丈遠,但從山風吹來的聲音,依稀聽得出,他們說的是北方口音的話。而被問話的鄉親一會兒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繼而猛地擺手,示意聽不懂。
“啊,這些陌生人全都是禿頂的和尚,人人手中都是執着明晃晃的兵器。難道他們是?”一種不祥之兆立即緊攫住惠能的心。警惕性特高的惠能,立即從身邊的獵人盧九處取過一條布圍巾,戴在頭頂上,操起狩獵的器械,然後才用手扯了扯身邊的獵人盧九,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那一夥人氣勢洶洶而來,好像是在追殺什麼人來的。我們還是躲避爲上。”
獵人李盧聽後點了點頭,與惠能朝着另一邊山坳快步走去,仿似獵人在追擊獵物一樣。
那些陌生人是神秀的手下,他們對五祖弘忍將袈裟衣鉢傳給那位名不經傳的寺中雜役惠能之事很不服氣,立心去除掉他,故此結夥南下。當他們發現不遠處的惠能與盧九掉轉方向,朝着另一邊山坳走去,便吶喊着,撒腿從後面緊緊追趕而來,沒有多久,已在山坳口追上了惠能與盧九,十多個僧人舉起了寒光閃閃的刀劍,將惠能與盧九團團圍住。
領頭的和尚長得三大五粗,一瞪起眼睛有銅鈴般大,叱喝道:“你們見到我們爲什麼要逃跑?”
盧九儘管聽不懂那和尚操着北方口音的話,但從他們那副怒目睜眉的神態已推知出對方的質問內容,便說:“我們不是逃跑,而是發現山坳這邊的荒草有狐狸出沒,我們在追獵狐狸。”
由於李九回答時的話是冷坑、馬寧一帶的土話,因此那羣北方來的和尚聽後眨眉眨睛,有的搔着腦袋,有的來回擺着手,表示聽不懂,卻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有些和尚還把利刀在惠能與盧九的面前晃動着。他們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比劃着手勢,在追問。
惠能曾在湖北東禪寺住過八個月,在他所住的禪房四周都是來自天南地北的人,什麼地方的人也有,惠能平日不僅聽得懂他們所講的話,而且還會學講了幾句。現在,從這些北方僧人的話,惠能知道他們專程從北方南下的來意:現在發問,有沒有見到名喚惠能的居士來過這裏。北方僧人聲稱,若然告知線索,讓他們捉住惠能,就會有金錢重重獎賞。
面對衝着自己而來的北方殺手,惠能鎮定自若,臉上卻是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態,用冷坑、馬寧一帶的土話,向北方的寺僧作答。
那一夥北方來的和尚,只是聽到李九與惠能滿口的“嘰哩呱啦”的回答。雙方之間的問話與答話,簡直是對牛彈琴。他們千里而來,爲的是要追殺惠能。現在卻是人在面前不相識。
這事說來奇怪,但仔細分析起來卻並不奇怪:皆因惠能當年在湖北東禪寺時是一個尚未落髮的行者,並且是個偏於南院一隅專幹種菜舂米粗重活的雜役,不像神秀那樣出頭露角、是人人認識的寺中要人。
平日,站在五祖身旁高臺上沒有惠能的份,東禪裏重大法事的唸經誦佛又沒有惠能的份。東禪寺有近千人之多,寺裏的和尚大多數都互不認識,更遑論這麼區區一個幹雜役的下等人?
這次,前來搜查追殺惠能的和尚全都來自北方。在東禪寺與惠能從未謀面。他們只不過是奉命南下罷了。在他們腦海的印象中,寺院裏的和尚與雜役都沒有被太陽直接照曬,故此皮膚一定是白皙的。而五祖弘忍連夜傳授禪法與袈裟衣鉢的惠能,讓他執掌禪宗權杖,非比尋常;這個人一定是英俊魁梧,相貌堂堂。而現在面前的這個人又黑又瘦小,與他們想象之中的禪宗祖師相差甚遠。
惠能因爲長期與山民們一起勞動,一起上山下水,一起耕田種地,所以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皮膚顏色,差不多已經同化了。所以,北方僧人做夢也想不到,在衆目睽睽之下,面前這個瘦黑“土佬”竟然就是他們跋山涉水,歷盡艱辛要追殺的人。
雙方語言差異太大,無法交流。這夥人聽起冷坑、馬寧一帶的土話,猶如雞同鴨講,也是沒法聽得懂。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家都是搖頭嘆息,一臉的無奈。
機敏的惠能明明聽懂他們的話,卻在整色整水,詐作聽不懂,並且不時做着手勢,向他們示意:他倆是本地人,是叔侄關係,現在是要上山去打獵。從來未見過他們要追殺的什麼“帶着袈裟金鉢南逃的惠能”。
盧九也做着手勢,示意他與惠能是同姓叔侄。
惠能的打扮與舉止確實像當地的土人,將那些北方僧人糊弄了。
扭盡六壬,也沒有辦法在惠能與山民口中挖出半點有用的線索,北方南下的那夥和尚乾瞪眼也是無濟於事,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上愛嶺,沿着山道往廣西方向走了。
目睹着北方僧人們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山中,盧九向惠能喃喃地說:“這些和尚真怪,追殺什麼禪宗六祖怎麼跑到我們上愛嶺來了。”
而惠能心中暗暗地長籲了一口大氣,這一次不但是天助我也,而且也是鄉親們助我也。
懷集冷坑上愛嶺真乃佛家聖地。
惠能“智避賊人”的故事在懷嶺大地廣泛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