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雪竇寺問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洪門十一少字數:2346更新時間:24/06/26 17:36:03
    這一年,布袋和尚路過雪竇山。

    雪竇山之中,有一條長達百尺的瀑布飛流直下,還有一列巍然高聳的峯巒直插雲霄。

    飛瀑迅疾而落,雷霆萬鈞,滌盪人的魂靈;千仞孤峯險峻挺拔,壁立雲天,令人歎爲觀止。

    如此風景清幽之地,自然是禪修勝景,所以,很多年之前,就有禪僧在這裏建寺修行。

    這些年來,雪竇山中的雪竇寺,也是布袋和尚喜歡落腳的地方。

    因爲,這裏的主持常通禪師,是他的知心道友。

    四十年前,雪竇寺來了一位高高大大的禪師——常通禪師。

    常通本是河朔邢州人氏,俗姓李。

    他不遠萬里,從黃河之濱來到湘江之畔,參偈長沙景岑大師。長沙景岑大師問他,“你是何處人?”

    他回答道:“是邢州人。”

    長沙景岑無風起浪,陡然亮出凜冽的禪機:“我說你不從那個地方來!”

    常通毫不猶豫,立刻凌厲反擊:“和尚你曾經住這個地方嗎?”長沙景岑大師開懷大笑,首肯了他的悟境。

    從此,他繼承了長沙景岑的禪法,舉揚南泉普願一脈的禪風。

    他主持雪竇寺之後,有一次,布袋和尚前來掛單,依舊混跡在普通僧人中,宛若一粒沙子滾落在河灘上。

    然而,常通禪師似乎識破了他的行蹤,主動對他說:“布袋,你時常到老僧這裏,爲何從不問一句禪話?”

    布袋和尚居然說:“叫我問什麼呢?”

    這句傻乎乎的囫圇話,差點讓旁觀的人們笑死——一個僧人,居然不知道怎樣詢問佛法!如何是佛?如何是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如何是佛法大意?……

    千百年來,幾乎每一個禪者,不都是這樣向祖師們發問的嗎?

    因爲人人都想從師父口中得到一個圓滿的答案,從而立即開悟。而這個布袋和尚,面對這樣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竟然癡癡呆呆,稀里胡塗。

    同是這句話,也差點將常通禪師給噎死。

    然而,他心裏明白,布袋和尚的話,看似懵懵懂懂,卻是故意裝傻充愣,而且還蘊涵着滾滾禪機。

    常通是大徹大悟的人,所以不怕拖泥帶水、渾身落草,繼續試探說:“你也諾大年紀了,連個問話都不會!”

    布袋和尚真的發問了,不過,他不是問什麼佛呀禪的,而是漫無邊際地問道:“如何是密室?”

    常通禪師回答:“不通風信。”

    布袋和尚繼續問:“如何是密室中人?”

    常通禪師豪氣萬丈,說道:“哪怕所有的賢聖前來請求,都不見一面。”

    是啊,既然是密室中人,當然不與任何人相見。

    於是,布袋和尚雙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他這一拜,看似問話結束的禮節,卻又藏着機鋒——千聖不見,還受禮拜嗎?

    常通當然明白,頌道:

    千聖不能思,

    萬聖不能議。

    乾坤壞不壞,

    虛空包不包。

    一切無論比,

    三世唱不起。

    布袋和尚緊接着調侃說:“你也知道我,我也知道你。”說完,他肩上揹着布袋,自顧自走了。

    常通禪師衝着他的背影吟誦道:

    袋貯乾坤,

    杖挑日月。

    嘻嘻哈哈聲中絕,

    憨憨癡癡僧中傑。

    令行兮一棒一條痕,

    逗機兮一摑一掌血。

    別別,恰似紅爐一點血。

    五年之前,常通禪師於七月示寂。世壽七十二,舍利塔建在雪竇寺西南一隅。

    而今,布袋和尚祭掃了常通禪師的舍利塔後,久久佇立在寺前。衆僧疑惑不解,問他;“你在山門前站立了很久,是爲什麼?”

    布袋和尚卻說:“你們只知道佛之滅度,焉知佛之未生!”

    衆人凜然一顫,立刻感受到凌厲的譏諷鋪天蓋地而來——

    果然,布袋和尚繼續說道:“苟知未生,定知無死。只要明白了ʿ無死ʾ二字,包你大事了畢,灑脫自在,從此與釋迦老子一個鼻孔出氣。這是我們僧家的珍寶,你們應當深信不疑。”言畢,且聽我偈:

    無生無死佛家風,

    不墮古今莫定蹤。

    觸處原明常湛寂,

    龍華雞足兩無從。

    大家感到這個胖和尚的大肚子裏裝着不少學問,就請他回雪竇寺裏說法。

    布袋和尚一反常態,不再裝傻充愣,果真滔滔不絕地開示起佛法來:“當絕攀緣,體會覺性。性本常住,永無生滅。以無生性中,示現生滅之法;以生滅性中,全體涅盤真如。汝自不審,認假爲真,執着世諦,甘受輪迴,空遭塗炭,猶未醒悟。若能回首知非,旋機破蛆,不越一念,洞見真源。”

    他的意思是說,當我們的心不再向外馳的時候,迴光返照,內觀自己的本性,就會發現,自性不生不滅,清淨無染,能生萬法。正因爲自性不動不搖,所以在生生滅滅的現象中,能體現出它的如如不動。

    一位禪僧聽得津津有味,從大衆中走了出來,問道:“如何是頓漸法門?”

    布袋和尚吟誦了一首偈子:

    汝心即正智,

    何須問次第?

    聖凡都不到,

    空花映日飛。

    那僧又問:“如何是道?”

    布袋和尚仍然回答以偈子:

    碧水映孤峯,

    寒潭映皎月。

    爾我不知蹤,

    須彌足底越。

    布袋和尚在雪竇寺住了下來。

    有一天,他在寺院的一個角落,發現有一個僧人正在偷偷數錢。

    他悄悄走了過去,猛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那個僧人嚇了一跳。

    他卻嘻嘻一笑,伸出一隻手,大言不慚地說:“給我一文錢。”

    這僧說:“布袋和尚,你爲何落到了這個地步?連一文錢也要向別人乞討!”

    “我是到了這個地步。”布袋和尚說。

    這僧說:“若是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你就拿一文去吧。”

    這時,布袋和尚反而問道:“你爲何到了這種地步?”

    這僧不由一愣。是啊,一個拋家離鄉的出家人,本應以修心悟道爲根本,爲何沾染上了銅臭氣,變成了流俗僧?

    布袋和尚指着他說:“你本來是佛,爲何留戀凡情?你應當速速斬斷諸緣,滌盪惡習,全力參究心體無生,體悟妙明真性。如果你獲得了無礙圓通的智慧,就是大羅漢。否則,枉自爲人一場屈殺了大丈夫。”

    這僧幡然大悟,拋下銅錢而去。

    然而,布袋和尚卻拈起一文錢,對圍觀的衆僧說:“這是龍華會裏的。”

    龍華會,是彌勒成佛、說法、普度衆生的莊嚴道場,如何會有銅錢呢!所以,衆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的鬼話,當下一鬨而散。

    豈有此理,說也不信;真正明妙,惟證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