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福神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洪門十一少字數:5078更新時間:24/06/26 17:36:03
    六祖惠能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一下堂下,說,“從此,這個國家建寺安僧,奉行佛法,民衆心地善良,道德高尚,國家安寧,天下太平。那個化身雄獅的哥哥,是釋迦牟尼;而奮不顧身、首先引毒龍出洞的弟弟,就是彌勒。”

    讓我們把視線再倒回到布袋和尚在嶽林山莊忽然失蹤那裏——

    布袋和尚在嶽林山莊不見蹤影,難道是神蹟泄露,因而迴天歸位了不成?

    此地的嶽林山莊雖然少了個布袋和尚,數百裏外的杭州城卻多了個大肚子僧人。

    原來那個分身八面的布袋和尚吃齋回來之後,立刻找來自己培養多年的徒弟,吩咐他接替自己,管理嶽林山莊。

    弟子大吃一驚,說:“師父,你爲何要離開嶽林山莊,難道就是分身術泄露了麼?”

    布袋和尚不置可否的一笑,說:“這也算原因之一吧。佛教戒律,擅用神通者,出院(驅逐出寺院)!我因爲吃齋而分身,也算犯了戒條。”

    “師父,那你爲什麼不小心些?”

    布袋和尚說:“若我不想讓他看見,他如何能看破山僧的行蹤!我只不過借用他的一張嘴罷了,這樣,我離開之後,人們想到我,就不會輕易違背這些年形成的良好風尚。”

    弟子有些戀戀不捨,呆呆地望着師父,布袋和尚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對他說:“經過這些年的建設,嶽林莊田產增加,設施完善,可以說是立下了千年基業,只要這座田莊存在,就能保證嶽林寺數百僧人衣食無憂,修行精進,香火旺盛,更主要的是經過兩次築堤修塘,圍海造田,再加上灘塗上長出了海苔,這裏的民衆,不管是當地百姓,還是流落來的難民,只要勤勞,都可以生活無憂了,因此,我的使命已經完成,應該離開了。”

    弟子想來想去,總算想起一個挽留師父的理由:“師父,你還是不能走!你想,現在天下大亂,不知哪一天,附近的州縣戰火又起,無數難民必將逃難到我們這裏,您若是不在,人們無以爲生,豈不活活餓死?”

    布袋和尚拍拍他的頭。說:“你放心,我現在就到杭州走一趟,保你有十年太平日子過。”

    於是,杭州城頭,西湖之畔,人們時常看到一個禪杖頭上挑着布袋的大肚子和尚,寒冬臘月,雪花紛飛,他卻光頭赤足,隨處坐臥,有好心人贈給他一雙靴,他不是穿在腳下,而是頂在了頭頂上,人們發現,雖然他坐臥在雪地裏,身上卻從不沾雪花。破袈裟也不會被雪水弄溼。

    很快,這個顛三倒四,奇形怪狀,又有幾分神祕的和尚便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人們問他從哪裏來?

    他回答說:“從來處而來。”

    “那麼你要到哪裏去?”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到去的地方去。”

    “你家在什麼地方?”

    他反問:“家。有固定的地方嗎?”

    “你總該知道自己叫什麼吧?”

    他說:“你有名字,可是,名字是你嗎?”

    人們誰也不知道他來自哪裏,又將去向何方,不清楚他仙鄉何處,俗姓法號爲誰,本來,這樣一個無名無姓無來歷的人,應該最爲平常,可是人們,人們習慣了有名有姓,以爲姓名就是自己,就反而覺得他有幾分神祕了。

    有人好心好意指點他:“你是和尚,應該住在道場裏。”

    他凜然反問:“你說,哪裏不是道場?”

    接着,他咦咦啊啊地唱道:“何處青山不道場,哪方水波無清涼。禪心若爲沾泥絮,不隨東風上下狂。”

    然而,問話的人哪裏明白其中美妙的禪機,只是順着自己的思路說:“我們杭州的靈隱寺,是聞名的大道場,你何不到那裏去掛單。”

    他卻說:“靈隱寺太破了,等八十年後,靈隱寺建成了九樓,十八閣,七十二殿,房屋達到了一千三百間,我再去常住。”

    “天哪,八十年後,你還能活着?就算你能再活八十年,你又不是神仙,如何還能常住下去呢?”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只有活着才能住寺廟嗎?釋迦牟尼佛早就圓寂了,可他不是已經在大大小小的寺廟裏住了一千多年啦?”

    儘管他這樣說,人們也不相信這個邋邋遢遢,窩窩囊囊的醜八怪大肚子和尚是佛的化身,只是根據他布袋不離身,都稱呼他爲“布袋和尚。”

    農曆大年初一,傳說是彌勒菩薩的誕辰,這一天,杭州靈隱寺照例要舉行祝聖法會。

    靈隱寺位於杭州西湖靈隱山麓飛來峯前,又稱靈鷲寺,東晉咸和元年,(公元326),印度高僧慧理雲遊來到這裏,看到這座山峯岩石棱層奇秀,驚歎說:“此峯乃是天竺(古印度)靈鷲峯的一座小嶺,不知何年何月飛來這裏?當年,釋迦牟尼佛在世的時候此峯多爲仙靈所隱。”

    從此,這座山峯就叫“飛來峯”。慧理大師隨即面對山峯建了一座寺院,命名爲“靈隱”——仙靈所隱。

    一百年前,由禪入茶,繼而成爲茶聖的陸羽曾來這裏小住,當時,靈隱寺剛剛經過修整,他在(靈隱寺記)中寫道:“晉宋已降,賢能迭居,碑殘簡文之辭,榜蠹稚川之字,榭亭巍然,猿鬆多壽,凼角畫拱。霞翠於九霄,藻井丹楹,華垂於四照,修廊重複,潛奔潛玉之泉,飛閣眺繞,下映垂珠之樹,風鐸觸鈞天之樂,花鬢搜陸海之珍,碧樹花枝,春榮冬茂,翠嵐清籟,朝融夕凝。”

    由此,當時靈隱寺的空前盛況,不難想象,然而,經過會昌法難,寺毀僧散,五百年古寺毀之一旦!

    而今,會昌法難已過去四十年,靈隱寺雖稍有興復,但僅具規模,不復往日的輝煌。

    一大早,靈隱寺的僧人們就忙乎開了,因爲今天不但是新年,而且是彌勒菩薩的誕辰,更主要的是,他們提前得到通知,杭州刺史董昌,以及他手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錢鏐,要在大年初一來寺裏禮佛上香。

    一個多月之前,錢鏐的鐵軍剛剛攻下了越州,佔領了浙東大部分疆域,所以,過了春節,董昌即將赴越州任浙東觀察使,而錢鏐也將接替他升任杭州刺史。

    就在他們商定好了的那天晚上,他倆做了一個同樣的夢,都夢見城外飛來峯下的靈隱寺,熠熠生輝,放射着五彩光華。就在這節骨眼上,他們不知靈隱寺的光芒是什麼兆頭。

    錢鏐手下有個二十來歲的刀筆小吏,姓蔣,名宗霸,字必大,對佛學有些研究,據他說,籠罩寺院的五彩光暈是佛菩薩放光,這就是說,靈隱寺有佛顯靈了。

    於是,董昌和錢鏐決定在新年伊始來靈隱寺上香,求得佛光的護佑,鴻運長久。

    董昌雖是一個因拉民團,抗黃巢而發跡的草莽人物,連他的杭州刺史職位,也是驅逐了朝廷任命的原刺史而自封的,但他卻十分喜歡官僚的架子,官僚的排場,他所到之處,清水潑街,黃土墊道——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儀式,他都得要,所以,靈隱寺幢幡高升,彩旗飄揚,大雄寶殿紅燭點燃,天王閣裏香菸繚繞,山門前掛起了兩串長長的燈籠,全寺的僧人穿着黃色的海青,肅立在甬道的兩側,從門口一直排班到大殿前,方丈和執事僧更是鄭重的批上大紅袈裟,早早站在門口高高的臺階上,翹首等待父母官的大駕光臨……

    直到日上中天,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得得傳來,方丈打起精神,趕緊率領班首,執事走下臺階去迎接。

    然而,騎馬而來的不過是打前站的先鋒官,他理都不理方丈巴巴結結的詢問,大手一揮,衛戍兵唰的一聲分成兩列,站立在道路兩側,臉面朝外,手握鋼刀,警惕的注視着一星半點的風吹草動。

    又等了大半天,董昌的八擡大轎才在震天動地的大鑼聲中,遮天蔽日的旌旗簇擁下,由大將軍錢鏐護衛着,姍姍來到靈隱寺山門前。

    方丈不敢怠慢,趕緊合十鞠躬,引導着董昌刺史一行從中門魚貫進入寺裏。

    在客堂用茶稍事休息後,董昌一行來到各個殿堂上香,他們仔細觀看,在那些泥塑,木刻,石雕,銅鑄的佛菩薩像上,並沒有發現什麼佛光,最後,他們再在來到了天王殿。

    天王殿兩側供奉的是佛教四大護法天王,東方天王一身白色盔甲,因其善於護持國土,名曰:持國。

    他是帝釋天的主樂神,所以懷抱琵琶,似乎錚錚作響;

    南方天王頂天立地,渾身青色,手持一把利劍,能斬斷煩惱,令他人善根增長,故曰:增長天王;

    西方廣目天王,是個紅色巨人,身披甲冑,手臂上纏着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常常以天眼觀察世間;

    北方天王善於廣聞四方福德善行,因此名爲“多聞”,他通體綠色裝束,右手持傘,左手抓銀鼠,護持人民的財富……

    四大天王塑像十分雄偉高大,董昌不得不擡頭仰視他們。

    於是,他心中忽然升起被蔑視,被小瞧的感覺,他明知故問:“這個泥胎是誰?”

    方丈趕緊回答:“是四大天王。“

    董昌嘴角流露出鄙夷的微笑,說:“他們雖然高大威猛,卻不過是釋迦牟尼佛手下的四大金剛,得時時刻刻聽從主人的使喚。”

    民間將四大天王稱爲“四大金剛”,是一種誤解,金剛和天王是不可混淆的。

    四大天王守護佛土,護持佛法,雖是佛教的護法神,但他們是我們頭頂上第一重天的天主,從屬於帝釋天,卻不是釋迦牟尼佛的部屬。

    與四大天王一樣,也是一身戎裝的大將軍錢鏐,從董昌的話裏品出了異樣的滋味。

    說實話,自從八年前董昌以阻抗黃巢,維護地方的名義起兵,所有的軍事行動都是錢鏐組織指揮的。

    自從浙江東道觀察使劉漢宏發動兩浙戰爭以來,是錢鏐的智慧以一州之力,抵禦了七八個州軍隊的圍攻,最終以弱制勝,不但保住了董昌的地盤,並且攻佔了浙東大部分地區徹底殲滅了劉漢宏的所有兵力,可以說,沒有錢鏐卓越的軍事才能,絕對沒有董昌今天的地位。

    錢鏐也扭回頭問方丈,“四大天王是幹什麼的?你們佛教徒爲何供奉他們?”

    方丈說:“我們頭上一共有三界二十七重天,他們是欲界天中的四大王天的天主,距離我們人類很近,他們平時率領部屬,查視人的好惡行業,勸勉人們守戒行善,維護佛法,守護國土。”

    “哦……”錢鏐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說:“原來如此。”

    董昌當然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追問道:“這四個泥胎,真的能守護國土嗎?”

    方丈是老實人,且置身事外,如何能明白他們的人情世故?所以說:“他們是護法神,當然能了。”

    董昌大喝一聲道:“那麼,當年黃巢橫掃浙江的時候,這些護法神哪裏去了?”

    “這……”方丈無言以對。

    董昌得意洋洋,用手指着陪同他的所有僧人,問道:“你們誰能回答我的問題?”

    衆僧噤若寒蟬,無人敢回答也無人能回答上來。

    靜,空氣因過度緊張而極度寧靜,似乎連一片羽毛落地都能發出打雷般的轟鳴……

    就在這極度的凝滯中,突然有人說話了:“門裏門外,一場羞愧!”

    這是說無力維護國土的護法神羞愧,還是說無言以對的僧人的羞愧?

    懂禪的僧人不禁凌然一顫,因爲他們分明感受到了奇異的禪機,下意識的肅然而立,而董昌等人卻在四處尋找說話的人。

    沒有人,不是沒有人說話,是沒有找到說話的人,不過,因爲這個神祕的插話,在無形中化解了董昌與錢鏐二人之間的暗自較勁。

    當時,靈隱寺和衆多寺院一樣,天王殿供奉的菩薩像,是天冠彌勒,董昌轉過身來指着彌勒菩薩頭頂上的冠冕說:“他又不是帝王,爲什麼戴着皇冠?”

    方丈說道:“彌勒菩薩原來是釋迦牟尼佛的弟子,蒙佛授記,是未來之佛,他老人家現在居住在兜率天內院,所以頭上戴的是平天冠,而不是人間的皇冠。”

    這時,錢鏐手下那個精通佛經的刀筆小吏蔣宗霸說道:“彌勒菩薩是一位福神,據說,在他下生的時候,能給人們帶來五穀豐登,幸福安康,所以,使君你應該給彌勒菩薩上三支香,保佑你將要統領的浙東地區疆土安寧,人民富庶。”

    “是啊,是啊!”方丈也說,“彌勒菩薩是未來美好的象徵,佛經上說,彌勒出世,國土豐樂。”

    董昌聽了這些話,很是興奮,笑着說,“好吧,那就點三支香來。”

    他將白煙嫋嫋的檀香舉過頭頂祈禱說,“但願菩薩保佑我浙江七州兵馬強壯,傲視羣雄。”

    說完,他剛要鞠躬,似乎聽到耳裏有微弱的聲音,似乎是說:“馬壯兵強,成霸稱王。”

    “天哪,莫非是菩薩顯靈了?”錢鏐分明也聽見了寺裏的動靜,他不由暗暗吃了一驚,難道這靈隱寺裏真有放光的活佛不成?如果真是佛菩薩顯靈,可不能讓董昌一個人獨享。於是他也點燃了三支香,站到佛前的拜墩旁,心中默默祈禱說:“但願菩薩保佑我錢鏐大富大貴,早日成爲吳越之王。”

    錢鏐明明是心中默想,可是,那神祕的聲音卻緊接着說:“早成王,早滅亡,緩成王,百年長。”

    真是活見鬼了,錢鏐被說破心思,不由得魂飛膽破,差點驚叫出聲,陪同的人們也都聽見了佛下有說話的聲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所有的人爲難之際,忽然,那個地方又有聲音傳了出來:“呼……哼,哼……呼……”

    這分明是打呼嚕的聲音!

    錢鏐手下的第一戰將,一位名叫顧全武的將軍上前幾步。撩開供桌下面的布簾,人們驚奇的看到,供桌下面躺着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和尚,他正在呼呼大睡,一邊打呼嚕,一邊說着夢話:“越州富,杭州強,越州杭州出帝王……呼……嚕……當了皇帝掉腦袋,反而成就吳越王……呼……嚕……”

    不知爲什麼,聽了這漫無邊際的夢話,董昌和錢鏐二人都感到心驚肉跳,驚恐不安,董昌問方丈:“這是你寺中的僧人?”

    方丈大搖其頭,“貧僧從未見此人。”

    錢鏐使了個眼色,顧全武捏住那胖和尚的鼻子,想把他憋醒,誰知,他用嘴出氣,照樣睡得很香,顧全武只好用巴掌把他的嘴巴也堵起來。

    那和尚總算搖了搖頭,但他睡眼不睜,只是喃喃說道:“別鬧,山僧正在王爺府裏吃齋呢!”

    顧全武使勁拽住他的胳膊,將他從供桌底下拉了出來,胖和尚很不高興,怪嫌的責問道:“你這人真沒趣,怎麼能打擾人家的美夢呢?好好的一頓齋飯被你驚擾了,你得賠我!”

    顧全武問他:“你從哪裏來?如何睡到了供桌下面?”

    他怪目圓睜,說道:“咦……你這假和尚,如何倒是盤問起我這真和尚來了?你難道沒聽說過,我從來處來!”

    顧全武曾經出家當過和尚,不過,這段歷史無人知曉,這個怪模怪樣的胖和尚是如何知道的?

    這時,有人認了出來,他是杭州街頭的那個流浪僧——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像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環視着大家,問道:“你們這麼多人來天王殿做什麼?是不是來給我祝壽呀?我把我的壽辰告訴你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