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刑君雖死新法生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青衣瀟然字數:3277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太嶽城日高爲照,原本隨處走動的清閒之人,盡都朝着行刑的法場而去。不論何時,不論何世,最是不缺那湊熱鬧,觀閒事的人。
太嶽城的刑場設在城南,高築刑臺,遍搭涼棚。監斬官披紅側坐,刀斧手面糙貌兇。
只聽得殺人,便引着全城的人圍觀,甚至那全家老小一齊來。老人行動不便,或背或攙也不敢慢了一步。
刑場邊有酒肆高樓,每到開刀之日,便生意火爆,不少人呼朋引伴,包下靠窗的位子,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只求看那人頭落地的一刻。
日光漸高,只聽銅鑼輕敲,兵卒開道,但見得自城北而來三輛囚車,依次坐着老,中,青三代人,卻是那賈成道祖孫三代。
賈成道今日頭髮梳得整齊,雖着囚服,卻也留得生前最後的體面。身後兒子與孫子也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耳邊廂聽得人聲鼎沸,有些嘈雜。他早無心於此,只恨自己一時衝動,落得這般下場。
賈成道本就是反覆無常之人,曾用孫子賈琥獻媚樑家,後又於朝廷黨爭裏兩邊押寶,待價而沽。等到王元忠死,太子被廢。他便以爲時機已到,站到樑家的對立面,想要一爭高下。
誰想到那右相的位置還沒有捂熱,便被樑敬一徹底推翻,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時至今日,他方纔知曉自己不過是跳樑小醜,沐猴而冠,死有餘辜。
囚車經過瓦肆,那歌女抱着琵琶,彈着古箏,合曲而唱:“
高坐明堂,還記得笏滿牀;而今漏巷,只見那衰草長。蛛網結在相府樑,綠莎覆滿尚書窗。昨年少,今年長,轉眼鬚髮白如霜。門前幼子身先亡,誰道壽長。家裏教兒聖賢書,反做強梁。皆嘆別人命不長,哪知自己何時喪。昨日埋骨屍未寒,今夜洞房兩成雙。金滿櫃,玉做牀,都做他人嫁衣裳。爲官愈嫌官職小,早晚肩上枷鎖扛。只道是人生無常,說來多荒唐。”
賈成道聽得小曲兒唱罷,會心一笑,嘆息道:“成道成道,終究是假成道啊哈哈哈哈哈——”
刑場之上,祖孫三人並列而坐,面前是成羣的百姓。百姓並不認得這幾人,只道是朝中的大官,估計是犯了案子,要殺頭。
時至午時三刻,刀斧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引得百姓拍手叫好。他們自是不知殺的是何人,但既然殺的是大官,心中便有一股無比的暢快,至於殺人的緣由,各自心中都會自己去編造。
今日除了賈家的人外,還有一人將要伏法,那便是刑部尚書李太嶽。
不過李太嶽受刑之處不在這城裏,而在城外。
太嶽城南門以外的一處空地,李太嶽盤坐在墊子上,周圍是看守的士兵。從城裏陸陸續續的走出來看熱鬧的人,馬上就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聽說了嗎?這個官就是最近推行變法那個。”
“就是他啊,聽說是個清官啊,我看他是得罪人了。”
“什麼清官啊,這年頭哪兒還有清官啊,連我這房東都是黑的。我可是知道,他收受人家賄賂,賣官,這才犯了官司。”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當了官沒一個好東西。”
“那可不,蛤蟆嘴兒大,家雀兒嘴兒小,這當官的裏頭可沒有好鳥兒!”
百姓們各自議論着,還有人見要殺李太嶽,十分高興,當衆便放起了鞭炮慶祝。這些人都是靠着祖上的功德蒙蔭過日子的高粱子弟,李太嶽推行變法動了他們的利益,因此對李太嶽恨之入骨。
人羣裏,戴着枷鎖的顧亭嵐被兩個差役跟着,慢步走上前去。今日顧亭嵐也要被發配,生死不知。
李太嶽見了顧亭嵐,微微一笑道:“臨死前還能見老朋友一面,人生之幸!”
顧亭嵐淚水緩緩滴落,搖了搖頭,道:“本不該如此!本不該如此!”
李太嶽笑了笑,又道:“自推行變法以來,我滴酒不沾,今日倒是想喝些酒了。”
顧亭嵐聽了,便轉頭看向身後的兩個差官,差官自然是不理會,這時候去哪裏弄酒?
“二位大人,濁酒一壺,爲大人們送行!”尋聲望去,走過來的正是葉凌與秦笑。
李太嶽不由得一愣,隨即一笑道:“卻沒有想到,這人生最後一頓酒,居然是葉大……葉道長送過來的。”
葉凌將酒罈遞給李太嶽,並答道:“人生不正是如此出其不意麼。只是可惜了李大人一心赴死,我便是想日後與你把盞,也沒有機會了。”
葉凌餘光看向秦笑,只見秦笑臉色不好,緊咬着牙齒。秦笑有俠義之心,得知李太嶽爲國爲民之舉,只恨自己不能救他生還。
李太嶽舉着酒罈,仰頭灌下一大口,隨後舒爽的出了一口氣,道:“好酒,比我以前喝的都要好!”
葉凌苦笑,他帶來的不過是街口最便宜的米酒。若李太嶽的話發自肺腑,也只可能是這酒是他喝的最安心的一次了。
秦笑也舉起酒罈敬李太嶽道:“李大人,您所做的一切,百姓不會忘記,史冊更不會忘記!”
李太嶽點了點頭,道:“你這句話,更勝美酒!”
顧亭嵐也舉着酒罈,道:“今日一別,生死相隔,太嶽,此生以你爲友,是我之幸。願來生,你我不再入這朝堂,只逍遙在紅塵之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李太嶽哈哈一笑,道:“但願如此!”
四個人喝罷酒,將酒罈摔在地上。顧亭嵐被差役帶着,轉身離去。他不想看好友受刑的一幕。葉凌與秦笑也退到人羣之後,轉身不看。
不多時,就見那士兵將圍觀的人向外推,有人牽來五匹獨角獸,一端拴住身子,另一端綁在李太嶽手腳和脖子上。
“竟然是五馬分屍!”
“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的酷刑呢!”
“不是說這酷刑自大秦王朝以後,便給廢除了嗎?”
車裂之刑,本不當用,而是李太嶽故意爲之。當年大秦得商君變法而強盛,最終一統天下。李太嶽師法商君,便是死,也要相同。
五隻獨角獸開始向外走,繩子漸漸被拉動。李太嶽仰躺着看向天空,臉上卻有一種解脫的神色。
“只可惜臨行前,並未再見太子殿下一面。我已經完成了對您的承諾,李太嶽死而乾法不滅,大乾終有崛起之日。臣看不到了,就由太子殿下您來看吧!”
五聲清脆的馬鞭聲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李太嶽緩緩閉上眼睛,任憑着繩子漸漸繃緊,他卻並無半點恐懼。
“太嶽雖死可乾法不滅!”
隨着百姓們捂眼轉頭之間,撕裂的聲音迴盪在人羣當中。
秦笑低着頭,兩手死死握着拳頭。葉凌仰着頭,眉間緊鎖。
這是李太嶽自己的選擇,誰也不能干涉。因爲死,是他唯一的歸宿。
人羣接連散去,只有葉凌與秦笑收拾着李太嶽的遺體,運到早就準備好的墓地去,入土安葬。
完成這一切後,葉凌便對秦笑道:“我們該走了,林姑娘在等着我們。”
秦笑點了點頭,跟着葉凌離開,直奔西門。西門以外,停着一輛馬車,趕車的布衣老者一動不動,好似雕像一般。
二人走近,車簾挑起,裏頭坐着的,是林閱微,和百里皓月,還有小丫鬟。
小丫鬟見了葉凌,一臉嫌棄的道:“真是大烏龜,這麼慢才來。”
葉凌也不爭辯,與秦笑一前一後跳上馬車,坐在外邊。那趕車的老者一甩馬鞭,車子便朝向北邊駛去……
…………
太師府上,周擎笑着對樑敬一道:“恩師,如今這王元忠,賈成道,李太嶽盡都身死,咱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樑敬一卻道:“真正的危機,現在才要開始,父親仍在閉關,不知結果如何。各大宗門的人也已經進了太嶽城,這些日子,誰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便是殺身之禍!”
周擎點了點頭,道:“學生明白,學生這就去吩咐。”
…………
六皇子府上,百里瀚然依舊逗着籠中鳥兒,旁邊黑袍人對他道:“樑家與百里清風那邊都沒有半點動靜。”
“這是自然,”百里瀚然笑道:“誰都明白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的道理。這個時候,他們巴不得再跳出來一個賈成道,如此才安全。”
“要坐視百里長空返回太嶽城嗎?”
“他不會回來的,”百里瀚然轉身道:“我這個大哥啊,看着比誰都糊塗,實際上又比誰都清楚。他知道聖上是怎麼回事,也知道我們是怎麼回事。他要說服自己,不過我不想給他這個時間!”
“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待黑袍人離去,百里瀚然自語着道:“太嶽城真是太過太平了,得想想辦法,讓這裏亂起來才好啊!”說着話,他看向桌子上放的一份文書。
百里瀚然走過去,拿起來看了幾眼,道:“韓石麼,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只可惜我見不到了。”
…………
皇宮精舍以內,陳珪邁步走進來,對榻上的百里龍騰言道:“啓奏陛下,賈成道一家與李太嶽已於今日處死,顧亭嵐流放出京。另外,御史臺沈清議,程司諫,魏正言三位大人遞交了辭呈,陛下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百里龍騰微微一笑,道:“只有作了皇帝,才能感受到什麼是孤家寡人啊!臣子一個個離我而去,這就是孤家寡人啊!”
“陛下!”陳珪急忙跪倒:“請陛下息怒,奴婢這就讓內閣駁回他們的辭呈。”
“準了吧,”百里龍騰擺擺手道:“朕也要爲後人留下幾個忠臣才行啊。”
“是。”
“陳珪,”百里龍騰又道:“去把高和叫回來吧,朕的身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朕……有些想他了。”
“是,奴婢這就去!”陳珪心中感動,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心疼自己的乾爹高和,更心疼自己的主子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