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條命的價格

    看着地面上砸得面目全非的工人，劉成差點兒就忍不住吐了。不過就在他剛忍住噁心，準備問詢一下其中的細節時，結果員工竟然說道，死人竟然是剛纔給他們加柴油的小隊長趙鵬。

    聽到了這兒，劉成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

    而崔大明張大了嘴，一臉不可思議的喊道說道：“啥？你說他就是你們隊長？”

    年輕的員工一邊哭，一邊點着頭。

    崔大明這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眼身邊的劉成。而當他看到劉成正在吐，崔大明也忍不住跟着吐了起來。

    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麼突然消失了。

    當倆人緩過神後，年輕員工也就把剛纔的事兒大體說了一遍。

    作業隊的小隊長叫趙鵬，劉成他們一走，趙鵬就帶着員工在作業架子（能有十多米高、兩米寬，立在抽油機井口的一種作業工具）底下收拾工具、準備幹活兒。

    可能是工人安裝架子時不仔細，所以固定作業架子的繃繩突然崩開了，而作業架子也開始劇烈搖晃。

    而在這個過程中，趙鵬倒是發現了架子出事兒，而他也朝着反方向跑了。可作業架子卻在晃悠兩圈後直接砸在了趙鵬的身上。等其他員工把作業架子挪開後，趙鵬就已經被砸碎了。

    聽到了員工的講述後，劉成和崔大明誰也沒說話，而倆人乾脆就一言不發的蹲在地上抽起煙來。

    不到半個小時，廠安全科、廠生產科、作業大隊的大隊長全都來到了現場。

    雖然現場死了人，不過這場事故算是安全事故，所以保衛科這邊實際上就是個打醬油的角色，具體的主意還得是安全科和作業大隊的領導做主。

    雖然大家都是科級幹部，不過安全科長的實權大，所以安全科長一到位，現場所有幹部全都湊了過來。

    “我他麼和你們說了多少遍了！安全生產，一定要安全生產！今年廠裏已經死了一個了，咱們廠工亡就這麼一個指標！這事兒要是再報上去，咱們廠的安全獎就沒了。廠裏安全口的幹部也都得跟着吃瓜落。”安全科長指着作業大隊的大隊長罵道。

    油田就是這樣，官大半級壓死人！而且油田的幹部也沒有地方幹部有素質，經常因爲屁大點兒事兒對下屬大呼小叫，而且絲毫不給面子。

    “鄭科長，你別激動，現在死了人，我也沒招兒啊。你看看咋辦吧。”作業大隊長強忍着鬱悶道。

    雖然90年代這會兒，國家對於安全層面遠遠沒有後世那麼重視，而死了人也不會過於追責，但這種事兒發生了，終究還是得有人扛雷。

    顯然，安全科長不想扛這個雷！而且他的意思估計也是廠裏的意思。

    “怎麼辦？我們安全科三令五申，施工前一定要遠離作業架子，並且確定繃繩沒有問題才能施工。這個趙鵬還是個小隊長呢，他還帶頭不遵守勞動紀律，他這就是違章操作。死了也他麼白死！”鄭科長扯着嗓子道。

    “對，他這是違章操作。回頭我們作業大隊一定把這件事兒當作血的教訓全面傳達。”作業大隊的大隊長連忙說道。

    兩位“大人物”的兩句話下去，死在現場的趙鵬，他就成爲違章作業的典範了。

    是啊，雖然都是死。但一種是死亡，一種是犧牲，其中的差距也就大了。

    除了名譽上的損失外，最重要的是兩者的喪葬費有所區別，而且還涉及子女有沒有特殊照顧。

    員工正常工亡，如果子女沒有就業，廠裏是要給子女安排工作的。不過要是定性爲違章操作，那麼就沒有這種事兒了。

    安全科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因爲定性爲違章操作死亡，那麼可能趙鵬的死就不會影響到1廠當年的安全生產獎，而安全口和作業大隊的幹部也不用受到相應的處分。顯然，他們這是欺負死人不會說話。

    安全科和作業大隊的領導一商量，這事兒就算是定性了。

    而他們不但沒有立刻通知趙鵬家屬，反倒是直接把趙鵬的屍體拉去火化了，而隨後更是有專人開始打掃。

    僅僅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切都恢復了原樣。如果不是劉成剛纔親眼所見，那他一準兒會覺得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劉成和趙鵬沒打過照面，可能對於這樣的處理，他的心裏可能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波瀾。但是回到家後，劉成卻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而趙鵬滿臉討好的模樣更是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劉成想要爲趙鵬做點兒什麼，但他卻意識到，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第二天一早，黑着眼圈的劉成剛一進安全科的辦公樓，他就看到孫大壽帶着人從辦公樓往外走。

    “科長，幹嘛去啊？”劉成趕忙問道。

    “昨天作業大隊不是死了人嗎，這會兒家屬帶人跑到廠裏面鬧來了！廠裏打電話讓咱們支援去。”孫大壽連忙道。

    對於採油廠的領導來說，保衛科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保護他們的安全了。

    劉成怔了下，他隨後也就跟着上了車。不過除了他之外，車裏的人都是有說有笑的，大家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是要看一場好戲似的。

    兩分鍾後，汽車停在了廠機關辦公樓的門口，而這會兒一輛大客車已經堵在了辦公樓的門口、十多個披麻戴孝的人員更是站在辦公樓門口大聲嚷嚷。

    當劉成走近時，他發現一個30左右歲的女人穿着孝衣跪在地上，而她的身邊還跪着一個5、6歲的小男孩。

    顯然，跪在地上的倆人就是趙鵬的老婆孩子。

    劉成還沒等反應過來呢，孫大壽就挺直腰板帶着保衛科的人拿着警棍堵在了辦公樓的門口。

    而平日裏一向病病歪歪的孫大壽，他在幾名廠領導的面前瞬間擺出一副門神的架勢。

    保衛科的人一來，死者的家屬也多少安靜了一點兒。

    看到保衛科的人來了，廠裏負責安全的副廠長才從辦公樓裏走了出來。

    “同志們，鄉親們，大家聽我說兩句！”安全副廠長站在人羣前弄出一副親和的模樣道。

    “別人死在單位算工亡！趙鵬憑啥是違章操作！”人羣中一個婦女扯着嗓門道。

    “我也想給趙鵬定性爲工亡！可他就是違章操作啊！現在廠裏面也有困難，趙鵬死了對我們廠的影響很不好，我們廠裏能做的就是足額發放應有的撫恤金。同志們啊，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們以大局爲重！”安全副廠長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道。

    “去你媽的違章操作！今天趙鵬要是不定性爲工亡，我就死在這兒！”跪在地上的女人，她歇斯底里的喊道。

    女人剛一喊完，隨後她就朝着廠辦公樓門口的石獅子衝了過去，看她的架勢是要一頭撞死在廠門口。

    劉成眼疾手快，他一把就摟住了女人！

    雖然劉成抱住了女人，但女人卻像是瘋了一樣的在劉成懷裏掙扎，而她的一隻手更是朝着劉成的臉就撓了下來。

    與此同時，女人帶來的親屬也跟着衝了過來，而現場一時間也就亂了起來，眼看事態就要鬧大。

    “行了，你們別鬧了！咱們有話好好商量！”嚇的躲在孫大壽後面的副廠長，他也趕忙說道。

    5分鐘後，女人帶着孩子就跟着副廠長進了辦公樓，而這個時候孫大壽也湊過來對劉成說道：“劉成，你去醫院看看吧，別落了疤瘌。”

    孫大壽這話一說完，劉成才意識到自己的臉有點兒疼，而當他跑到倒車鏡瞄了一眼，他才發現剛纔女人竟然把自己的臉給抓花了。

    “臥槽，這他麼一看就是女人撓的啊，這要是落了疤瘌，看你以後怎麼找對象。”許成龍這會兒倒是咯咯的笑了出來。

    就在許成龍揶揄劉成的這個時候，4樓的辦公室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了，而剛纔的那個女人更是直接坐在了窗戶邊上。

    一時間，樓下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女人的身上，現場的氛圍也瞬間緊張了起來。

    “你要是不答應我的條件，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反正我活着也沒啥意思了！”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也隨之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