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去留之意

    陸凝悄悄回到了止園的家中，屋子裏沒有人，她也習慣了這種情況。

    由於在返回的時候休息了足夠的時間，她現在倒是沒什麼睡意，之前本來要去醫院的，結果杜寫意告訴她這次的靈魂損傷組織會統一報銷治療，只不過要等到明天批下文件，於是她就提前回來了。

    食品櫃裏面什麼都沒留，只有一些掛麪，陸凝決定不整這些清湯寡水的東西了，乾脆又換了套黑夾克走了出去，直奔集散地的夜市街道而去。

    三階的遊客們已經開始學着享受生活，陸凝經常在薔薇十字出入也是聽過見過很多人的。事實上，每一個階層都會有觸碰自己極限的遊客，爲數不少，能一直向上進發的畢竟是少數。歷經生死加上記憶時常丟失，很多人會在達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就放棄了過去，轉而開始過起了集散地的第二段人生。

    在三階，一部分人有實力去享受生活，於是也就出現了眼前這種夜市。

    大部分依然是集散地設立的，卻也不乏一些擺攤的小店。總是會有人覺得集散地製作的那些完美食物、工藝品之類的東西缺了點菸火氣，陸凝走到一個有很多人聚集的燒烤攤旁邊，攤主是個穿着圍裙的壯漢，旁邊兩個雙胞胎姐妹一個負責將客人點的種類分裝送到攤主手中，另一個則負責裝盤收賬。陸凝掃了一眼價目表，最貴的也不過5積分一串，當然在集散地原材料極爲便宜的基礎上很有賺頭就是了。

    “您好，請問要點單嗎？”雙胞胎中的一位用甜美的笑容問陸凝。

    “唔……”陸凝沉思了片刻，除了幾個確實不想吃的以外全都點了一串，然後領了個號碼牌，走向桌子那邊。

    攤位生意火爆，現在甚至都必須拼桌，陸凝找了找，還是選擇了一個正在玩手機的女性。

    “請問可以坐在這裏嗎？”她走過去問。

    “沒人，坐吧。”女性擺了擺手，陸凝坐下的時候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號碼牌，47，比自己早四個數字。

    “謝謝。”

    坐下沒多久，對方就被叫到了號碼，離開後很快就端了滿滿一盤回來，還拎着兩瓶啤酒。

    大約是看到了陸凝有些驚訝的目光，女子從桌子中間的盒裏拿出兩個紙杯：“喝點？”

    “不，我不喝酒，謝謝。”陸凝趕緊搖頭，“你看起來像是這裏的常客。”

    “說不上，就是每次回來和出發前總得來這裏吃吃喝喝，集散地搞的那些吃食太高大上了，你用琉璃杯怎麼也喝不出路邊燒烤攤那個味道不是？”

    女子給自己倒滿一杯酒，然後拿起一根肉串：“第一次來？”

    “夜市算是第一次逛。”

    “那你人生一定很忙碌。”女子一口酒下去，然後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嘆息。

    陸凝四下張望，夜市這裏確實很熱鬧，她甚至不知道三階集散地居然會有這麼多人，而人們臉上的放鬆和歡樂也和別處的氣氛大不相同。

    “無論是多狗屎的生活，人都會學着苦中作樂。總是憋着的不是要衝上去就是把自己弄死了，剩下的就是我們這幫傢伙。”女子剛喝了一杯就開始有些上臉，用吃完的鋼釺比劃了一下街上的行人，“其實也挺不錯不是嗎？要是跑得太快了，連自己經過了什麼風景都……嗝，看不到。”

    “也是。”陸凝附和了一句。

    很快也輪到了她的號碼，陸凝拿回來同樣是一整盤，女子一看就笑了：“第一次來也挺會啊，全點一遍……嘿嘿。”

    “怎麼？哪裏不對？”

    “沒什麼不對，燒烤就是怎麼愛吃怎麼來，幹……杯。”

    陸凝買了聽飲料，和她碰了一下杯子，女子繼續咬着肉串，拿起手機瞥了一眼：“見鬼……”

    “出事了？”

    “沒什麼，我朋友的場景返程車已經到站了，那家夥還沒給我發消息。”女子將手機丟到了一邊，“等等好了。”

    “那就等等好了。”陸凝也點了點頭。

    夜色慢慢變得更深了一些，兩人偶爾三言兩語地閒聊着，只是這個叫柳雲清的女子卻依然沒等到電話。

    “陸凝……”

    二人交換過了名字，柳雲清也早就喝得半醉了，現在一隻手撐着腦袋，眯着眼睛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機。

    “……人都是會死的吧？”

    “是。”

    “那麼我們的第二條命，也早晚有一天會結束的吧？回去和不回去，有什麼區別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如果不回去，我就沒有目標了。”

    “目標？好辦啊，當個組織頭頭，或者成爲最強五階，甚至推翻這個集散地……”

    “要麼不切實際，要麼沒興趣。”陸凝說，“你已經三階了，理應經歷過不少人的離去，這只是一時情緒宣泄而已，對嗎？”

    “不用擔心我，我很好。只是那家夥沒了之後，一階一起走上來的那些人就剩我一個了。”柳雲清用鋼釺撥拉了一下盤子裏掉下的一片菜葉，“是啊，我認識了一些新朋友，可是還記得最開始那些刀口舔血死中求活經歷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如果太過多愁善感的話可是活不久的。”

    陸凝擡起頭，發現是姐妹當中的一個過來收拾鄰桌的餐盤。

    “這算是經驗之談嗎？”柳雲清給酒杯倒滿，“話說回來，你們也是看着我們來吃燒烤的人數從四個變成一個，這種事應該屬於很常見的吧？”

    “再也沒有來過的熟客也有。”她回答道，“集散地每天都有人死，也每天都有人補充進來。誰知道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如果一直想着這些，也就沒時間思考自己真正需要的事情。”

    “那小梅你需要什麼？”

    “陪着海叔把燒烤攤開到五階。”小梅狡黠地一笑，“我們沒多大志氣，只能儘量讓自己活得不那麼累。至於迴歸場景可不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升上五階再說吧。”

    “你們賣燒烤的收入就足夠你們連續升階了。”柳雲清撇了撇嘴。

    “實力才是最重要的。事實證明，活下來才是真的實力強，不管憑運氣還是武力還是智慧，只有活着的人才配吃燒烤。”小梅將桌子抹乾淨，“你也要進下一個場景了，可別讓別人的死動搖了。”

    “瞭解……”

    柳雲清說完這句話，趴在桌上開始呼呼大睡起來。

    陸凝沒有打擾她，吃完了自己的東西之後起身離開了，繼續沿着夜市閒逛了一段路，還買了些裝飾品，這些東西哪怕升階都可以委託集散地免費轉移上去的，反正買來玩的，她也不在乎那些錢。

    柳雲清的經歷已經不足爲奇了，她見過了很多失去的人，什麼樣的都有。如宣梓瞳，沒有了樊皓之後她正在慢慢學着獨立；如舒星若，在蘇芷蘭死後學着走出自己的陰影。

    但所有人依然在向前奔跑，即便依然不知前路如何，總得跑上去，生命逐漸附加了更多的揹負，根本無從停止。

    她回過頭，看向燈火闌珊的夜市，這裏只是那些不斷奔跑的人們試圖忘記疲勞的一服解藥而已，暫時的。

    =

    兩天之後，陸凝拿着筆記本仔細梳理這次損傷對自己記憶造成的影響時，寧夜衣回來了。

    每一次寧夜衣的迴歸都會對她的氣質造成微妙的變化，而迄今爲止寧夜衣過場景的頻率也幾乎和陸凝保持相同，這一次陸凝又感覺寧夜衣多了一些特殊的感覺。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寧夜衣看着陸凝的神情，不由得擡手摸了摸臉，小聲嘀咕。

    “回來啦？不，只是感覺你每次去過場景之後變化都很大。”

    “畢竟出生入死，我也覺得你這次有了些變化呢。”寧夜衣鬆了口氣，往椅子上一坐，“果然人對自己反而認知最不準確。”

    “我有變化嗎？”

    “怎麼說？一種茫漠的情緒，似乎是見識了什麼龐大存在的誕生或者滅亡，又像是掌握了某些生死類似的事情一樣。”寧夜衣描述了一下。

    陸凝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

    “所以我有什麼變化嗎？”寧夜衣又問。

    這其實很不好說，尤其陸凝也不太擅長這種純粹的感覺型描述。

    “感覺……你更清晰了。”

    “噗，這是什麼形容詞，清晰？”

    “打個比方，你好像是在拼一個拼圖，現在大部分都已經拼好了，整體的圖案是什麼基本已經看得出來……就是這種樣子，我很難說得清楚啊！”

    寧夜衣抓了抓頭：“這詭異的比喻，我還是不去理解這些奇怪的東西了。對了，陸凝，這次場景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達到巔峯了？”

    “差得遠呢，我可是碰到了一堆怪物。”

    “啊……也罷。我就直說了吧，陸凝，我有點膩了。”寧夜衣低聲說道，“雖然三階確實很多姿多彩，可給我的感覺卻差了一點味道。場景的東西很充實，任務難度做足了挑戰，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要升階？”

    “是的，我要準備升階。四階的場景據說會爲遊客量身打造，也許在那裏才會遇到令人滿意的場景吧。陸凝，老實說，你想不想升階？”

    陸凝回憶了一下。

    完全異常的四季花園充滿了各種處心積慮，遺失的魔導書倒是讓她感受了一把魔法文明的魅力，而剛剛結束的幻星症候羣則充滿了星辰幻想的廣闊。

    只是這三個場景依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很明顯的侷限。

    被限定的冰山一角。

    哪怕到了三階，依然沒有那種能夠自由對整個世界作出探索的場景。四季花園的行動完全限制在花園內，魔導書場景無法離開埃瓦廊，幻星症候羣的幻星系雖然相比而言更加廣闊，可是在亞光速飛行條件下，一個星系也依然顯得非常狹小。

    “自由度。”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寧夜衣點了點頭，“陸凝，單線遊戲和廣闊自由探索雖然各有妙處，可個人來講我果然還是喜歡後者。”

    “一定要這麼嘗試的話也可以，或許升階考驗就是類似的東西。”陸凝點了點頭，“那麼你是打定主意了？”

    “是，我現在就開始準備，預想大概一個月後就進行升階，你呢？”

    “我和你一起。”陸凝果斷地說，“你之前在我升階的時候幫了我很多，現在輪到我幫你了。”

    “那就做好準備吧，三階升階再也沒有任何限制，也不會僅僅是生存型場景，陸凝，熟悉的人一起也許不是個好主意，因爲我們甚至有可能在對抗類場景裏成爲敵人。”

    “因爲這個概率就放棄可不是我的風格。”陸凝笑了笑，“而且集散地的對抗也從來不是唯一解，大不了中途放棄，升階最好的一點就是有退出的機會。”

    “謝謝你能容許我的任性。”寧夜衣也笑了起來。

    這件事陸凝也不需要考慮太多，頂多是需要和薔薇十字上報一下而已。

    “升階？”

    在訓練室進行日常訓練休息的時候，晏融有些驚訝。

    “不是現在，一個月之後吧。”

    “你這也太快了！四階可不是那麼好過的地方，就算是我現在也沒底。”晏融拿起一杯運動飲料，在面板上調整自己那個訓練艙的難度，“聽着陸凝，不管是什麼厲害的人物都得有點成長時間，而且四階那個地方大多數人的建議是儘快度過跳到五階，所以三階這裏的成長就至關重要，你和我一起升階上來的，你都沒花太多時間提升自己！”

    “我每天都在訓練……”

    “我知道你訓練刻苦，問題是時間太短！你的武力水平其實不值一提明白嗎？”

    “可是場景裏一般都需要獲得力量或者武器再開始戰鬥的啊，遊客們的武力其實起不到多大作用不是嗎？最多是熟悉速度的差距。”

    晏融瞪大了眼睛：“你還真是不瞭解武力型遊客到底是靠什麼活到現在的。”

    “呃……”

    “聽着陸凝，確實遊客們的武力不值一提，但是場景本身也很少出現那種被稱爲‘BOSS  RUSH’類型的場景，再難的場景也會預留一個時間段，就如同勇者對付魔王不會直接進魔王城打魔王而是從新手村開始一樣。武力型遊客最擅長的部分就是在這個初期高速滾雪球，優秀的甚至能讓戰鬥力超過場景接觸的戰鬥力增長速度。”

    “這個我知道，武力型在前期可以殺死弱小的敵人，獲得更多情報、武器甚至力量。但是我也很清楚自己是無法鍛鍊到那種地步的，一味仿效別人並不能讓我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