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地獄紅茶

    8：06：17，祕能演練館。

    選秀現場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緊盯着大屏，緊盯着1號通道內的畫面。

    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一幕，正是選秀的一部分。

    初次主持選秀的艾可，爲了給新兵上強度，甚至不惜搬來了5個祕境模擬倉。

    那滋滋的耳鳴，窒息的低壓，與世隔絕的悶絕，正是對祕境最極限的模擬。

    作爲初次登入的學員，即便明知這是教學模擬，在「祕境爆發」瞬間，仍然有10%左右的失控率，隨後的情緒、反應和動作也會不可避免地變形。

    更何況這些毫無準備，突然面對此景的新兵。

    即便他們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威壓，也總少不了尖叫崩潰。

    對，就是你，吉小祥。

    場內的所有人，此時都緊盯着畫面內吉小祥。

    在夜視成像技術下，她的表情被看得清清楚楚，一覽無餘。

    這個穿着校服目瞪口呆之中的小家夥，似乎已經在崩潰邊緣了。

    分數虛高到83分又怎麼樣？在真正的考驗面前，還不是一上來就露餡了，如果不是葉淺的出色發揮這一隊早就違規重來了。

    你要開始自己爲自己負責了，吉小祥。

    在祕境中一味地依靠他人，是活不久的。

    很快，當你尖叫出聲的那一刻，你將違背了「不許張嘴」的規則，導致所有努力都前功盡棄。

    而李清明那高達98分的神話也將隨之破滅，誰讓他的指揮如此不謹慎，臨場反應又是如此遲鈍。

    全場人就這麼屏息聚焦，一步步地看着吉小祥呆滯的表情逐漸回收……

    就要叫出來了，她似乎就要叫出來了……

    然而……

    她收緊的表情卻並未再張開，而是完全平靜了。

    她甚至抵着嘴巴展開了思考。

    連呼吸都均勻了一些，情緒遠比此前還有穩定。

    難道黑暗與沉寂才更適合她？

    相反，剛剛表現驚豔的葉淺反倒露了餡。

    面對突如其來的祕境，整個人都不好了，抱着身子低頭捂嘴，像個第一次進鬼屋的小孩，但凡他旁邊有個艾可這樣強勢的女生他肯定就纏過去了。

    至於李清明，依然是那幅漠然的神色，他默默地盯着通道出口，全程都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在這低氣壓的窒息中，1號通道內的沉默持續了15秒，並沒有人嘗試打破。

    至此，艾可才稍顯粗重地吐了口氣，點了個頭說道：

    「這是我們爲新生準備的第一個陷阱。

    「現在的他們，可以將這一幕理解成祕境爆發，也可以理解成這是安檢考覈的一部分。

    「但無論是哪種情形，都要謹遵這個空間的規則——全程閉嘴。

    「如果現在誰尖叫了，或者開口說話，就要面對被主宰懲罰的風險，或者退出重來，耽誤到達終點的時間。

    「第1組人成功應對了這個局面，我會爲他們每個人加上適當的分數，接下來就看他們如何破局了。」

    然而艾可話音未落，音響中便幽幽傳來了一個冷漠的男聲。

    「下面我將與這場活動的組織者、評委和觀衆進行對話。」

    衆人一愣，齊齊望向大屏。

    畫面中，李清明依然漠視着前方，好似猜到了特寫鏡頭的方向。

    他的眼神好似穿透了屏幕，凝向了現場的每個人。

    「真人秀是最墮落的娛樂，更是對內行的侮辱。

    「我拒絕滿足毫無品味的觀衆

    ，更不需要你們低水平的肯定。

    「只有真正的主宰才配得上我的渾身解數。

    「而你，這場鬧劇的策劃者。

    「你是0分。

    「接下來的10秒時間，你可以盡情地驚訝和反省。

    「之後我會公佈本隊的計劃。」

    隨着李清明話音落下，場館內的空氣好似被抽空。

    好像主宰蒞臨在了這裏才對。

    不少人也都下意識地望向了艾可。

    卻見這位主持人正微笑看着屏幕，如以往般優雅體面，並未因李清明惡毒的冒犯而失態，只是換了只腿搭在身前，晃着茶杯反向銳評道：「急着表達態度，彰顯風格，冒犯權威，李清明毫無意外是個叛逆的小孩子呢。」

    眼見艾可的反應如此得體，不少觀衆也現場淪爲了她的仰慕者。

    誰又不想成爲艾可學姐裙下，那個叛逆的小孩子呢。

    至於李清明，他一定是被考覈的不爽了，於是想讓主持考覈的人也不爽，這才出言相譏。

    呵呵，想多了，小朋友。

    這種水平的攻擊，可遠未到讓艾可團長破防的水平。

    但實際上……

    ‘臥槽！差點罵人！"

    艾可正瘋狂地喝下紅茶壓着火氣。

    她始終是個十分注重氣質與修養的人，深知魅力才是領袖的關鍵才能，必須時時刻刻保持優雅，即便大難臨頭也不得慌亂。

    但也不知道爲什麼。

    李清明那短短的幾句話，竟險些讓她破功！

    好險，真的好險。

    如果說艾可是修煉了多年的高貴氣質。

    那李清明就是修煉了多年的破防臭嘴！

    他實力評分不好說，但嘴臭評分已經可以給滿了。

    還好，她「地獄紅茶」艾可也並非浪得虛名，硬是頂住了這第一波，沒有當場破口大罵。

    不過……

    團長旁邊的那兩位男士……怎麼好像沒頂住的樣子？

    中田壓着墨鏡，粗喘連連。

    周城臉紅心跳，瘋狂喝水。

    關他們屁事啊，李清明不過是裝了個毫無水平的嗶，他們爲何如此激動？

    這詭異的氛圍中，不知是誰突然叫了一聲。

    「哎！！李清明說話了，這不是違規了！！」

    「哈哈哈哈，就顧着裝逼了吧！」

    「懲罰，評委，懲罰他們！退出重來！」

    然而更多的人，卻像看傻子一樣看着這幾位。

    「腹

    語！」中田喘着粗氣終結了這個話題。

    那幾位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規則中沒有禁止說話，只是要求全程閉嘴。

    而李清明說話的時候，好像也確實沒張嘴！

    腹語？？BBOX？？口技？？

    媽的怎麼還有這種才藝？

    全場抱頭憤恨間，李清明已再次發言。

    「以下是本隊應對這場荒唐考覈的計劃——」

    「李清明和吉小祥，將儘可能保持緘默，不做任何多餘的表現。

    「那麼如果評委是公正的，他將給予我們最低的評價，這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也是對本次選秀規則最大的諷刺。

    「葉淺與我們不同，他對自我價值的判斷是源於外界的，現在的他以墊底的身份進入學院，面對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正處於人生中最自卑的時刻。

    「而我最喜歡的就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

    「所以接下來，我將本隊

    的指揮權讓渡給葉淺。」

    李清明說着回過身，在黑暗中轉向了葉淺的方向。

    「現在開始，在這個通道內，我和吉小祥將聽憑你的指揮，配合你進行考覈。

    「請盡情發揮，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你這個花瓶有多脆弱，無論是他人還是你自己，都不應對你有任何多餘的期待。

    「那麼開始吧。

    「證明這件事。」

    李清明就此回身閉目，不再言語。

    眼見此景，選秀現場的人們也再次陷入了窒息。

    這都什麼？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太變態了，李清明這個人比想象中的還要變態。

    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PUA隊友麼？

    的確，因爲祕境探索的紀律要求，隊長對隊員的精神控制是不可能杜絕的，沒有絕對的權威和令人生畏的氣質，根本掌控不了隊伍。

    但像李清明這樣，當着所有人的面，在第一天就全面摧毀一個人的自尊，未免也變態過頭了，就算是最傳統最保守的人也很難接受這樣的尺度。

    可出人預料的是。

    葉淺卻並未因這段話而緊張。

    這段話反而像定海神針一樣，穩住了他本來悸動的身體。

    再怎麼說，他和李清明也是相處三年的同學了。

    雖然此前的交流很少，但對李清明的觀察，葉淺可是從第一天就開始了。

    李清明的確樂於欣賞他人的絕望，卻對玩弄別人的自尊毫無興趣。

    所以實際上，就像葉淺在車上勸退吉小祥一樣，現在的李清明，也在對葉淺進行着最後的壓力測試。

    葉淺比誰都清楚，李清明會努力踐行承諾保護吉小祥，但卻不可能再有餘力庇護他葉淺了。

    這個充滿劇烈競爭的地方，面對那些高死亡率的祕境，葉淺將只能與那些心懷不軌的陌生隊友同行，猶如一隻任人宰割的肥羊。

    他如果連眼前的場面都應付不了，連這點壓力都無法支撐，又怎麼捱得過那接近30%的傷亡率。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

    除非能證明，你也是個獵手。

    至此，葉淺的氣息已徹底平靜，露出了他那最慣有的自信微笑。

    弱點可不能被看到。

    哪怕用再多的謊言，也要構建出完美的人設。

    唯有如此，才能披上那件外套。

    此時此刻，選秀現場的觀衆也是看傻了。

    爲什麼這個人……

    反倒變帥了？！

    在李清明這樣的語言霸凌下都能笑出來？

    該說他是抗壓老哥還是受虐狂？

    正品味着他的笑容，大屏上的畫面突然一閃，切換到了4號通道，那邊正傳來了一個女生的尖叫。

    「啊啊啊啊！！！」

    黑暗中，周忻兒瘋了一樣衝回入口，死命地砸起門來。

    「救命！！！祕境啊啊啊！快來人救援啊啊啊啊！！！」

    眼見她失控的樣子，現場衆人也是大跌眼鏡。

    他們知道肯定會有新兵失控，但沒人想到周忻兒竟是第一個。

    是因爲有錢人更惜命麼？

    相對而言，同隊的矮個子尖兵何擎反倒穩重了許多，雙腳穩穩踩在圖示上老遠喊道：「冷靜點周姐，應該只是個考覈。」

    至於通道盡頭的郝偉倫，他雖然沒說話，卻已捂着眼睛搖起了頭。

    與此同時，天花板的燈帶重又亮起，換氣系統也重新啓動，指針女士磁鍾一樣的聲音隨之傳來：

    「周忻兒違規。

    「掃描失敗，請全隊退出重來。」

    伴着她的聲音，入口的大門左右緩緩打開。

    只剩下周忻兒呆站在門前，雙腿依然在發顫。

    「哎……」何擎長嘆一聲，泄氣走來，「周姐你出去再好好看看規則吧，嘴可得閉緊了啊。」

    周忻兒也不答話，只咬牙甩了把頭髮，便紅着臉踏出通道，背身看起了須知。

    眼見她油鹽不進的樣子，何擎也是眉頭一皺有些不滿：「你倒是聽勸啊，再違規不是又得重來。」

    「還不是因爲寶具在外面，搞得我心裏沒底。」周忻兒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眼前的規則道，「不要在這裏說廢話，馬後炮噴人是最爛的行徑。」

    「這怎麼就馬後炮了，還不是你自己不爭氣！」何擎憤而扭頭道：「郝哥你說說你家小姐吧！我可不配跟她說話！」

    「好了，小失誤而已。」郝偉倫忙擡手道，「小姐從未遭遇過祕境，第一次這樣是很正常的，畢竟剛剛的祕境擬真度極高，外加禁止張嘴這個陰險的規則，我猜每隊在這裏都會違規。咱們也不用緊張，只要別互相埋怨，別內訌，好好記下規則重新啓程就可以了。」

    「偉倫分析的不錯。」周忻兒也舒了口氣點頭道，「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吧，我們平均分至少壓過排名第二的隊伍5分，後面只要正常發揮，最先到達選秀場地的一定是我們。」

    「對的，一定是我們。」郝偉倫就此頷首笑道，「等你指令了，小姐。」

    「就現在。」周忻兒這便也放下了規則，擡手甩了吧頭髮，再次瀟灑按向了開門鍵。

    「……好吧。」何擎也只好嘆了口氣跟了上去，「記得，打死也別張嘴。」

    ……

    選秀場館內，衆人看到這一隊再次踏入通道，也難免面露輕笑。

    就像所有考試的分數一樣，尖兵考覈分數也只是一個臨時的、粗暴的參考，絕不可能做到準確。

    如果說葉淺的54分有些偏低了，那周忻兒的74分則似乎是偏高了。

    從她剛剛驚慌失措的反應來看，她應該還根本沒涉足過祕境，爆發瞬間的反應與常人並無二致，完全無法違背求救和逃跑的本能。

    不過選拔處倒也有理由高估她。

    畢竟在門口集結的時候，她已經展現了魅力四射和領導全場，並且的確收集了不少信息。

    看來她的分數全部都加在「領導力」、「魅力」、「自信心」之類的地方了。

    評委席前，周城眼見氣氛有所緩和，也適時地開了口。

    「這隊我來評吧。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周忻兒和郝偉倫應該早在報到之前就組成了團隊，我猜是某種協議僱傭關係，大概就是保鏢和小姐的那種感覺。

    「外加剛剛面對李清明時吃了虧，我相信大家都已經在看低周忻兒了。

    「但我的判斷更加積極一些。

    「在我這裏，資源和魅力的重要性並不低於強度和靈感，畢竟這個世界從不缺少強大的尖兵，缺的是能將他們團結在一起的力量。

    「只是到現在爲止，周忻兒還並沒有表現出領袖該有的力量，反而因爲她失常的表現，導致了何擎的不信任與不服從。

    「但考覈畢竟纔剛開始，我個人不會這麼快判一個人死刑，這裏也建議大家再多觀察。」

    聽到周城的這段銳評，多數人也只是一笑而過，並沒當回事。

    對真正歷經過生死的尖兵而言，對周忻兒這種大小姐骨子裏就是瞧不上的。

    地位和財富只在髒髒的人類社會有效，一旦進入祕境，無論你是***還是公主，在主宰的眼裏

    都不過是一坨平等的碳基蛋白質，他只會天然無邪地將每個人逼上絕路。

    因此在真正的祕境中，這樣一位華而不實評價虛高的公主，只會害死所有人。

    如此品析之間，2、3號通道的隊伍也先後折戟重來。

    其中2號通道內，有個人因爲一上來就張嘴打了個噴嚏而違規。

    3號通道裏的幾個人，則在祕境「爆發」後下意識地現場商量起對策，同樣違背了「閉嘴規則」。

    至於紙面實力最爲強大的5號通道……

    他們根本還沒進！

    此時此刻，K正抱胸站在入口前，抖着腿指揮着巴迪亞和高個子尖兵。

    「通道裏面的這種材質和拼接工藝我見過，是‘行星科技"內研版的祕境模擬倉，爺以前在暗網參與過OS破解……

    「咳，瞎說的，吹牛呢，這些不算犯罪證據。

    「總之這裏所謂的安檢，很明顯是個考覈，等等裏面可能會出現祕境爆發、真空失重、酷熱嚴寒等等模擬環境，不會太難，但我們必須保持紀律性，全程遵守這些規則。

    「這麼簡單的幾條規則，我肯定能做到，但你們看着就是兩個大聰明，橫豎都得中招。

    「所以理智上說，我應該把你們兩個扔在外面，自己進去完成安檢，然後第一個到達選秀會場，快點完事去打公會戰。

    「哎，但隨機匹配的隊友也是隊友。

    「既然指針說這是團隊遊戲。

    「那我就用團隊的方式，贏給他們看。

    「你們再菜也無所謂，聽我安排，足夠讓你們發揮出三倍的實力。

    「首先，你們先把白癡的行囊拆了，撕些破布把嘴捂上，這樣發生什麼事情就都不會張嘴了，就算張嘴也不會被抓到證據，不被抓到的犯罪就不算犯罪，耶。

    「然後是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之後發生的事情無論有多可怕多痛苦，都100%是假的，學院不可能讓我們在祕境之外的地方承受重大風險。

    「接着是信念強化，反覆告訴自己只要不犯錯就行了，一切麻煩K神都會解決的。只要無條件的崇拜K神就可以了。

    「最後，咱們三個一起進入通道，拉成一個圈，順時針輪流踩這個腳掌圖示。

    「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同時到達出口，搞不好可以直接過關。」

    聽過這些，高個子尖兵當場便點了個頭，老老實實拆起了巴迪亞的行囊。

    巴迪亞看着自己的包袱有點委屈，但還是盡力說出了一個字。

    「6。」

    選秀現場，衆人看到5號通道的情況，也是難得露出了舒適的神情，每個人心裏也都順便給K打了個高分。

    包括艾可，也不得不信服點頭。

    K不僅在進門之前就識破了祕境模擬倉，更是用近乎作弊的方式，保證隊伍不會違規。

    同時，她對於腳掌圖示的理解也是最快的，選擇了最激進的隊形進入通道，三個人將在第一時間同時達到通道的盡頭。

    別人還不太好說，至少她93的考覈分數並非虛高。

    面對這樣的表現，艾可也再無講解的必要，這便將畫面切回了1號通道。

    她卻正看到了鼓着臉捂着嘴，硬用鼻腔打哈欠的Q版河豚李清明。

    現場衆人也難免一臉精彩，忍俊不禁。

    但對艾可來說，這一點也不好笑。

    李清明根本就是在故意扮河豚諷刺「閉嘴規則」。

    艾可不禁將細花辮重重地捋到了耳後，雙腿毫無意識地瑟瑟一蹭。

    這孩子真就一點涵養也沒有麼？

    不過無所謂。

    日子還長。

    我可才剛剛獲得了輔導員資格。

    別逼我親手調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