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相親相愛的同學

    神奇的是，即便吉小祥的顫抖如此劇烈，卻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畢竟她從來都不太敢看別人，也很少發出聲音。

    別人和她說話，她總會延遲很久後給出一個“嗯”“啊”“是哦”之類的僵硬回答。

    如此久而久之，她也便被忽視了。

    甚至連臉都有些模糊，只依稀感覺班裏有個會移動的歪馬尾。

    唯有李清明對她的印象很深，畢竟近水樓臺先被衝。

    根據李清明的觀察，她應該是患有小兒抽動症或者帕金森什麼的，總會毫無規律地陷入震顫，搞得人莫名煩躁。

    雖然李清明很想報復，但攻擊別人的先天缺陷是最沒品味的。

    又因吉小祥從沒回過頭，這也才相安無事。

    而除了李清明之外，還會偶爾注意到吉小祥存在的，也就只有韓春了。

    此時的講臺前，韓春其實也發現了吉小祥的恐狀，本來想鼓勵一下，但想半天硬是沒想起來她叫什麼，便也只好裝成沒看見的樣子，繼續與全班說道：

    “那麼第三個‘不’，就是不要逃竄。

    “祕境在完成清理前是出不去的，除非有特定的脫離寶具或者祕能。

    “祕能就不用說了，那是專業尖兵的技能。

    “至於脫離寶具，因其代價高昂，就算誰隨身攜帶，也不太可能公之於衆。

    “機關對此的建議是——

    “擁有脫離手段的非專業人士，理應在遭遇祕境的第一時間選擇脫離。

    “否則一旦寶具暴露，將會引發遭遇者的羣體哄搶，導致進一步的災難。”

    韓春話剛說完，教室中排的蔡智新便一個甩頭，回身冷笑道：“葉淺應該有脫離寶具吧？”

    班裏人也都隨他一同瞄向了後排靠窗的位置。

    坐在那裏的是一位陽光開朗美少年，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那種。

    全班的注視下，他也不見分毫尷尬，只是揉着蓬蓬的分頭憨笑道：“想什麼呢，我就普通家庭。”

    班裏頓時哄聲四起。

    “噫！”

    “這表情準有了。”

    “脫離的時候帶兄弟一個！”

    “別想了，就算能脫離，也只會帶女生的。”

    “葉少鐵定帶張青依，他倆都拉扯這麼久了，這不正是以身報恩的好機會。”

    “媽的，不要用你的色心揣摩葉少！”

    “換你你不帶張青依？”

    “……就算帶也不能……至少不應該說出來。”

    調笑聲中，坐在葉淺前排，過早換上了裙裝的長腿少女捋了下側鬢，俯身彎腰，提了提白色的短襪邊，藉機偷瞄向了身後的少年，狡黠一笑。

    “沒有的，我真的沒有。”葉淺趕緊擡手以示清白。

    “誰惦記你是的。”張青依這便直回身子，還輕輕撞了下椅背，“自作多情。”

    葉淺不禁微微癡神，笑容也都變得更憨了一些。

    臺前，就連韓春都有點陶醉於這對男女，待他們打情罵俏完了，方纔點着桌子說道：

    “大家都嚴肅一點啊，雖然遭遇祕境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安全教育還是要認真對待的。

    “這裏要注意，‘三不’只是手段，最後的這一‘等’才是目的。

    “大家告訴我，等什麼？”

    班裏人齊聲應道：“等救援——”

    韓春隨之點了點頭：

    “是的，救援才是遭遇者的唯一希望。

    “多數祕境都存在容納上限，除非祕境爆發在人員極度密集的區域，否則一般並不會到達這個上限，這給了專業尖兵救援的空間。

    “無論是機關、企業的尖兵，還是自由尖兵，都有義務就近參與緊急救援，在我們新海這種中心級城市，半小時足夠他們集結完畢了。

    “所以，遭遇祕境後我們的一切決策，目的都是拖延時間，等待救援。

    “自以爲是的行動，只會自掘墳墓。

    “只有等，才是我們唯一的倖存路徑。

    “以上便是‘三不一等’，請大家務必遵循。

    “好了，基本內容就這些了。”

    韓春話罷，下意識地瞅了眼趴睡的李清明，接着揚臂看向了新買的機械手錶。

    13：14：55。

    56.

    57.

    58.

    59.

    13：15：00。

    【距β1-2103257祕境爆發：4分0秒。】

    呲呲呲……

    異常安靜的氛圍中，趴睡的李清明突然撓了撓胳膊，接着摘下了耳塞，直起身體，舒了口氣，左右晃頭活動起頸部。

    班裏人也不敢看他，只敢用餘光觀察。

    漢尼拔醫生總是如此準時，像一臺生物鬧鐘。

    畢竟犯罪大師無一不是強迫症。

    韓春見他醒了，這也才硬提了口氣道：“現在可以去心理諮詢了麼？”

    李清明有點煩地揉了揉後頸：“我說了，評估結果完全健康。”

    “那勞煩你取回來。”韓春指向門外。

    “沒完了？”李清明面色微沉，側目望向韓春。

    韓春也正瞪着他。

    如此一陣對視後，韓春理所應當敗下陣來。

    他也只好嘆了口氣，摘下眼鏡，空視着斜前方，不敢太用力地說道：“我直說吧，一直以來都有種說法，祕境……會降臨在最渴望它的人頭頂。”

    “假的。”李清明零延遲迴應，“如果是真的，8歲前我怎麼都成尖兵了。”

    “跟你怎麼想沒關係，很多家長都相信這個說法。”韓春重又戴上眼鏡，爲難地看着李清明，甚至略顯懇求地說道，“至少這一段祕境活躍期，暫時請幾天假可以麼？”

    “請假的理由是什麼？”

    “病假？”

    “可我沒病。”

    “……要不再換個醫院查一下？”

    “夠了，該查的是你。”李清明漠然道，“你確定要以迷信爲武器，驅趕一位始終遵守校規保證全勤的學生麼？”

    “校規？”韓春直接被氣笑了，使勁甩着手指道，“校服呢，你校服呢？”

    他話沒說完，便見李清明從桌裏摸出校服外套披在了身上，順便還揪了揪褲子：“這是學校制服褲。”

    韓春面色一抖：“還有別的校規，反正你肯定違反過！”

    “每一條我都倒背如流。”

    “不可能，第十七條，你倒背一個！”

    “往交密過，愛說情談學同女男禁嚴，條七十第。”

    “？？？什麼玩意兒？”

    李清明頗有興致地講解道：

    “曾經的一個祕境中，所有語言都會倒置，爲此我特意練習了反向閱讀，之後很快愛上了這套思維體操。

    “需要的話，我可以試着把每個音節都倒着念，達到磁帶倒放的效果，就像這樣——

    “gna……woai……j……im……oug……iaouhs……”

    對於這段演繹，李清明自己還算陶醉。

    但對其他人來說……

    什麼惡魔召喚咒！

    這個沉沉的，不屬於這個世界頻率的低吟，就像是一根從地獄延伸而出的蛇形針，正一點一點擰搓着刺入他們的腦髓，污染他們的心智。

    幾個女生當場捂住了耳朵。

    終於，有人了開口。

    “那個誰……你夠了……”

    “咱可沒惹過你。”

    “挖槽好像真的是第十七條校規……”

    此起彼伏的聲討中，班長鄭睿星硬着頭皮站起了身，也不太敢看李清明，只自己低着頭說道：“李清明，你還是走吧，因爲你在，不少同學都要請假了……家長和學校給韓老師的壓力也很大……”

    彷彿不忍看他孤軍奮戰，又一個女生勇敢開口：“這事不能怪韓老師，這段時間真的特殊，下個月你再回來就是了。”

    隨着這兩人挺身而出，更多的人加入了隊伍，音量和措辭也愈發激烈。

    “李清明你心裏沒數麼？老師講課都因爲你受影響了。”

    “有你在，我們班什麼好處都拿不到，食堂打飯都比別人少！”

    “你上學的樂趣是什麼，虐待我們？”

    聲討到最後，班裏最具影響力的張青依也側過了身，像是在強迫自己看魔鬼一樣，畏縮而又仇視地望向李清明：

    “李清明，你的那些病態行爲和語言暴力，能忍的我們都忍了。

    “我就說一句——

    “你真那麼喜歡祕境，真有那麼多東西，自己去好不好，耗在這裏噁心誰呢？”

    隨着張青依的一錘定音，場面再次安靜。

    唯有一道道憤怒的目光，團結而又勇敢地直逼向李清明。

    在這集體的怒視下，李清明的神色沒有分毫改變，卻又出乎預料地站起了身。

    不少人都隨之一縮，收回了剛剛的眼神。

    那團結瞬間瓦解，勇敢蕩然無存。

    李清明卻根本沒注意到，也不在乎這些。

    他只如每天放學般，將書包挎上右肩，插上兜，微含着胸，以穩定的節奏向外走去。

    搞清楚。

    不是你們在容忍我，是我在容忍你們。

    現在想來，新規要求高中畢業才能考取尖兵資格，大概就是爲了阻止我這種人蒞臨祕境。

    如你們所願，現在我要開始謀劃祕境偷渡了，往後的世間真多了個法外狂徒。

    好消息是，今後我的社交圈也會比這裏清澈得多，看誰不順眼直接下手就可以了，再也無需剋制天性。

    想到這裏，李清明的心情甚至好了起來。

    眼見他如此清爽地向外走去，包括韓春在內的不少人都鬆了口氣。

    但他們的目光卻不敢鬆懈，都緊緊地盯着李清明，眼看着他走到門口，一隻腳就要邁出去了，不少人就要起跳慶祝了……

    可就差這半步。

    李清明突然收腿駐足，緩緩回頭。

    那張本該冷漠的臉上，此刻充滿了狐疑與憂慮，以及……驚喜。

    “真的？”他問道。

    就在此刻。

    嗡！！！

    耳鳴席捲一切。

    空氣突然被抽空，又突然被填滿。

    時間像是被抹去了，卻又凝固了。

    窗外的一切，化爲了一種不存在的存在。

    室內卻依舊燈火通明。

    5秒後。

    “啊！！！！！！！！！”

    一個女生崩潰了。

    “啊啊啊啊啊！！！”

    兩個。

    “嗚哇啊啊啊啊啊！！”

    三個，全體。

    “黑域……黑域………………”

    “憑什麼……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一聲聲尖叫如浪花般悅耳，一張張面龐似蠟燭般消融。

    在這恐懼潮汐中，在那冰冷的礁石上，佇着一隻莫名振奮的黑色海鳥。

    他眼睛瞪得像銅鈴，迫不及待地深吸到通透。

    這才叫空氣。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