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舞臺上的一等星

    方亭市，“綠塔”體育場的門口，正聚集着大量的人羣。

    時間是下午，碧空中的微弱陽光帶走了縈繞在人們周圍的些許寒意，人們滿懷着熱烈的激情，儼然正等待着什麼。

    “綠塔”之所以被命名爲綠塔，是因爲與主場館遙相對應處有一座觀景塔樓。每到夜晚之時，觀景塔的塔頂便會發出淡綠色的霓虹光芒，給場館平添幾分熱鬧氛圍。

    這裏是方亭市最大的演出場館，過往的日子裏有無數知名藝人都曾來此演出，也曾承載無數觀衆的熱情與期待，而今天也並不例外。

    江媛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將半張臉縮在脖子邊的圍巾裏，整個人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隻圓潤的企鵝。她站在人羣的外圍，不斷向不遠處的公路張望着，試圖尋找到自己想要看見的那個蹤影。

    而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等待的那個人。

    姍姍來遲的林小璐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掏出揣在口袋中的手，將之微微擡起，她下意識想像往常一般與自己的友人打招呼，但是未出口的話語卻卡在了半途，莫名凝結在寒霜中。

    因爲林小璐的身後跟着幾個她不認識的人。

    當然，也並不算完全不認識，至少其中一個叫做夏涼的漂亮女孩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她依稀記得夏涼是同年級其他班的學生，早些時日還是謠傳中的不良少女，只不過最近似乎消停了許多，甚至偶爾能在考試名次的前列看到她。

    林小璐和夏涼關係不錯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不過平時的林小璐似乎有意在避開這一點，從來不會主動在別人面前談論與夏涼有關的事。一來二去，她也就不再好奇這件事，權當尊重每個人的交友自由。

    而現在，林小璐居然和夏涼一起出門了？

    除了夏涼以外，還有另外兩個身影也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兩個看上去年紀不大，大概都還在上小學的女孩子，其中一個戴着醫用眼罩，留着波波頭，看上去很文靜；另外一個留着一頭藍色的長頭髮，表情有點冷淡，看上去像是幻想故事裏的貴族小姐。

    她們都是林小璐的朋友？不對，林小璐居然有這麼多朋友？

    感覺自己的認知江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江媛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像是在這寒冷的天氣之中凍結成了冰雕，一動不動。

    和她驚訝的態度相對，林小璐在看到江媛後則表現的有些欣喜，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對着江媛打了個招呼後，就轉身向其身後的幾名女孩介紹道：“這個就是我的朋友，我是和她約好一起來聽演唱會的。”

    儘管沒弄清情況，但林小璐都已經開口介紹了，江媛也不好繼續保持沉默，便順着她的話開口道：“你們好，我是江媛。”

    “原來如此。”聽到林小璐的話，不知道爲什麼，藍頭髮的女孩用端詳打量的眼神看了江媛一會，然後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挺好的。”

    “你好，我是夏涼。”

    “我是白靜萱。”

    另外兩人則是普普通通地開口問好。

    簡單的寒暄之後，略微回神的江媛便壓低聲音，連忙向林小璐確認道：“那個，小璐，她們是？”

    “啊，她們啊，是……是我的朋友？”

    林小璐略有些猶豫地回答着，目光從三人身上一掃而過：“夏涼的話你應該認識，是我們同年級的，至於另外兩個人……”

    “她們是我的親戚。”

    夏涼笑意盈盈，頗爲自如道：“不好意思哈，打擾伱們倆了，我本來是和她們來看演唱會的，只不過路上遇到了小璐，所以就順路一起走了。”

    “親戚？”

    歪着頭看了看那兩個長相和夏涼完全沒有相似之處的女孩，江媛頓了頓，只覺得心中滿是疑惑。但終究還是因爲和自己無關，又輕易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點點頭道：“好吧……也就是說你們剛好一起順路過來？”

    “是，沒錯。”

    夏涼一臉純真，笑容中帶着些許親切之意地點了點頭：“以前我還不知道呢，沒想到你們也是瑪麗姐的歌迷啊！”

    “瑪麗”是這場演唱會的歌手——麻生圓香的愛稱，粉絲們都會親切地稱呼她爲“瑪麗”。雖然並不知道這個愛稱的由來，但是作爲一個約定俗稱的稱呼，也沒人去質疑其合理性。

    因爲這個愛稱和歌手的藝名幾乎沒什麼邏輯上的關聯，所以往往也被粉絲們用於區分彼此的身份。用“瑪麗”這個稱呼的人未必是真正的鐵桿粉絲，但直呼本名的一定不算是自己人。

    所以，當夏涼說出“瑪麗姐”這個稱呼之後，江媛原本緊張中帶着些許生疏的態度就軟化了許多。具體表現出來就是莫名地長舒一口氣，表情略顯和緩。

    “這並不奇怪吧？”

    眨了眨眼，江媛半開玩笑道：“憑瑪麗的人氣，你在人羣裏多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到別的同學呢。”

    “的確，我得趁這個機會好好去找找。”

    輕輕點頭，夏涼突然側臉看向一旁的林小璐，用微不可查的幅度微微張口，無聲地表達了什麼，然後便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般牽住了另外兩個女孩的手：“好了，那我們就不打擾這兩位姐姐啦，我帶你們去別的地方玩。”

    這麼說完以後，她便領着女孩們自江媛的視線中消失了，只把林小璐一個人丟在了這裏。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

    確認夏涼已經走了以後，江媛才有些迷糊地看向林小璐：“看你們那麼多人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我還以爲你們是一夥的呢，結果只是順路？”

    “啊……啊，是，是啊。”

    大概是花了半天功夫才接受了夏涼瞎編出來的背景設定，林小璐茫然的神情中摻雜着些微不爽，彷彿吃了蒼蠅一般噁心。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夏涼，她……非要跟我聊天，所以硬是跟上來了。”

    “哈哈，那還真有她的風格。”

    因爲沒有了“陌生人”，所以江媛的語氣也活潑了不少：“所以那兩個真的是她的親戚？爲什麼裏面還有個外國人？是表妹之類的什麼嗎？”

    “……不知道。”

    林小璐略顯不爽道：“反正跟我們沒關係吧。”

    “那倒也是，咱們還是快點去檢票好了，再等說不定位置都要被人搶了。”

    江媛向着場館大門的方向指了指，不過動身前，又朝夏涼一行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略顯感慨道：“不過，藍色的長髮……看起來真漂亮啊，閃閃發光的，像是魔法少女一樣，那個女孩是異域人嗎？”

    “……你有興趣？”不知道爲什麼，林小璐說出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奇怪。

    “興趣倒是談不上，只是單純對美的欣賞罷了。”

    江媛揪住自己的頭髮，在眼前晃了晃：“你說我要不要也去染個頭？感覺彩色的頭髮在現實裏的效果也不錯呢。”

    “只是對頭髮……這樣。”

    同樣往夏涼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林小璐微微捏了捏拳頭，但最終還是略顯不甘地回過頭，嘆氣道：“走吧，去檢票。”

    “心情不好？”

    “有點。”

    “突然怎麼了？剛來的時候不是看上去還挺開心的？”

    “你的朋友們打算去一起玩，但是卻把你一個人踹到一邊……算了，這個比喻不恰當，你就當我沒說吧。”

    “朋友？”

    “當我沒說，走走走。”衝着大門口揮了揮手，林小璐顯然不想再繼續剛纔的話題，邁步向着不遠處的場館走去。

    而這短短的插曲顯然也不會佔用江媛太多的注意力，林小璐不想繼續聊，她也懶得去多做追究。於是輕易地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她重新開始爲演唱會歡慶雀躍起來。

    也因此，她是註定不會知道夏涼和那兩個女孩，這三位“歌迷”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了。

    事實上，直到數日之前，也就是林小璐向翠雀坦白了要去演唱會的那個晚上，這三個人還沒有絲毫要來現場的想法。

    也就是林小璐說出了“麻生圓香”這個名字，才讓翠雀原本古井無波的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爲這個名字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東瀛州人名，而是一個她無比熟悉的，甚至可以說最爲熟悉的東瀛州人的名字。

    那是二十年前，方亭市小隊最初的四人組，其中代號爲“瑪格麗特”的魔法少女的名字。

    麻生圓香，或者說瑪格麗特，最初是以轉學生的身份出現在林昀和安雅的生活中的。

    這名來自東瀛州的轉學生，自一開始就因爲一口流利的東華州語受到了同學們的歡迎，迅速和當時的同班同學們搞好了關係。再加上其出挑的外表，很快就在男女同學之間都收穫了不少傾慕。

    當時，還是初中生的林昀正因爲自己人生的重大變動而無心學業，對學校中的事情也不怎麼關心，以至於哪怕這名轉學生就坐在他的後座，他都根本沒記住對方的名字。

    這便導致他放學值日被安排和麻生圓香一起留校時，甚至因爲喊不出對方的名字而全程保持沉默。

    這份不尋常的沉默持續了數次值日，反而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所以甚至是麻生圓香主動向他搭話，兩個人才有了極少的交流。

    如果僅僅如此，那麼兩個人便只是最爲尋常的男女同學關係而已，可能除了這段值日經歷不會有任何多餘的人生交集。但事情偏偏就是這麼巧，數日之後，變身成魔法少女的林昀遇上了一個當時的他難以處理的殘獸，而安雅那個時候恰好並不在場，導致他一個人陷入苦戰。

    就在那個時候，宛如彗星一般的，散發着橙色光芒的魔法少女衝入了戰場。

    這名魔法少女似乎有着更加成熟的戰鬥經驗，介入戰鬥之後迅速降低了戰鬥的壓力，使得彼時的林昀得以成功翻盤，與這名援軍一同擊敗了殘獸。

    而這僅僅只是事件的開始，在獲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兩名魔法少女離開現場，準備解開變身好好認識一下的時候，她們才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對方居然就是自己的同學。

    就像林昀從沒想過那個一口流利東華語的東瀛轉學生會是魔法少女一樣，麻生圓香也從未想過一個寡言靦腆的男生會是魔法少女。

    倒不如說，男生是魔法少女才是她最爲震驚的事情。

    不過事實擺在面前，所以也由不得她不相信。再加上有安雅從中調和，很快的，麻生圓香就和兩個人打成一片，三人由此組成了最初的方亭市小隊。

    可以說，對於林昀的魔法少女生涯，麻生圓香是一個從頭到尾的見證者；而關於麻生圓香的魔法少女生涯，林昀其實只瞭解開頭的那麼一小段。

    因爲在他退隱選擇學習，又取得學位，和安雅結婚以後，麻生圓香就在一個雪夜之中選擇了辭行。從那以後，他和對方再也沒有過聯繫。

    如今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除了一瞬間感慨於過去的那段時光，林昀心中更多的則是好奇——難不成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可如果是她的話，雖然記憶裏的麻生原香的確有這方面的愛好，但對方怎麼就變成所謂的流行歌後了？

    懷揣着這樣的疑問，翠雀上網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然而尋找到的圖片和視頻中，這名歌星大多數時候都是戴着墨鏡出場的，演出的髮型也是五花八門，頭髮經常染成各種顏色，導致她完全無法通過特徵去判斷其身份。唯有通過那熟悉又略顯陌生的面龐，她才會隱約覺得，這好像真的就是記憶裏的那個人。

    懷抱着要去驗證一下的心情，翠雀臨時該換了主意，決定和林小璐一起前往演唱會，親眼確認一下這名“麻生圓香”的身份。

    而爲了能夠參加這場演唱會，她刻意把巡邏的時間提前，精神高度集中，用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結束了當天的巡邏，然後趕到了演唱會的現場。

    當然，考慮到她和林小璐都要去演唱會，把夏涼和白靜萱丟在祕密基地裏似乎也不合適，於是才有了今天的場景——她們四人一起來到了這裏。

    其中，林小璐因爲和江媛同行而免去了門票的需求，翠雀幾人則不得不通過二手交易平臺去收購別人轉讓的門票。期間又是風波不斷，鬧得完全不得安寧。

    而與夏涼等人單純前來遊玩的心態不同，翠雀此時的心情則是十分復雜。

    關於確認這個“麻生圓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熟人這件事，她其實有着相當矛盾的心態。一方面是對於老友如今狀態的好奇，想知道對方離開方亭市，加入魔法國度的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一方面則是因爲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和事情，其中便包括了安雅的離去。如今兩個人相見，大概率是徒增尷尬。

    這也是她此前極力抗拒將自己復出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原因：現在和麻生圓香這樣的“老朋友”相見，尷尬的事遠比讓人感懷的事情要多。

    但是，即便有着這樣複雜的考量，當真的聽說這個名字的主人重新來到了方亭市，翠雀還是決定去確認一番。

    她總覺得，或許有許多東西都會在時間的洗刷之下變化，但一定還有些是不變的。

    就這樣，帶着夏涼與白靜萱一同剪了票，走進了演唱會的場館，翠雀尋到了自己的座位處，就這麼坐了下來，靜待開場。

    此時的時間仍然是下午，又因爲體育館的上方是露天的，所以整個場館都顯得一覽無餘。

    這也是主辦方的要求，事實上，在下午舉辦演唱會也是舞臺呈現效果的一環，按照主辦方的說法，先將一部分適合在白天表演的歌曲放在下午，等夜幕降臨之後，伴隨着舞臺燈光等視覺效果的引入，表演的將會是更適合聲光形式的歌曲。

    又因爲是巡迴演唱會，所以這種模式已經在其他城市的場次中得到了驗證。根據網傳的說法，大多數歌迷都覺得表現效果很好，演唱會不虛此行，便一直沿用了下來。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原先聚集在場外的觀衆也紛紛完成了檢票工作，在場館之中落座。當然，也有一些門票是沒有座位的，但並不妨礙這些歌迷同樣熱情。

    看着場館之中人山人海的態勢，翠雀對於此次演唱會的人氣產生了更進一步的認識，與此同時也有些汗顏——要不是親自來這次演唱會一趟，她根本就不知道現在有這樣一位當紅的流行歌手。

    或許有她此前沉浸於工作，不關注娛樂圈消息的原因；也有林昀年歲漸長，逐漸和年輕一代產生了代溝的原因。總而言之，冠有“麻生圓香”這個名字的歌手已經紅火了許多年，但是她直到最近才知道有這麼個人，甚至直到今天才發現對方到底有多火。

    哪怕還未確認對方的身份，這份微妙的尷尬感也一直持續到了演唱會開場。伴隨着觀衆席上的歌迷們停止了騷動，場館內的音響開始發出激昂的暖場樂曲，四周的氣氛開始逐漸變得熱烈。

    在這份熱烈的氣氛之中，翠雀的心也逐漸提了起來。

    對方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答案已經近在眼前。

    如果不是，那固然可以讓人鬆一口氣，但恐怕也會覺得尷尬，因爲這多少顯得她有點自作多情；但如果是的話，僅僅是對方出現在這個舞臺之上，就足以表明許多事情。

    這麼多年沒有迴歸方亭市，哪怕是安雅的葬禮都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麻生圓香，此次大張旗鼓地回到這裏，恐怕是一定會來找自己的。

    畢竟她們的關係是老隊友，而不是仇人，從各方面邏輯來說，麻生圓香都沒有不見自己的理由。

    而到了真的見面那一步……

    想到這裏，翠雀的思緒不禁有些飄忽，直到舞臺上的音樂漸漸平息，後方的大銀幕開始滾動字符，四周的歌迷開始瘋狂地歡呼，她才意識到——正主要來了。

    隨着富有韻律的節奏和呼喊聲，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在不斷律動着。屏住呼吸，凝神注視着舞臺之上，哪怕座位的距離並不算近，但此時的翠雀卻覺得現場已經只剩下了自己和舞臺，只待着演出的人走上臺前。

    “瑪麗！”“瑪麗！”“瑪麗！”

    歌迷們的呼喊聲越發強烈，音響之中的音樂開始變得繁複而激昂，更多的聲部按照次序逐漸加入，衆多的樂器開始加入這場彈奏，然後，演奏人員的名單開始在大屏幕上滾動。

    吉他手，鼓手，貝斯手，鍵盤手，管樂，絃樂……一個又一個人名自人們眼前一閃而過。隨着節奏的遞進，名單滾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臺下的呼聲一波高過一波，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將現場的所有人都扯進了狂歡的海洋。

    而最終，當所有樂手的名單羅列完畢，只剩一個巨大的，白色的人名孤零零地留在熒幕之上，而那簡短的字符，則引發了最爲熱烈的歡呼聲。

    ——麻生圓香。

    名字之後，便是開場曲目的歌名，《Lonely Meet》。

    音樂聲急轉直下，無比連貫地切入了歌曲的前奏，然後，於前奏聲中，一個有些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舞臺之上。

    華麗的演出裙裝，略顯張揚的妝容，然而掩蓋不住的則是歌手那一頭靚麗的橘黃色長髮，以及那一對赤紅色的眼眸。

    那是一對彷彿會說話的眼睛，深沉之中帶着憂鬱，憂鬱裏又好像掩埋了無數的祕密，僅僅是對視一眼，就會讓人產生被旋渦捲入的迷醉感。

    眼眸的主人帶着自信的微笑走上臺前，對着臺下的歌迷揮手致意，然後，在前奏結束的同時自如地擡起話筒，嘹亮的歌聲與歡呼聲一同在場館之中綻放。

    至於她唱的是什麼，翠雀已經不關注了。

    因爲，她的目的已經達成。僅僅看到那對熟悉的眸子便能確認，臺上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她想象之中的那個人。甚至於，舞臺上的那般形象已經可以用另外一個名字去形容——瑪格麗特。

    對方毫無顧忌，可以說是直接用自己的本相形態出現在那裏。

    雖然對方此時的形象和翠雀記憶之中有所偏差，看上去並不像其剛晉升芽級時的初中生模樣，反而更像是一個成年人，或者說一個大學生。但這並不意味着翠雀記錯了，事實上，這和魔法少女加入魔法國度的手續有關。

    所有加入魔法國度的魔法少女，都將面臨着將本相升格爲本體的程序，而在這個過程之中，魔法少女可以一定程度調整自己本相的形象，使之更接近自己當時的年齡。

    這也導致了魔法國度中的魔法少女，並非所有人看上去都像“少女”，甚至不乏看上去像是青年、甚至少婦的女性，顯然，瑪格麗特也是這樣。

    也正因爲升格後的本相和其原本的本相不同，才導致翠雀在網絡上尋找照片時都無法確認其身份。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會放心大膽地將自己的本相作爲演藝活動的真正形象。

    而對方的這個形象雖然和記憶之中不是那麼相符，卻又用另一種方式喚醒了翠雀塵封的回憶，因爲，這其實和瑪格麗特離開時的形象又無比接近。

    只不過那時的林昀和對方已經不常見面，匆忙中見到的形象遠不足以覆蓋此前多年留下的印象。

    對方從方亭市離開的時候，似乎也就是二十多歲，是林昀與安雅成婚兩年，林小璐也才一歲多的時候。

    和紅思與那般不告而別不同，麻生圓香很平靜地向自己的幾名隊友宣佈了這件事，並且由安雅轉述給了林昀，就將此事敲定了下來。

    在整個過程之中，她所表現出的態度都很理性，以一種剖析自己前途發展的態度來談論自己離開方亭市的選擇，以及日後加入魔法國度又是出於怎麼樣的考量。

    因爲分析的實在是太過理性和現實，所以完全沒人能找到勸說的理由，而隊伍之中唯一有勸說能力的蘇勝紫卻完全沒有勸說的意思，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麻生圓香離開的選擇。

    於是，在一個和眼下類似的寒冬，在片片飛雪之下，麻生圓香與自己的隊友們告別，踏上了去往港口的路途。

    臨行前，已經與她許久未見的林昀久違地到了現場，與自己的老隊友辭行。

    “對不起。”

    直到如今，翠雀還記得自己見到她時所說的話。

    “爲什麼要道歉？”

    “關於隱退的事情，我不是故意在躲着你們，只是……”

    “只是覺得見面也只會鬧得更不愉快，甚至不歡而散，所以乾脆就躲着了？”

    拖着行李箱的瑪格麗特眨巴着眼睛，嘴角微翹：“姐妹，無用的解釋不必多說，而且這件事情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覺得‘姐妹’這種稱呼已經不適用於眼下的場景了。”

    記憶之中的林昀嘆了口氣：“總之，已經離開魔法少女這個環境的我也沒辦法給你什麼有用的建議，還是祝你接下來一切順利吧。”

    “我稱呼‘姐妹’，表達的是對一種恆定關係的追求，姐妹。在我看來，這就是定義我們之間關係的方式，也是原本最爲舒適的方式。”

    拉了拉手上的手套，將之裹得更嚴實了一點，瑪格麗特重新捏住自己的手提箱：“你知道我現在最不滿的一點是什麼嗎？”

    “我擅自隱退，導致你們的戰鬥壓力增加？”

    林昀思索着道：“但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已經只能給你們拖後腿……”

    “這並不是主要原因。”

    瑪格麗特面上仍然帶着清爽的笑容，但是赤紅色的眼眸中卻看不到什麼笑意：“姐妹，你知道我反復強調這個稱呼，到底是在表達什麼嗎？”

    “……我們是朋友，是隊友。”

    “是的，我們三個人，我、你、安雅，當然現在勉強也包括蘇勝紫那個婆娘，甚至勉強算上紅思與那個悶葫蘆，總之，我們是隊友，原本是最爲親密的人。”

    她擡起一隻手比劃了一個“五”：“這本來是一個穩固的團體關係，但是你和安雅突然結婚，等於兩個人玩起來了，甚至在做決定之前完全不跟姐妹通氣，給我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就像是你的朋友們決定一起出去玩，但是整個決策過程中沒有你，甚至在決策結束後表現出不需要你的態度，我所感受到的就是這種冷漠，我這是被拋棄了嗎？”

    “我是不知道蘇勝紫那個婆娘到底怎麼想的，但是紅思與一聲不吭跑路，你應該也知道爲什麼。那丫頭天天圍着你前輩來前輩去的，什麼居心簡直再明顯不過，你們倆這個婚結的，直接就把人家幹破防了，忍不忍心啊。”

    “……抱歉。”林昀也只能有些乾癟地重複這個詞語了。

    “唉，但總之，終究是姐妹，所以我註定不可能對你們有什麼怨言。”

    微微嘆息一聲，口中的氣息於寒風中化作嫋嫋白霧，瑪格麗特重新看向林昀：“就像我之前在你們婚禮上說的，雖然不是那麼甘願，但是我祝願你們幸福，希望你們的婚姻比任何人都美滿；你們的人生比任何人都要甜蜜；你們的孩子比任何人的都要可愛。如果做不到這樣，那麼你們就對不起姐妹們的期望，也對不起姐妹被傷到的這顆心。”

    “安雅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清楚，所以我很難對她去說什麼‘你要讓阿昀幸福’之類的肉麻話。但是跟你，我可以直說，姐妹，別辜負安雅，她真的很愛你。”

    林昀也跟着微微呼氣：“……我知道，謝謝。”

    “口頭說兩句好話罷了，沒什麼技術含量和成本的東西，倒也沒什麼謝的必要。”

    撐着手提箱的拉桿，瑪格麗特腳尖踢地：“總之，要說的就那麼多，我走人的原因之前也說的很清楚，其實和你們沒什麼關係，單純就是我自己膩了，想去別的地方看看。或者說，當了這麼久的魔法少女，該考慮一下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要做點什麼了。”

    “做什麼？”

    “沒想好。”

    瑪格麗特的回答十分坦誠：“反正不是安穩的白領或者家庭主婦，總該找到能引人矚目，滿足一下我這顆缺愛心靈的事情。”

    “缺愛心靈……算了，就當做是這樣吧。”

    略有些無奈地念着瑪格麗特說出的詞語，林昀闔目：“那麼，不管怎麼樣，也祝你的人生順利，能夠早日尋找到自己追尋的意義，我的……朋友。”

    “呵，承你吉言。”

    輕笑一聲，瑪格麗特拖動手提箱：“好了，回去吧，大冷天別在這外面受凍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在家裏等着，跟我這孤獨寡人有什麼好聊的。”

    林昀便知道，她大概是談興盡了。

    做了這麼多年朋友和隊友，他對於對方的性格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瑪格麗特說話向來是進退有度，給人感覺十分放鬆。但是寬和的言語之下也是一個直率的靈魂，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

    顯然，她覺得這場談話有些無聊。

    只是，林昀自己也不知道，脫離了魔法少女這一身份以後，自己和對方到底還有什麼好聊的地方。這個年紀就開始一味敘舊恐怕爲時過早，到頭來，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話題已經消磨光了。

    可看着對方逐漸遠離的背影，他的思緒卻在此時穿越了時間，回到了自己與對方初見之時，那道橙色的閃光自天空之中降下的場景。

    就這樣結束了嗎？他這樣問自己。

    一場承載了無數記憶的友誼，一段如今回憶起來也如黃金般珍貴的記憶，自己和對方在青春的時光中圍繞着“魔法少女”留下了那麼多閃耀的記憶，但是最終卻在這沉寂的雪夜中不了了之？

    不對的吧。

    哪怕如今已經放棄了魔法少女的力量，哪怕已經作爲普通人生活了許多年，他也知道，這個樣子是不對的。

    他和麻生圓香其實都很清楚，這份友誼的光芒依然在彼此的心中，只是因爲各種各樣的芥蒂，他們都沒辦法直抒胸臆地將之表達出來。

    自己應該做什麼？

    自己應該把這種感覺傳遞出去。

    想到這裏，林昀便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於是，他突然開口，喊住了只剩下一個背影的女子：

    “謝謝！麻生！謝謝你當初幫了我，謝謝你做我的朋友！和你並肩戰鬥的這段日子，真的很開心！不管你接下來想要做什麼，總之，加油！”

    聲音被寒風所裹挾，無法傳遞到太遙遠的地方，但是，卻已經足夠傳遞到對方的耳中。

    他看見瑪格麗特的身影忽然在夜幕之中站定，然後，拖着行李箱的女子又回過了頭，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有些幼稚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你沒選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他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在瑪格麗特臉上看到的表情：自信，欣慰，不甘盡皆有之，然後，對方沒有給自己回話的機會，就這麼加快腳步，逃也似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那個鬼臉，作爲對方最後在自己面前做出的表情，一定格就是十三年。

    直到如今，伴隨着舞臺上那個鮮活的形象出現，這份被定格的表情才隨着時間的流動而逐漸解凍，重新恢復了其應有的活力。

    望着臺上無比閃耀的身影，翠雀一時間之間只覺得百感交集。

    她當然不是爲對方的現狀而有什麼想法，更多的是因爲“老隊友”的身份牽扯了太多的回憶，而她與瑪格麗特之間的回憶，可以說無處不是安雅的身影。

    安雅不在的如今，這份懷戀因爲見到故人而被重新引出，與種種感情調和在一起，自然就變得頗爲複雜。

    而就在她慨嘆的間隙，卻突然發現舞臺上的瑪格麗特做了個特別的動作：將頭花裝飾從自己的發間摘了下來。

    然後，她在歌迷們熱烈的歡呼聲中猛地一拋，將之扔向了觀衆席之下。

    黑壓壓的人羣之中，似乎有無數雙手在這一刻伸出，想要自半空之中攔下這來自偶像的禮物，可是這隨手扔出的頭花卻彷彿長了眼睛一般，自人們手中的縫隙穿過，沒有任何人能夠成功截留。

    它筆直地衝向了翠雀，就這樣輕巧地落在了她的手心裏。

    甚至於，幾乎就在這朵頭花落在翠雀的手心時，歌曲也已經進入了高潮。在節奏的音浪之中，嘹亮的歌聲清晰無比地傳進了她的耳中。

    ——“孤獨的相遇，候鳥臨冬不南飛。”

    “沒選我的事，你一定會後悔。”

    聽到這兩句歌詞，才剛剛自腦海之中閃過的記憶頓時讓翠雀如觸電般擡起頭，再一次向着舞臺處看去。

    然後，她的視線便與臺上的歌手對在了一起。

    意識於此刻被無限拉長，動作在此時失去了力量，舞臺之間的重重阻隔在這一瞬間彷彿消失不存，唯有歌曲依然在繼續。

    “年年又歲歲，是揮灑的汗水。”

    “看着我吧，舞臺之上的一等星，如爍光般迴歸！”

    感謝書友又土又木的肉鴿的盟主，書友在空想的世界裏徘徊的盟主，以及各位書友的支持和耐心。

    一萬字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