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小璐的決心

    “所以說，這就是你給出的解釋？你們這些天沒事就交頭接耳，原來是在討論這種東西？”

    翌日晚，祕密基地的客廳之中。通明燈火的映照之下，翠雀環抱雙手，沒好氣道：“你就這麼武斷地得出了結論，然後轉頭就跟薄雪信口亂說？伱怎麼不說我是你親媽呢？”

    “咦？還有這種可能性？”林小璐驚愕出聲。

    “嗯？”翠雀嗔聲。

    “嗚……”

    被翠雀再次警告，林小璐只好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上，滿臉沮喪道：“好嘛，我錯了啦。”

    就在剛纔，她被翠雀毫不領情面地數落了。

    翠雀先是一本正經地問林小璐：到底爲什麼能得出這樣離譜的結論。在聽了林小璐對自身思路的敘述後，十分不留情面地反駁了其中的幾個邏輯漏洞，直說得林小璐完全無法反駁，甚至無地自容。

    聽上去翠雀說的也有道理，該不會真的是自己弄錯了吧？那樣也太尷尬了。

    林小璐愁眉苦臉地想道。

    而當她在這裏挨訓的時候，另外兩名女孩也坐在一旁，白靜萱正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有些心虛般地低垂着視線；夏涼則是捂着嘴，肩膀不斷地聳動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笑出聲一般。

    “那邊的那個，你也別幸災樂禍。”

    注意到了夏涼的動作，翠雀斜睨了一眼，微擡下巴：“你明明跟她們不一樣，爲什麼要跟着這倆孩子一起胡鬧？”

    “我比她大。”林小璐小聲嘀咕。

    “沒問你。”翠雀在她腦門上揉了一下。

    於是林小璐有些委屈地閉上了嘴。

    “胡鬧？沒有啊。”

    另一邊，夏涼則是笑嘻嘻地開口，目光純真無邪：“我覺得小璐猜得挺有道理的，我被她說服了呀。”

    “你被她說服了？”翠雀冷淡清冽的聲音出現了些許起伏。

    “難道不是嗎？小前輩你難不成在害羞？”

    夏涼滿臉無辜，好像完全不知情般與翠雀對視着：“我覺得沒必要的，我們大家都支持你和叔叔追求自己的幸福呀——好疼！”

    她話音未落，腦門上就吃了一個爆慄，頓時把沒說完的幾個音節吞了回去。

    “你現在跟白玫是同謀了，坐過去。”

    翠雀收回手，指向林小璐邊上的空位：“我今天要跟你們好好說道說道。”

    “啊……我被敲暈了，要抱抱和安慰才能站起來走路。”夏涼並沒有站起來挪動位置，反而癱坐在沙發上，無力地捂着額頭。

    “你還想吃一下？”翠雀雙手叉腰。

    “哦。”

    於是夏涼老老實實地坐到了林小璐的旁邊。

    訓完了夏涼，翠雀最後又把目光移到了白靜萱身上，看着正縮坐在那裏，好像一隻無助小動物般的女孩。

    似乎是注意到了翠雀的目光，白靜萱把頭埋得更深了。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可不光是亂傳謠言，還有跑到異策局去大放厥詞，給局長還有其他人都添了不少麻煩。

    既然翠雀現在知道了自己那天跟局長叔叔說的話，那麼就沒理由不知道自己當時在異策局是怎麼耍賴的。

    想到這裏，白靜萱就完全不敢擡頭和翠雀對視。

    看到這孩子的表現，翠雀原本有些鬱結的心情更加複雜了，不禁對此感到一陣頭痛，繼而是無言的嘆息。

    她真的是想不清楚該拿白靜萱怎麼辦，出於對方那有些微妙的心理狀態，她連訓斥的話都不太想說，生怕又在哪裏刺激到了這個孩子。

    而翠雀這略顯漫長的沉默又引起了林小璐和夏涼的注意，兩個人有些狐疑地看着翠雀和白靜萱，也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氛圍。

    “你……別跟着兩個前輩學壞。”

    沉默了半天，翠雀才從口中憋出這麼一句話：“好好反思一下吧。”

    ——“哈？就這！偏心！”

    “不公平，不公平！反對差異化對待！”

    見到翠雀對白靜萱的態度有明顯的軟化，說出口的話別說是訓斥了，反而更像是安慰。一旁的兩名女孩頓時不滿地吵嚷起來。

    對她們的反應早有預料，翠雀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淡淡地道：“你們也當自己是11歲小孩嗎？”

    “唔……”林小璐最討厭被別人當成小孩子，所以聽到這句話後頓時沉默了。

    “小前輩認可的話，我可以是。”夏涼則完全不在意這些，頗爲自信地挺了挺胸。

    擁有四人之中最爲明顯的弧度，她挺胸的動作一下子就吸引到了一旁林小璐的注意力，讓林小璐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聽到夏涼的話語，又聯繫起眼前的景象，不知怎麼地，心中的想法頓時化作話語脫口而出：“你憑什麼是11歲？”

    “我憑什麼不能是11歲？”夏涼也跟着瞪大眼睛。

    “早熟女還想裝嫩！別說是11歲了，說你是15歲也有人信吧！”林小璐厲聲指責道。

    “哦，你嫉妒了？”

    林小璐的話語頓時讓夏涼露出瞭然的笑容，微微眯起眼睛：“確實呢，畢竟我不像某人，身高馬上就要被真正的11歲反超了。”

    “哈？什麼叫真正的11歲，小萱明顯比正常的11歲女孩子要高吧！”林小璐據理力爭。

    “所以你也比正常的14歲要矮咯。”夏涼怡然自得。

    “身高這種事……這種事情沒有統一的標準吧！翠雀不是比我還要矮嗎！她都是成年人了！”林小璐指向翠雀。

    “小前輩……嗯，好像的確呢。”夏涼面露難色。

    “停一下，你倆，停一下。”

    眼見倆人拌嘴的話題不知道爲什麼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翠雀及時制止：“別忘記你們現在的立場，就算我現在只是你們的前輩，但還希望你們犯錯的時候對當事人有基本的尊重。”

    “是——”

    夏涼拖長聲音應承道，但是還沒老實兩秒鐘，便又話鋒一轉：“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完了以後就任殺任剮。”

    “我又不是什麼殘暴的劊子手，別說的那麼嚇人。”

    翠雀微微蹙眉：“問吧。”

    “我想做個明白鬼，小前輩，這事到底是怎麼傳到你那的？”

    夏涼託着腮，望向翠雀的目光中略帶着探詢：“小璐應該只跟我，小萱還有摩可說過才是。我和小璐肯定是不會亂說的，小萱那麼乖的孩子應該也不會，難道是摩可當了叛徒？”

    “對啊！爲什麼翠雀會知道！”

    一旁的林小璐後知後覺，繼而勃然大怒：“摩可這個傢伙！居然爲了拍馬屁出賣我們！我這就去把它抓下來對峙！”

    言罷，直接從沙發上站起身，便要去二樓尋找摩可。

    “停下，我說了停下。”

    翠雀連忙伸手把她拉住，頗有些無奈道：“別上去給妮妮添亂了，不是摩可。”

    “不是摩可？”

    林小璐原本還帶着惱意的表情頓時平靜了下來，有些迷茫地眨巴着眼：“那能是誰？”

    她的目光掃過了一旁的夏涼，卻見到夏涼搖了搖頭；她的目光又望向遠處的白靜萱，但沒等白靜萱有所反應便收回；最後，她伸手指向自己，因吃驚而咧開的脣間露出了潔白的虎牙：“難道是——”

    ——“是，是我。”

    白靜萱舉起手，打斷了林小璐的話。

    她高舉着右手，以表明自己的存在，用細小但是清晰的聲音道：“是我說的。”

    想了想，似乎又覺得這樣的說法不夠具體，於是她又補充道：“是我跟爸爸說漏嘴的。”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爸、爸爸？”

    林小璐先是有些疑惑地開口重複着這個詞，顯然對此十分疑惑。因爲她知道白靜萱此前生活在福利院，雖然很殘酷，但“爸爸”這個詞似乎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其口中。

    只不過，當她逐漸回過味來，根據自己的猜想進行了一番逆推之後，很快就明白了白靜萱口中的“爸爸”是誰。

    因爲吃驚，她原本就沒能閉上的嘴頓時張得更大了：“你說的爸爸難道是……啊？原來你們都已經祕密商量到這一步了？”

    似乎是意識到這樣子形象不好，所以她又連忙捂上嘴，但是目中的驚駭之色卻是完全不減分毫。她看向翠雀，心中是又喜又憂：“這豈不是說……”

    翠雀沒有反駁她。

    不是她不想反駁，而是她根本就沒聽清楚林小璐在說什麼。

    白靜萱的此番話語絲毫不亞於此前在局長室對她造成的衝擊，而這一次，當着林小璐的面說出這個詞的殺傷力遠比那個時候要大得多，以至於她的呼吸短暫地停滯了。

    “……你再說明一下，怎麼就是你爸爸？”

    她面向白靜萱開口，努力地想要像平常一樣冷靜地問話，但是語氣已經微不可查地走調了。

    “因、因爲！我這麼喊的時候，爸爸沒有否認！”

    鼓足勇氣開口之後，白靜萱的聲音就變大了不少，她擡高音量，用衆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道：“爸爸他接受了！還很溫柔地問我都是誰說的！所以我就說了！”

    這一次，不論是音量還是內容，都清晰地傳遞到了翠雀的耳中。

    她就像個雕塑一樣站在那裏，面上仍然是清冷淡漠的表情，但是無論動作還是眼神都已經完全僵硬了。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她終於緩緩地向旁側扭頭，視線朝着林小璐的方向移動，最終，與林小璐灼熱的視線對上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翠雀乾巴巴地開口。

    “我懂的！我完全理解！”

    林小璐卻有些激動地開口：“翠雀你不需要擔心我的看法的，我支持你！”

    “雖然我其實不希望自己有個後媽，但是，如果翠雀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我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我媽媽前些天也給我託夢了，她在夢裏把我交到了你的手裏，我覺得意思就是她支持你來當我的媽媽！”

    ——這丫頭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翠雀嘴角微微抽動，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激動是無濟於事的，於是繼續保持着平穩的語調道：“不，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想法……”

    “是因爲，當初和我媽媽一同喜歡爸爸的時候，你選擇了退出，對吧？”

    林小璐不知爲何抹着眼角，語氣略帶着哽噎：“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過去的事情，你和我媽媽還有爸爸的事情，我都已經明白了。”

    “翠雀你和媽媽曾經是隊友，也都和爸爸是青梅竹馬，但是最後卻在感情上出現了分歧。因爲你太溫柔了，所以那個時候想必是自己選擇了退出，對吧？”

    “你犧牲了自己的情感，所以選擇去了魔法國度。又因爲媽媽去世了，所以想要回到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城市，來守護這裏。”

    “也正因爲如此，一直都沒有結婚，一直都還保持着單身，明明都已經到這個年紀了，卻還是……真的，辛苦你了。”

    “雖然我的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不應有的芥蒂，但是我覺得，我不應該阻攔你選擇自己的幸福，我是應該支持你的！”

    說到最後，她不知爲何感動地握住翠雀的手，情深意切道：

    “所以，不需要再在意我的看法了！自由地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看着林小璐握住自己的手，翠雀感覺自己的視線略有些渙散。

    這丫頭到底在說什麼？她到底想表達什麼？說起來她嘴裏說的這個人是不是有點耳熟？

    腦子裏充滿了紛亂的思想，但她知道現在還遠沒到認輸的時候，越是這種關頭，自己就越應該保持冷靜，讓謠言終結於智者。

    那麼，自己到底該怎麼解釋？有什麼樣的理由可以繞過林小璐這古怪的邏輯，重新讓她相信“林昀”和“翠雀”並沒有什麼感情上的糾葛？

    一瞬之間，翠雀掀起了一場只有自己的頭腦風暴，開始快速尋找着合適的方案和理由。

    ——“小璐，你這樣是不行的，小前輩她啊，抗拒的並不是向你們暴露這段感情關係啊。”

    但還沒等翠雀想出新的說辭，一旁的夏涼卻突然開口了。

    她面上帶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彷彿純潔的丘比特一般：“要我說，她其實只是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這麼接受‘媽媽’的身份而已。她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你這樣的女兒。”

    “接受我……這個女兒？”

    彷彿是看到了新大陸一般，林小璐重複着夏涼所說的話：“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啦。”

    夏涼雙手背在身後，面上笑意盎然：“所以說，你得讓她感覺到，成爲你的媽媽並不是一件壞事，不會成爲她的負擔呀。”

    林小璐怔住了。

    她明白了夏涼想要表達什麼。

    她重新看向面前目光呆滯的翠雀，下意識地張開口，但是只覺得這一瞬間有些口乾舌燥。

    嘴脣輕輕閉合，又重新開啓，虎牙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敲動。然後，她的口中發出了一個既非平舌，亦非翹舌的聲母。

    “媽、媽。”

    她就這樣，趁着眼下的勁頭，喊出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詞語。

    “媽媽！”

    一旁的白靜萱也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小跑到了翠雀身邊，這樣喊道。

    “媽媽！”

    “媽媽！”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就這樣聚在翠雀身邊，一聲接一聲地喊着這個同樣的詞語。

    被她們夾在中間，翠雀一言不發，任由她們宛如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般重複着人類語言中最爲相同的詞語。

    她沒有看林小璐，沒有看夏涼，也沒有看白靜萱。她的眼神筆直地望着遠方的虛空，宛如看到浩瀚的銀河宇宙，又宛如看到無盡的沉淵汪洋一般。

    徒留一片虛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