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夏夜學習會

    尋常世人眼中，魔法少女是超凡的代名詞。雖然也有視之爲陰謀騙局之人，但多數人都願意相信，魔法少女必定是神祕、強大的、閃耀的。

    她們爲人驅逐可怕的怪物，又向來不索取回報，其存在是那般純潔又美好。

    若是去隨意一所中小學發放問卷調查，去詢問女孩子們有什麼夢想，“魔法少女”定然會是名列前茅的選擇。

    這其中，憧憬與嚮往的情感是主要動機，但其實還有一個沒被明說的理由：

    成爲魔法少女，就有理由說服自己不學習了。

    我都已經是保護人類的英雄，在進行着那麼危險的戰鬥了，學習真的還有必要嗎？

    秉持這種想法，拋棄學業的魔法少女並不在少數。

    而雖然那些魔法少女在退役後依然不能公開自己的身份，可網絡上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卻足以證實，正常退役的魔法少女，迴歸平凡後的生活是相當安逸的。

    討伐殘獸可以用殘響兌換到貢獻與獎勵，正常任滿十年退役後又可以獲得一筆巨大的財富補貼，便意味着，退役魔法少女哪怕是不工作也可以過的很富足。

    翠雀特殊的經歷讓她沒能享受到這種福利，卻不代表她不能想象。

    她之所以希望林小璐好好學習，是因爲她認爲：未來迴歸社會的林小璐可以不工作，但絕不能沒有工作的能力，乃至於淪爲一個不學無術的廣義文盲。

    這是爲人父母一種樸素的期望。

    她曾是見過的，最頹廢的家裏蹲退役魔法少女，生活到底能有多糜爛。

    那是她曾去拜訪的一位退役魔法少女前輩，住在充滿怪異氣味的豪華獨身公寓。其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滿地的外賣餐盒，啤酒罐子，還有丟得到處都是的髒衣服。

    因爲眼光過高而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終日沉迷於電子遊戲，在網絡上享受作爲多金女性被吹捧的感覺；拿形似過往變身後模樣的虛擬形象開着沒幾個人看的直播，整個人的生活狀態便如同爛泥一般。

    光是想一想林小璐變成那個樣子，聯想到那些家裏蹲青年把父母當僕役指使的社會新聞，翠雀就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這裏的角度不會求？”

    坐在林小璐的書桌邊，翠雀見林小璐指着一道題面露難色，便伸臉湊了過去。

    學生時代的林昀成績保持得不錯，雖說沒能考上名校，但也一路讀完了碩士，應付一些初中級別的理科知識並無難度。

    她簡單地審完題，略微思考後便落筆開始求解，細細地把每一步都寫了出來，以免思路太過跳躍，讓兩個孩子看不明白。

    至於筆跡問題她倒是不擔心，比起平時略微變化就是。何況林小璐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多少林昀親筆寫的東西，還不至於能通過筆跡產生什麼聯想。

    中性筆時斷時續地落在作業本上，發出“嗒、嗒”的聲響，一旁的林小璐雙手託着腮，身後的夏涼扶着她的椅背，兩個人保持着這般姿勢，一起看翠雀解題。

    “嗯……說起來，爲什麼這裏的角AOE和角DOE是相等的？”看了半天後，夏涼突然出聲問道。

    翠雀聞言手上動作一頓，提起筆，沿着OE線條虛劃：“因爲OE是角AOD的角平分線。”

    “爲什麼？”夏涼追問。

    擡頭看了她一眼，翠雀用筆指向題目中的某行字：“你看，題目這裏有寫，這是已經給出的條件。”

    “可是，這兩個角上下大小並不一樣呀？”用手指着試題上的圖樣，夏涼依然不解。

    “……這只是出題者的作圖有問題，它們實際上是一樣的。”翠雀耐心地解釋着。

    “明明不一樣？”夏涼一臉困惑，而這種困惑這不同於她平日裏玩鬧式的裝傻，顯然是真的不懂。

    意識到這一點後，翠雀也只能無奈道：“是的，這種時候以文字爲準。”

    她可算是知道夏涼那個位數的數學成績是怎麼來的了。

    不是故意搞怪，也並非發生了什麼意外，而是她真的一點也不會，不會就算了，腦袋裏奇怪的念頭還特別多。

    俗話說的好，學霸的題解殊途同歸，學渣的錯誤千奇百怪，每個學渣對於自己不會的東西都有諸多獨到的理解。

    好在夏涼雖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在翠雀的監督下卻姑且還有點向學之心，而且腦袋還挺聰明，只要翠雀把問題說明白，她就能很快地理解。

    至於林小璐。她的成績本來就比夏涼要好，雖然腦袋相對而言不是很靈光，理解速度明顯要慢上一截。但仗着有稍微雄厚一些的基礎，跟着翠雀學習也不是難事。

    翠雀坐在桌邊，督促兩個人從頭開始學習各門課的知識，出現不會的知識點就親自解說一番，倒也還算順利。

    她聲音冷淡而清脆，聽上去便如歌鴝輕唱，哪怕是在講解二人平日完全看不進去的數學題，也讓人覺得頗爲悅耳。

    月懸碧空，女孩們聽着翠雀的聲音，時而思索，時而恍悟。這場夜間的學習會也就慢慢步入了正軌。

    就這樣，時間到了十點之後，察覺林小璐已經開始犯困打哈欠，翠雀便合上了手中的課本，輕聲道：“行了，今天到此爲止吧。”

    “啊，總算結束了……”

    “真累呀。”

    一句話彷彿是在說“刑滿釋放”一樣，片刻前還一臉認真的兩名女孩頓時哀聲一片。

    翠雀見兩人都愁雲慘淡的模樣，哪怕知道有故意賣可憐的嫌疑，還是忍不住喟嘆道：“你們如果真的每天晚上都有這個效率，倒也不用天天都這樣學。”

    方纔她已經看過一遍兩個人的初中課本，如果只是單列重難點的話，一個暑假把這些東西說完還是綽綽有餘的。

    此話一出，方纔還滿面愁容的兩名女孩又變得歡欣起來，其變臉速度之快，足以見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

    不過算了，誰讓她們都算是自己的“後輩”呢。

    翠雀望着她們心道，眼神也柔和了些許。

    漫長的夜晚授課加學習會結束，林小璐也需要洗漱休息，便到了幾個人分別的時候。

    和兩人微笑着告別之後，夏涼一個人走出了林小璐家所在的公寓。

    望着僅有幾桿昏黃路燈仍舊明亮的道路，夏涼一直掛在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不禁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

    如果沒有別的事，現在的她其實應該變身成魔法少女，然後直接飛回自己家的。以往從林小璐家中離開時都是如此，但是，現在的她卻不想這麼做。

    她想在這條夜路上走一走。

    與翠雀和林小璐的學習會，雖然感覺並不壞，卻讓她察覺到了微妙的煩躁感。

    如夢幻般成爲了傳說中的魔法少女，擁有了志同道合的同伴，還有傾心指導的前輩，對於曾經的她來說，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了。只是，這些天以來，她卻越發能感覺到內心的空虛。

    心中的空洞仍然未得填補，依然在渴求着什麼，並且隨着時間推移不斷擴大，向她彰顯自己的存在，讓她沒有辦法去忽視。

    這股空虛感究竟是什麼呢？

    夜路之中的夏涼低頭前行，不斷審視自我。隨着步履前移，燈下的影子由長變短，又周而復始。

    沉默着走出了數個路口，就當即將步入另一個街區時，她卻突然察覺到了什麼，繼而停下了腳步。

    “那個……從剛纔開始我就想問了。”

    她有些困惑地回頭，無奈地笑了起來：“小前輩，爲什麼一直跟在我的背後呢？”

    不遠處的路燈下，翠雀正大搖大擺地站在那裏。黑夜之中，沐浴在燈光之下的她是如此的顯眼。

    原本應該從另一個方向離開的她，此刻卻跟在夏涼的身後，甚至完全不打算掩蓋自己的行蹤，

    而聽到夏涼的話後，她也不以爲意，只是用毫無起伏的聲調說道：“我打算去你家。”

    “……爲什麼？”夏涼聞言微愕。

    “要說爲什麼的話，其實也沒啥特別的。”翠雀單手叉腰，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她接下來要說的事確實不值一提。

    但當這句話真的被說出口，卻讓夏涼的心跳猛然加速：

    ——“就只是，我也突然想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