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激戰之後

    大戰過後，殘獸狂暴的吼聲與魔力交戰間的爆鳴聲終於消失不見。

    深夜的溼地公園，迴歸了其應有的平靜。

    殘餘的魔力波動與硝煙散去，樹林中餘下的只剩怪物的殘骸。

    深藍色的神祕女孩收起了遍佈四周的魔力絲線，手中的小巧剪刀又化作了魔杖。她幾個跳躍間輕巧地來到了其骸骨旁，從脖頸處摸出了一個胸針樣的物品，殘獸身上便涌現出了點點星光，向着其聚攏而去。

    不遠處的林小璐稍作辨認，便判斷出了女孩到底在做什麼。

    這是在收集殘獸的“迴響”。

    而所謂“迴響”，便是殘獸被擊敗後，殘餘的魔力與靈魂碎片的統稱。

    魔法少女擊敗殘獸，從殘獸的身上獲取迴響，將之交予播種者。再由播種者把迴響送返魔法國度，國度則借由迴響的強度判斷魔法少女的貢獻，發放相應的獎勵。

    這就是魔法少女與魔法國度之間的報酬機制。

    而眼下，雖說最開始發現殘獸並開始交戰的是林小璐，但最終一錘定音將殘獸擊敗的毫無疑問是突然出現的神祕魔法少女，所以迴響由她來收取也是理所當然的。

    林小璐努力湊上前去，走到了神祕女孩的身邊。

    她對於迴響之類的事情並不在意，心中有其他想說的東西。

    只不過，還沒等到她開口，神祕女孩就先一步發問了：“你是新人吧？”

    “啊？呃，嗯。”

    被對方的提問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林小璐下意識應聲，然後才想起自己也有話要說：“那個，非常感謝你伸出援手……”

    “你的播種者呢？它沒有告訴過你不要一個人越級挑戰超過自己能力的殘獸嗎？”

    然而神祕女孩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彈一般襲來，根本沒有給林小璐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還有你的同伴呢？你出發之前沒有通知過她們嗎？”

    林小璐聽着對方的提問，只覺得腦袋發暈：“播種者是？同伴？我只有自己一個人……”

    “哈？”

    神祕女孩聞言，耷拉下眼瞼看了過來，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你只有一個人？不對，你不是方亭市的魔法少女嗎？”

    林小璐訥訥出聲：“嗯……是這樣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神祕女孩沒有回答她。

    不如說，她的視線已經不在林小璐身上，而在剛纔就一直在旁邊試圖削弱自己存在感的妖精——摩可身上。

    “喂，那邊的妖精，你是這孩子的播種者嗎？”

    被喊到的摩可此前一直躲在林小璐的背後，不斷地躲避着神祕女孩的注視，直到眼下被叫破，才不情不願地鑽了出來：“唔，你好？”

    “才不是‘你好’這麼輕描淡寫的招呼方式吧？”

    神祕女孩叉起腰，有些咄咄逼人道：“我這邊可是有着一肚子問題等着你回答呢，爲什麼這個城市，方亭市現在是這個樣子？”

    她伸手指向一旁不知所措的林小璐：“這麼大的城市，只有一個連魔裝都用不出來的新手魔法少女？”

    “這孩子參加戰鬥恐怕還不到五場吧，這種新人在別的城市都是要葉級以上的魔法少女帶隊才能參加戰鬥的，你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過來和蠖單打獨鬥，是想要害死她嗎？”

    摩可連忙搖頭：“才沒有，我沒想過要害小璐！”

    一旁的林小璐也跟着解釋道：“跟摩可沒關係！今天晚上是我自己堅持要繼續行動的！”

    “那是爲什麼？”

    神祕女孩揣起手，大有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方亭市其他的魔法少女呢？”

    “不知道……”

    “嗯？”

    摩可的聲音細若蚊吟，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就，就是說，我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神祕女孩面無表情：“播種者不知道自己負責的城市魔法少女在哪裏？”

    “嗯。”

    “明明都是你親手簽約的魔法少女？”

    “唔……”

    “明明每個人都要給魔法國度備案留檔？”

    “呃……沒，沒理由告訴你吧？”

    摩可面上表現出了十分明顯的動搖，但還是嘴硬道：“我雖然是播種者，但，但是也沒有義務隨便告訴外來魔法少女本地的人員分佈哦？”

    神祕女孩聞言，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確實，你說得很有道理，信息保密是一名優秀播種者的良好素養。”

    摩可聞言，只覺得對方的口風鬆動了，故而長舒一口氣。只是還沒等這口氣喘完，女孩的下一句話讓它的表情再次變得僵硬。

    ——“那麼，如果我說我是巡查使呢？”

    “胡，胡說，別，別想詐我！”

    粉紅色貓咪妖精大呼小叫，張牙舞爪：“你你你你可別騙騙騙我我我我才不相信信信信你剛好是是是……”

    林小璐蹲在一旁嘖嘖稱奇：“摩可，抖得像觸電了一樣。”

    神祕女孩滿臉懷疑地看着摩可，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從衣領處摸出了飾章模樣的胸牌，手指輕輕一搭，閃亮的魔力迴路頓時激活，顯現出了其表面的圖案：深藍底色，上方刻着花朵的紋路；左側用法沃符文隱約刻着一個名字，但被伸出的手指擋住了；同時有一個皇冠狀的閃亮圖標，旁邊用花體標有“41076”的數字。

    她將這個胸牌亮了一下，還沒等摩可和林小璐去看上面的字樣便收了起來。

    “雖然剛纔你們應該聽過了，但還是自我介紹一下。”

    她冷淡地掃視面前的魔法少女與妖精，昂了昂腦袋，有些矜持地開口道：“我是魔法國度的巡查使，花牌認證編號41076的魔法少女，翠雀，現在將對方亭市的異常形勢進行駐點調查，希望你們能夠配合。”

    貓形妖精瞪大了眼：“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衝擊讓摩可口中只能擠出喑啞的嘶鳴聲，最終神色恍惚地扯起腦袋：“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小璐也跟着瞪大眼：“摩可開始說胡話了！”

    “啊——真的是！”

    短暫的掙扎後，貓形妖精忍不住抓住自己的耳朵，自暴自棄地大喊了起來：“好啦！我承認了！我不是方亭市本來的播種者行了吧，我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我自己也是上個月才到這座城市來的，明明是來投奔認識的前輩的，但是來了以後發現這座城市根本什麼都沒有！”

    “妮妮前輩根本就不在這裏！這座城市也一個魔法少女都沒有，反而是我剛來就遇到了殘獸的襲擊事件！然後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已經被任命爲這裏的播種者了！”

    一旁的林小璐聞言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嗯？那難道？那個時候？”

    摩可慘笑：“是啊，那個殘獸是衝着我來的，我當時病急亂投醫，看到你好像有成爲魔法少女的天賦就把你選上了！”

    “那你還跟我說我是百年難得一遇，註定成爲最偉大魔法少女的天才？”

    “都是我隨口胡謅的！”

    “你還說那只殘獸是隨機出現在那裏襲擊市民的？”

    “也是我瞎講的！”

    “啊？誒？你，你這個騙子！”

    “我就是騙子！我就爛！”

    眼見面前的一人一妖關係瀕臨破裂，自稱翠雀的魔法少女不得不開口阻止她們無謂的爭吵：“好了，你們兩個，先停一下。”

    她面帶沉凝之色地摁了摁手掌：“我需要再確認一下，那個妖精……是叫摩可沒錯吧？你是說，你是上個月才來到這座城市的，而當時沒有發現這座城市的播種者和魔法少女？”

    已經完全自暴自棄的摩可一臉灰暗地點頭：“是，沒錯。”

    “但是你卻可以選擇這邊這位……”

    林小璐舉手：“我叫林小璐。”

    翠雀回首望向摩可：“你卻可以選擇與林小璐契約，讓她成爲魔法少女？”

    摩可耷拉着腦袋：“嗯。”

    翠雀追問：“也就是說，你原本不是播種者，但來到方亭市以後卻發現自己被任命成這裏的播種者了？”

    摩可繼續點頭：“嗯。”

    “聞所未聞。”

    翠雀捏着下巴忖度起來：“魔法國度的調令應該不是那麼隨便的東西才對，你難道沒有試着聯絡國度那邊，瞭解一下具體情況嗎？”

    此話一出，原本就一臉灰暗摩可把腦袋埋的更低。

    這讓翠雀心中產生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你這傢伙，難道說……”

    她忍不住伸手指向面前的貓形妖精。

    摩可則一偏腦袋，閉着眼睛道：

    “是，我在偷跑出來的時候把身上所有聯絡方式都截斷了。”

    “完蛋，我開始感覺頭痛了。”

    此言既出，翠雀忍不住單手扶額：“也就是說現在所有的有效信息源全部失效，方亭市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未知，然後眼下的魔法側防禦力量還接近於0？”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巡查使大人，你可得幫幫我們啊！”

    而摩可則迅速攀上了交情，頂着自己作爲妖精頗爲可愛的賣相，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地湊上前來，抱住了翠雀的肩膀：

    “今天晚上就已經十分危險，要不是您突然來到這裏，我和小璐就已經全軍覆沒在這裏了，這樣下去我們肯定是抵擋不住殘獸越來越強的攻勢的！”

    “別拍馬屁！先放手！”

    翠雀皺着眉頭把它拍到一邊：“需要我的幫忙？怎麼幫？”

    被推走的摩可全然不惱，一張貓臉上堆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這個嘛，只需要您聯繫一下國度那邊，然後先討要幾個支援戰力過來，如果是其他花牌大人們就……”

    “花牌？真是想得美呢。”

    翠雀斜睨着它：“而且很遺憾地告訴你，我現在也聯繫不上國度，因爲我手邊上並沒有可以使用的魔鏡。”

    貓形妖精捂住嘴：“聯繫不上？難道說你也是逃出來……”

    “才不是，我是王庭批准在外單獨行動的。”

    翠雀微擡眼瞼，打斷了它無端的猜測：“聯絡方面完全是我自己的個人問題，暫時不想解釋。”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得知無法申請到增援的摩可恢復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而翠雀則是在思索什麼的樣子。

    被晾在一旁，被迫聽了半晌天書的林小璐終於找到了自己說話的機會，遲疑着舉起手：

    “那個，這邊這位翠雀……前輩？”

    翠雀側過臉看向她，神情有些莫名：“叫我翠雀就行。”

    “那……翠雀？”林小璐試探地叫了一聲。

    “爲什麼要這麼猶豫？”

    翠雀眉頭微微一挑，顯然對林小璐的反應不甚滿意，但也沒有多作追究，把話題帶回了正軌：“有什麼問題就快問吧，不需要那麼多禮節。”

    “啊，那麼……”

    林小璐略有躊躇地深吸一口氣，眼神一陣飄忽後，閉上眼，雙手攥在胸前：

    “我，我覺得很棒！”

    “哈？”翠雀愣神。

    “就是說，你說讓我看看你的戰鬥，我現在感覺很棒，心情很激動！不，我很感動！”

    林小璐喊出了心中所想後，似乎徹底放棄了顧忌，語速越來越快：“直到現在，我心中的悸動還停不下來，心跳一直都很快！”

    “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喜歡魔法少女動畫，覺得動畫裏的魔法少女又可愛又強大，能夠做到許多我想做卻無法實現的事，非常閃耀！”

    “想要改變自己，想忘記討厭的事，想從讓人喘不過氣的生活裏飛出去，所以知道自己能成爲魔法少女的時候，我非常開心，覺得一直以來的夢想都可以實現了！”

    說到這裏，她終於停頓片刻，語速慢了下來：“只是，成爲魔法少女以後，我才發現，除了要經常去和噁心的怪獸戰鬥以外，什麼都沒有改變，我還是討厭周圍的一切，甚至討厭自己。”

    “但是，就是剛纔，我快要被那只殘獸殺死的時候，覺得自己就要告別這個討厭的世界以後，翠雀你出現了！”

    “你的戰鬥，非常的帥氣！非常的優美！就像是動畫裏的魔法少女出現在我眼前，就像是幻想中的角色成爲了真實一樣，所以真的，真的很感動！”

    林小璐這一連串直抒胸臆的吶喊，讓翠雀有些動容。

    因爲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女兒是這樣想的。

    沒錯，自己的女兒。

    翠雀就是林昀。

    從家中驅車數十公裏趕到公園，爲了從殘獸手中救下女兒，時隔19年再次變身魔法少女的林昀。

    她沒有第一時間向女兒說明自己的身份，反而裝腔作勢，拿出“巡查使”的身份，故意用咄咄逼人的態度去說話，只是想要鎮住那個叫做“摩可”的播種者，方便從它口中套取信息罷了。

    只是她沒想到，鎮住是鎮住了，信息卻是一點沒有。

    除了知道摩可是個水貨，方亭市的現狀不容樂觀以外，什麼新的信息都沒有。

    反而是女兒林小璐，她所說的話讓林昀始料未及。

    “而且除了戰鬥以外，武器也很有品位！”

    翠雀沉默期間，她依然滔滔不絕，眼睛放光，其中彷彿有星星在閃爍：“很有氣勢，讓人感覺穩重可靠！”

    “臉很可愛，個子小小的很可愛！”

    “衣服也非常好看！”

    “說話方式很酷！”

    這一連串甚至有些肉麻的吹捧，讓翠雀越來越不知所措，雖然臉上依然保持着一副冷淡的表情，但嘴角已經忍不住開始抽搐。

    林小璐如連珠炮彈般發表了一系列的讚美之言，直到最後，終於深深鞠了一躬：

    “所以，我想要成爲像你一樣的魔法少女，成爲理想中的自己，能請你教教我嗎！”

    這句話，對翠雀的衝擊過於巨大。

    她忍不住開始思考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從林小璐出生開始，二人的父女關系已經維持了十四年，但這十四年加起來她都沒聽到過女兒這麼多的讚美。尤其是“想要成爲像你一樣的人”這一句，哪怕是父女關系最融洽的時期，林小璐都沒有向她說過這樣的話。

    但就是這句讓她聽來十分感動的話語，現在卻又把她架在火上烤。

    自己扮演的“翠雀”讓女兒如此認可與嚮往，這種時刻還能向她吐露真相嗎？

    如果讓女兒知道，這個從天而降，讓她頗爲崇拜“翠雀”其實就是那個討人厭的老爹，她或許會很失望吧？

    甚至可能更加討厭自己，自己以後更難和她溝通了。

    腦海中蹦出這些想法的同時，她感覺眼前一花，只見摩可又眼淚汪汪地湊了過來，用情悽意切的表情道：“巡查使大人——”

    “翠雀前輩！”

    林小璐也雙眼冒星地看了過來。

    一人一妖精都用頗爲哀求的神色看着她，兩張楚楚可憐的臉都湊在眼前，翠雀只覺得思維漸漸變得混亂。

    再加上林小璐此前的誇讚，讓長期苦於和女兒關係冷淡的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感動，腦海裏不那麼冷靜的想法開始佔了上風。

    “行，行？”

    翠雀，就在這種情況下，許出了一個此前的自己絕對不會答應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