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江湖傳說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離人橫川字數:3672更新時間:24/06/26 17:03:20
    出了門,湯昭才知道黑蜘蛛山莊有多大,一處處迴廊、院落、庭院繞來繞去,觀之不盡。只是顏色依舊單調,黑牆黑瓦,黑色沒有盡頭。

    走了大半個時辰,豁然開朗。後院有一大片開闊的沙土場,擺着石鼓、石鎖、沙袋、箭靶等練武的器具。十幾個人正在場中練功。那些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有的已經滿臉鬍鬚,有的卻還不如湯昭高。這些人大多數沒穿山莊標誌性的黑衣,而穿着灰色短衣。

    湯昭等一行人穿過操場時,衆人埋頭練武,並不在意。

    這卻是湯昭第一次近距離看人練武,不免好奇。

    場中有的打拳,有的站樁,也有人提着石鎖練力。還有人在靶子場練暗器。站樁的沒什麼好看,湯昭的鍛體篇也算樁功的一種,只是姿勢更彆扭,倒是打拳的拳腳帶影,虎虎生風,一股子勁氣撲面而來。

    突然,湯昭只覺得耳邊有風聲響起,不及反應,一隻白生生的手伸過來,在他耳邊一捏,捏住一物。

    湯昭反應過來,只見那小丫鬟手中正捏着一支黝黑小箭,離着他耳邊不過數尺,倘若那丫鬟不阻攔,這一箭非扎他腮幫子上不可。

    無端遇險,湯昭驚出一身冷汗,道:“謝謝姐姐救命。”

    那丫鬟微笑道:“少爺不必客氣。”說完之後,沉下臉來,抱着肩膀駐足不前。

    衛長樂呆了一下,反應過來,湊到湯昭耳邊道:“咱們別仔細看別人的武功,犯忌諱。”

    這個規矩湯昭沒聽過,連忙點頭,這才知道剛剛冷箭不是偶然,竟是旁人的警告,而且是致命的警告!

    這麪湯昭懊悔自己不謹慎,遠處跑來一個灰衣弟子,笑道:“原來是小珮姐姐來此,剛剛小人失手了,竟驚到了姐姐,該死,該死。”

    小珮道:“你認得我?”

    灰衣弟子笑道:“小珮姐姐是圓晴姑姑身邊的人,誰不認得?況且姐姐生得這麼好,誰看了能忘掉呢?”

    小珮點頭道:“有眼力,你的箭。”說着把箭扔給他。

    那灰衣弟子伸手去接,哪知小珮這一下乃是虛招,雖有扔的動作,箭卻沒出手,叫那人接了一個空。趁着那人一愣神的功夫,小珮反手一甩,把小箭射到那人臉上。

    這一箭正扎在眼睛裏,那人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捂着眼睛嚎叫不止。

    湯昭只驚得目瞪口呆,卻聽小珮冷笑道:“既認得我,就知道我是誰的人,我身邊帶的人又是誰的人。少爺腰間的牌子看不見嗎?敢向他動手,你是向圓晴姐姐挑釁嗎?”

    說罷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見湯昭還在原地發愣,招手笑道:“少爺,這邊走。”

    三人來到操場盡頭,只見一排小房子,一個個緊密排列宛如蜂房。

    小珮將指着盡頭兩間讓他們放東西,又站在院裏拍手,道:“都過來。”

    這小小丫鬟竟有極大地威勢,如一鳥入林,百鳥壓音,衆灰衣弟子無不停下,默默聚集過來。

    “誰是這一屆灰蛛王?”

    湯昭正奇怪誰會叫這麼莫名其妙的名字,有一十六七歲、面色陰沉的少年已經站出來道:“我是。”

    小珮問道:“叫什麼?”

    那少年道:“焦峯。”

    小珮道:“好,焦峯,我記得你了。他們兩個——”她指了指湯昭,“就交給你了。從今天起你與他們同命。這一個月內他們有什麼意外,圓晴姐姐一定殺了你。”說罷跟湯昭告辭一聲,轉身走了。

    焦峯默然,盯着湯昭,似乎要看看這突然和自己拴在一起的螞蚱是什麼來路。

    在他身後,數十人無聲地站着,與焦峯一般盯着湯昭,就像在蛛網的羣蛛在圍觀被黏住的獵物。

    這裏的氣氛和前面高屋明臺截然不同,摘掉了最後一層人間的濾鏡,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陰霾,與黑牆、灰土交織成一個昏暗的世界。

    “好了,都散了。”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來,揮趕其他人,道:“滾回去練武,你們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豎着走不出葡萄院,就橫着下蜘蛛池。”

    人羣瑟縮了一下,默然炸開,走得乾乾淨淨。

    黑衣人攏着雙手,陰惻惻道:“我知道你們。似你們這般白白嫩嫩的,若不想被活吃了,就給我安分點兒。這裏是葡萄院,圓晴的手伸不了那麼長。”說罷轉身離去。

    兩人也跟着默然,各自回去收拾房子。

    葡萄院中房間極小,只放得下一桌一牀而已,牀下有箱子,多餘的東西都放在箱子裏。

    按照圓晴的安排,兩人需等黑寡婦特聘的教師前來指導,其餘人等均不需在意。

    而在這樣的環境裏,要想不在意其他人,分外需要內心的強大。

    兩人各自安置好,只等教師前來。衛長樂進來道:“昭哥,這裏詭異得緊,咱們小心爲上。”

    湯昭知道他是見自己之前觀看他人練武惹來冷箭,恐他再惹禍事,特意來提醒,道:“可不是。這邊的江湖規矩我一點兒也不懂,不知哪一天得罪了誰。”

    衛長樂道:“不怪昭哥不知道。你們以前讀書,看外人幾眼能怎麼樣?又不是考場舞弊,誰還因此掀桌子打人呢?唯獨江湖是個很兇險的地方,武功不但是吃飯的傢伙,更關係性命,他們看護的異常緊要,旁人眼睛一斜,他們就補出仇殺大戲來。”

    湯昭連連點頭。

    衛長樂又道:“話又說回來,還不是你我看來好欺負?別說我們身負高強武功,但凡長得膀大腰圓,看着兇惡一點兒,他們哪裏會問也不問直接出手?武功能分高下生死,強者舉手間就能要了弱者性命,因此江湖中人分外知道誰能欺負誰不能。”

    湯昭心中有些好奇衛長樂的出身,本來以爲他是普通一難民,過得如千千萬萬難民老幼一般艱辛,但熟稔之後,他漸漸不掩飾言談舉止,可是越發不像尋常人了。

    衛長樂道:“何況這裏還是五毒會,比江湖上其他地方更無法無天些。”

    湯昭也聽到過五毒會,之前在大堂,刑極還冒充過五毒會的人,道:“五毒會……這名字就像邪魔外道。”

    衛長樂沉吟道:“應該是頂尖的邪道了,至少在這一片最是聲名狼藉。我一路走來,聽到他們的傳說是很多的。不但兇殘,而且最詭異、最霸道。許多江湖傳聞裏,他們簡直就不是人,就是一羣蛇蟲鼠蟻、一羣蠱蟲,全沒人性。”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壓到極低,變得扁而嘶啞。

    湯昭猛然想到了圓晴頭上那只死蜘蛛,心中凜然。平心而論,黑寡婦、圓晴這幾個人待自己不錯,自己就算不真心親近也不至於厭惡。但她們每個人身上都彷彿披着詭祕的陰影,整個莊子都有那種詭異、毒辣乃至沒人性的氛圍,葡萄院並不特別。

    衛長樂繼續道:“比如說,我在路上就聽過傳聞,五毒會麾下有個幫會叫巨蟻幫,一夜之間夷平了半個縣城。”

    湯昭重複道:“夷平?”

    衛長樂道:“就是字面意思,巨蟻幫放出數以億計的螞蟻,把半個城市吃空了。連一磚一瓦都沒剩下。”

    湯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道:“這是妖怪吧?”

    衛長樂道:“這裏頭肯定有荒誕不經的,但我們也見過不可思議的真事,誰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呢?”

    湯昭越琢磨越是牙根發酸,道:“他們練的是邪功吧?驅使蟲子……咱們是要練這個嗎?”

    衛長樂字斟句酌的道:“是不是邪功我不知道,不過若是厲害的邪功,又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事,想必是不會輕易外傳的吧?”

    湯昭立刻懂了,他倒是想學邪功,也得人家樂意教他。這是人家的看家本領,哪那麼容易就教給你了?能學些大路貨就不錯了。

    再者,檢地司已經把自家的“鍛體篇”交給他,身份已經分明,那麼五毒會更不會把他當自己人,大路貨都要再篩一遍才肯教了。

    衛長樂說完之後自己沉吟起來,暗想道:雖說先生是五毒會請的,但拿主意的是檢地司,倘若邢大人真心看重昭哥,他要做的事也不是十分危險,那麼安排的武功必是些尋常貨色,不叫昭哥與五毒會牽扯過深,過後方便檢地司另做安排。倘若只是急用一次,又或者任務太過危險,九死一生,那麼說不定會灌輸些拔苗助長的邪功,甚至用藥催,若是那樣……

    就要早做打算了!

    衛長樂並沒有跟湯昭提他的擔憂,暫時只需要他一個人以最陰暗的想法揣測別人就行了。

    到了下午,終於有人通知他們教師來了。

    來人是一條大漢,身高近丈,膀大腰圓,短衣布鞋,滿身肌肉幾乎要爆衣而出。

    湯昭仰頭看這只差臉上長着“練家子”幾個字的大漢,心生敬意,拱手道:“敢問您就是教師嗎?”

    那大漢面無表情,道:“教師叫你們。跟我來。”

    兩人被領至盡頭一座獨門小院,院子裏又有一處小操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此時上房門虛掩,垂着厚厚的簾子,另有一個和這壯漢不相上下的大漢守在門口,笑道:“就是這兩個?嘿,小雞仔一樣。”

    那冷麪大漢不答,道:“誰是湯昭?”

    湯昭上前應聲,大漢道:“你先進去,先生在裏面等你。”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湯昭道:“那這次我先進去。”

    走進房間,門簾自然垂下。

    光線驟暗,從門口往內堂,漸次的昏暗下去。

    內堂的最裏面,幾乎藏在陰影裏。

    “這邊。”

    聲音傳來,亮如洪鐘。

    湯昭猛然回頭,聲音從西屋傳來。兩屋之間隔着一架屏風。半透明的琥珀屏風對面好像透出微光來。

    小心翼翼的繞過屏風,眼前豁然開朗。

    窗戶開着,正午的陽光豐裕地灑落。一人踞桌而坐,沐浴在光芒裏,半身金燦燦的,好像長了一層金色絨毛。

    金毛……熊王?

    湯昭驟然想到這麼一個詞。

    那人太高,太寬,太熊了!

    如果說外面的兩個漢子是人中壯漢,那這人就是一頭真正的人熊,寬闊的身體幾乎堵住了所有視線,給正常人類使用的桌椅根本配不上他的型號,小巧的彷彿玩具。擱在桌子上的兩隻巨掌,幾乎糊住了整個桌面。

    “咯……”

    湯昭的後槽牙略移動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倘若他要吃我,需要幾口?

    一口腦袋就沒了吧?

    他胡思亂想着打量大熊,那人也自打量他。

    這種打量居高臨下,來自兩人天然的身高差。儘管湯昭是站着,對方是坐着的。

    片刻之後,對方開口道:“湯昭?”

    湯昭肅立,渾身繃直,拱手道:“教師。”

    那人道:“我姓關。你稱呼我關教師。”

    湯昭認認真真稱呼道:“關教師。”他的禮數向來是不錯的,任何時候都不錯。

    那人點點頭,神色倒不見得如何兇惡,道:“來,咱們掰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