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魯三定律》

    時隔一天，段明淵終於記住了那位環衛工人的名字。

    工人名叫魯三，土生土長的雲籠市人，年輕人時據說很講“江湖義氣”，酗酒打架是常態，24歲那年終於在一次羣架中把人打成了重傷，被送進去了關了12年，從監獄裏放出來後便被安排到了社區幹一些雜活，又因爲偷竊、猥褻等原因先後進去了好幾次，在這片街區當環衛工之前，也是剛被放出來。

    這也是魯三這些年來幹過的最長時間的一份工作。

    直覺告訴他，這或許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名字。

    “可是他爲什麼看起來這麼老？”

    九月指着照片上的男人，“他不是才40多歲麼？”

    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像是六十多歲，面黃肌瘦，一副被妖怪吸乾了的樣子。

    “這不重要。”

    段明淵仔細回憶着自己深夜下班遭遇邪祟時的場景，“當時你也在場，邪祟是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吧？”

    “嗯。”

    “爬出來之前，它在做什麼？”

    “……吃垃圾？”

    老實說九月並不想知道一個邪祟窩在骯髒的垃圾堆裏做什麼，也對魯三不感興趣，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一羣通緝犯告訴她的。

    貨真價實的，被寰宇公司以高價懸賞的罪犯。

    “能力和本體的潛意識有關，茯苓帶來的資料上提到過魯三最近一直在抱怨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垃圾。”

    假如這一理論是正確的，那麼在他途徑小巷之前，垃圾堆裏邪祟其實是在幫魯三處理垃圾——通過把垃圾吞進肚子裏的方式。

    魯三也許是惡人，但他精神能量的化身的確爲街區的清潔出了一份力。

    在鼓手陷入狂野的夢境之前，也總是抱怨地下樂隊的前景堪憂，人們覺得他們的歌曲風格越來越雷同，不少老粉絲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捧過場了，他在日記裏寫到，無論歌曲還是搖滾，其核心殊途同歸，那便是牢牢抓住人們的情緒。

    而他在公司裏遭遇的恰恰就是操縱人類負面情緒的邪祟。

    段明淵將記事本翻到空白的一頁，把自己聯想到的一切都寫了下來，九月沒有出聲，她在一旁默默看着，給予對方足夠的空間，她仔細讀着記事本上的每一個文字，眼神越來越錯愕。

    明淵先生真是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

    僅憑兩個還未曾見過面的昏迷者，就得出了與那些罪犯八九不離十的結論！

    邪祟便是情緒與慾望的化身，負面情緒是絕佳的催化劑。

    但是爲了得出這個確切的結論，那些罪犯做出了許多令人髮指的行爲，儘管目前他們理論上有着共同的敵人，但是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九月就知道自己和那些人合不來。

    當人類與邪祟的研究走向瓶頸，他們便將目光放在了妖怪身上。

    『情緒波動是決定生命能量強弱的關鍵。』

    『慾望與執念則決定了能力的演變。』

    段明淵的字跡就像他的人，有板有眼，每一筆每一劃都很規矩，一看讀書時就沒少練過。

    這兩行字讓九月有些恍惚。

    明淵先生，

    你是不是開掛了？

    現在她不止想要走進段明淵的內心，還想走進他的大腦，看看裏面的構造是不是異於常人。

    一想到那些罪犯用大義標榜自己，聲稱被波及的無辜路人是必要的犧牲，九月就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他們的大義、釀成的慘劇與犧牲，爲此揹負的罵名以及天價懸賞所換來的成果，被剛吃完早飯的明淵先生輕而易舉地追趕上了。

    沒有犧牲……

    哦，還是犧牲了三個雞蛋的，土雞一族應該會對此表示強烈譴責。

    “九月，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段明淵停下筆，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認正是這小狐狸歪打正着的一番話，才讓他將目光着眼於依舊處於植物人狀態的兩人，如果這些結論都是正確的，那麼蹉跎了大半生的魯三先生很可能爲這個世界做出了一項傑出的貢獻。

    就像克拉普羅特發現了鈾，布瓦博德朗發現了釤，他從魯三先生身上窺探到了生命能量的奧祕。

    倘若未來這一發現形成了某項公式被寫進教材，用魯三爲其命名則是再合適不過了。

    “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因爲以前見到過。”

    這個“以前”，指的自然是若干年前他還是一個高中生的時候，滿腦子天馬行空的想法，一點都不着地。

    他並不喜歡和人談論自己學生時代的往事，不過看在九月這個問題學生難得關心起了正事，他便解釋起來，“你聽說過‘神鬼怕惡’這句話麼？”

    “聽過，但好像是謠言。”

    九月沒見過神，但邪祟她是瞭解的，沒有邪祟會懼怕惡人，因爲它們存在本身，就是人類邪惡慾望的化身。

    “我以前見到過邪祟被普通人嚇走的情況，低級的邪祟也普遍不喜歡找那些情緒波動劇烈的人的麻煩。”

    劇烈的情緒引發了生命能量的變化，也讓那些還未覺醒智慧的邪祟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脅，不過這一現象僅限於『實習生』階段的邪祟，就那些剛入職的新人懵懵懂懂，誰也不敢招惹，只能看着別人的臉色忍氣吞聲，但是當邪祟們變成了『正式員工』之後，一切就有所不同了。

    “茯苓小姐一定會非常想知道這些，她不是邀請你向公司投簡歷麼？”

    “我們要找的人不是她。”

    段明淵搖了搖頭，工作了這麼多年，他大抵也對寰宇公司的做法有所耳聞，一旦他以個人的身份成爲公司的一員，那麼這些發現就會被公司所掌控，到時候《魯三定律》就會搖身一變成爲《茯苓定律》或是《寰宇生命能量法則》。

    就連魯三先生在這個世界上爲數不多的貢獻也會被抹去。

    再下一步，就是壟斷整個行業。

    他們會研究邪祟，再後來是妖怪，從這些異類身上挖掘出價值。

    九月，還有她提到的隱居山林的族人們對公司而言都是一筆等待被發現的財富。

    他昨夜躺在牀上，一直到了外面的天色快要亮了才閤眼。

    除了關於生命能量與職業級別的構架之外，他也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茯苓的確開出了一個充滿吸引力的籌碼，問題在於，他還願意回到公司，再回到過去的那種生活步調之中麼？

    答案是否定的。

    “去找你的頂頭上司。”

    “啊？”

    九月有些發懵。

    “組織在雲籠市應該設置了聯絡員，我想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