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天眷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請叫我陳總長字數:4654更新時間:24/06/26 16:51:27
韋萌等使者入營,然後被引導走進一處露天幕棚。
在那裏,他們被告知,除了正、副二使被允許進入,其他人都要在這裏等候。
韋萌遲疑了一下,然後向導引他們的軍吏作揖:
“如今已經飯食,我這些隨吏都忙於此事,一直未進水米,不知貴軍可否給他們安排點吃食。”
韋萌的話讓邊上的副使種輯眉頭一皺,心裏暗怪這人說這個幹什麼?不是憑白墮了自己一方的面子?再且說了,也就是餓一頓,又能如何了?
只是他倒沒將這話說出口,不想在泰山軍面前展露他們內部的不和。
不過種輯並沒有注意到,除了他一個人,使團的其他人都對韋萌露出了感激顏色。
說個不寒磣的話,他們這些隨吏已經好多日沒有吃飽過了。自從朱儁防守京都後,市面上就已經沒有了米粟的供應。
他們在穿過一條巨大的馳道後,就進入一處毛氈區。裏面坐落了大概十二三座毛氈,頗有點胡風。
……
陽光的照耀下,金頂映日輝煌,向人間展示着無窮的威懾。
“爾等看看都是什麼樣子?那些不過是彼輩的攻心手段,還當真了?一頓肉算什麼?回了京都,我請大夥吃大肉。”
做了這個判斷後,種輯也對公卿們求和的想法有了一絲認同。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一些官署的斗食小吏或者是一些編外的隨員,光靠俸米壓根就吃不飽。
也就是說,當張衝突然開始探索里社,並和別人交談,這其實已經超脫了他這個身份和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狀態了。
韋萌是小吏,不懂得這些,只覺得這甲晃眼得很。但種輯不同,他一眼就看出這甲冑的不凡,但他沒敢多看。
而衆人見種輯吃癟,心裏頓覺好笑。
他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張衝,時隔那麼多年,他依舊還能記得過去一個小小的踐夫,並不是因爲韋萌這人過目不忘,而是當年的張衝的確給他一種非類凡俗的感覺。
他要分給種輯,可種輯哪看得上這些東西,撇撇嘴就扭頭問那軍吏:
“這位將軍,我們還有一名通譯,可否讓他和我們一併參見。”
那粗豪軍吏帶着十幾個披甲士,顏色各異,但都一副精悍樣子。
這金帳他知道,他們種家當年也有人參與過平定河北黃巾的戰事,也在家書中講過,那太平道的魁首大賢良師張角的大帳就是一頂金頂大帳,想來就是眼前這頂了。
華麗是非常華麗的,但種輯還是嗤之以鼻,只覺得一股濃濃的土豪風。和漢室數百年威儀高貴一比,簡直就是鄉下的土圍子。
“韋君,別來無恙啊!沒想到你我濟水一別,今日竟會在這相遇!”
餓了!
但軍帳外站立着的三四百名甲士就不得不讓種輯側目了。
便是一直果決的張衝都不能定,直到這個時候,外間報:
“漢使求見!”
韋萌聽了這話,恭恭敬敬的給那軍吏作了作揖,然後就將食盤接了過來。
當時的張衝可能不知道,他那會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時間還短。但其實當時不少人,甚至他的父親和小爹、大兄都看出來了。
真是沒想到,人世間的奇妙緣分莫過於此。
此時,在看到漢軍使者來了後,這些人紛紛眯着眼睛看了過來。
一碗粟飯,一碟醬菜,甚至還有一碟酸梅子。
就在之前韋萌他們用飯的時候,張衝和一衆人商量好了。
縱然拿不下京都,也不能哄了大夥在議和。
而等到他一看到最前面的那人時,張衝先是驚詫,又是大笑,然後自己更是主動走了下去,一把拉住了最前面那人的手臂,欣喜:
如飛龍大將李虎就曾指出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王上前幾日在軍前講武,專門說是了爲了過去的不公,必要拿下京都。
既然終要表演,那就讓那裏成爲我的舞臺,方不負我這身才華。
那人進來後,笑着對種輯道:
左邊的一羣皆是青絛甲持杏黃旗,右邊的一羣皆是黑絛甲持玄黑旗。數百人圍着軍帳,肅穆森嚴。
種輯被一番訓斥,敢怒不敢言,一張淨白的臉是漲得通紅。
一路上,種輯不斷偷瞄着營地的一切。
在德陽殿,出入的都是一羣散發着朽木氣質的敷面公卿,而在這裏呢?卻是一羣精力充沛,氣質精幹的武人,和他們一比,德陽殿豈不是有日暮西山之感?
這邊,種輯在看到泰山軍橫撞將的軍威,陷入自我懷疑的內耗時,前頭走着的韋萌卻已經意氣風發,昂首闊步向前。
甚至,如之前的濟北王身邊的扈從吏楊茂,那身份地位不知道比張衝高到哪裏。
“用什麼通譯?是你不會說官話還是我們王上不會?別想有的沒的,老實呆着。”
果然,聽得種輯許諾,衆人紛紛喜笑顏開,更加奉承種輯了。
在留下一衆人後,韋萌和種輯二人單獨出軍帳,然後就見到導引他們的軍吏已經換了。
此時,金帳內,張衝和一衆幕僚、軍將正坐在馬紮上,等漢軍使者入內。
所以張衝並不知道,當他降臨的第二日開始走訪里社的時候,這給了他父兄多大的驚訝。
“本來以爲你兩一會就要覲見王上,所以沒給你們準備。剛我過去請報,得知王上和諸位門下還在商議事情,還有一會。所以我先給你們兩拿點吃的。”
問題不是出在宮殿大帳本身,而是出在了裏面的人。
於是,種輯眯着眼,心裏盤算着一會如何言此。
張衝那會的家境是什麼樣的?頂多就是一個普通自耕農的水平,雖然也認識點字,但依舊是畏首畏尾的卑微氣質。
但突然間,只是一夜,張衝的親近人就發現張衝不一樣了,他的眼神開始清亮,說話變得有了條理,甚至還有了自己的主見,知道每天會做什麼,不再渾渾噩噩。
他曾無數次的進入北宮的德陽殿,那裏的確華貴,雕樑畫棟,一木一石都是人間極品。但和眼前的這座金頂大帳比起來,卻有一種日暮西山的感覺。
作爲京都公卿的少壯派,種輯當然是不願意和泰山軍做什麼城下之盟的,但經不住前輩大佬們勸說,說什麼兵家勝負難料,縱然一時包羞忍辱又算得了什麼?以京都公卿之才俊如雲,只要緩過這一次,捲土重來未可知呀。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他們確認了韋萌二人的身份後,也不多說,就帶着二人繼續向中軍大帳走去。
張衝制止了衆人,讓漢使入帳。
聽到韋萌的請求,那泰山軍軍吏倒是挺好說話的,雖然在場使團人數也有八十人,但並沒有猶豫,就讓人去給這些人準備點飯食。
而此時,韋萌也是錯愕。
別說,這酸梅子真是開胃,後面讓自家老妻也醬一點。
之後他們又穿過一條戟道,隨後一頂金光閃閃的金帳就映入眼簾。
但父兄們並沒有驚慌,他們反而認爲這是天人降生,是天眷。在這個奉行神鬼的世界,所有“異”也是“神”,他們意識到張衝必不凡。
這些人皆穿蜀繡罩衫,內穿鐵甲,頭頂着翎羽兜鍪,手持金槍長戟,從軍帳的大門開始分開左右。
而這是什麼氣質呢?這是一種在長久富足生活中而滋養出的精神,有着自己的道德,有着人人平等的觀念。
現在種輯還記得一位前輩痛心疾首,大義凜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所以今日能在泰山軍這邊吃一頓,總是一件好事。
韋萌等人吃了飯後,又靠着草蓆上休息了一會,然後才等到那張王的召見。
本來這個策略無疑是非常現實的,也非常具有操作性。但軍中的將領們普遍排斥這個做法。
只是那酸梅味真的有點香,讓他的口水一直不停的分泌。
當肉湯的香味飄到這裏的時候,使團一行人頓時覺得手裏的粟飯也不香了。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氣質,這種氣質是環境和個人自由意志的結合。而一個現代人突然降臨到了古代,雖然人是一樣的,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李虎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一衆門下幕僚也陷入了沉思。
你要說漢軍是來做什麼的,張衝這些人會不知道?無非就是前幾日被長樂觀的那一戰給打慫了,現在讓人來求和了。
因爲只有這些中上層的人,見過那種最高貴的卿侯才知道何爲高貴氣質。
犒軍?也虧得那些城內的公卿想得出這個理由。
看在場這些人的孬樣,頓覺失了顏面的種輯訓斥道:
畢竟一個終日食不飽腹的人,你想他有什麼氣質。
也好在是飯點,各營後勤都在生火做飯,所以沒一會泰山軍就給他們這些人準備了吃食。
那麼問題來了,張衝要不要接受漢軍和談呢?
對於這一答案,軍中明顯分爲了兩個態度。
但偏偏這三人在張衝面前納頭便拜。
但很快,他就見到附近的一些泰山軍吏士也如他們,甚至他們一伍還有一口鍋,鍋裏還燉着肉湯。
帶着他們的是一個長相粗豪的軍吏,雙腿打着羅圈,披着衣甲,胸口有一面圓光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如能全漢室,全百姓,我等就是擔一擔這罵名又如何?擔不得嗎?”
這泰山軍的確誠不可與之爭鋒,只能稍做蟄伏,然後厲兵秣馬以待將來。
縱然楊茂、王章、李武三人那會勢窮路末,但以他們的身手就是亡命江湖也能有地方豪族收留他們。
因爲泰山軍凝練的軍心所在,就是這個。
而一個卑微灌園兒,農家子卻能有這般氣質,那不是天眷是什麼?
所以,一切都是有原由的。
沒錯,張衝抓着的正是韋萌,而此人竟然就是當年張衝服勞役的時候,在濟水順搭着的那個年輕的漢吏。
說完,那軍吏就讓人將種輯面前的食物撤走,隨後拂袖而去。
那就是張衝這人不一樣了。
軍中將士們爲了這一目標,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打算,爲的就是一舉拿下京都。
這泰山軍軍吏是泰山軍老弟兄出身,一看就看到這種輯就是一副世家子弟的做派,心裏厭惡,又聽了這話,直接就訓斥道:
而現在如果軍中突然傳出要和漢軍議和,縱然不是真議和,但軍中那些直憨性子的吏士們卻不會理解。
一時間,種輯就彷彿是被野獸給死死盯着了,身體一下子就僵直了。
而這種氣質在漢時這個殘酷的鄉社,那是多麼高貴的存在。
這個時候,導引他們一行人的軍吏又回來了,手裏託着個盤,上面放着的和那些隨吏一樣的吃食,只是多了兩碗肉湯。
一派是田豐、荀攸等人的意思,那就是可以談。可以利用城內公卿們的僥幸心理,不斷試探和逼迫城內的公卿退步,讓他們爲了眼前的苟和不斷放血,最後到了虛弱不堪的時候,再一擊入城。
種輯看了一眼在那默默咀嚼酸梅的韋萌,冷哼:
“真是一個土錘,也罷了,這樣的人擔一擔罵名,也算他的榮幸了。不然如他一般的人,何可能留名青史?”
種輯世家子弟,恩威並施這種手段拿來就用。
而那邊種輯丟了顏面,但依舊不忘自己來這裏的使命。相比於韋萌無知無覺,他對於此行的真正含義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看和那張賊有沒有和談的可能。
這伙食不能說好,而是特別好,都有些讓韋萌這些人喜出望外了。
而張衝呢?一開始也無知無覺,他自覺一切正常,甚至一點不收斂他那“現代”的氣質,到處招惹。
吳子言治兵,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當,退不可追。
所以亭長老孫頭看見了,青眼有加。小吏韋萌看到了,過目難忘。
至於個中苦楚,作爲公卿子弟的副使種輯自然是不曉得的,只有同爲鬥吏的韋萌才能心疼他們。
……
是啊,和漢家社稷比起來,一時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
種輯非常清楚,與泰山軍城下求和這麼重大的一件事,必然逃不過史家之筆,不然他會將主使之位送給他?
在衆人吧唧吧唧吃食的時候,種輯偷偷觀察着泰山軍的營內情況。
一邊的韋萌也對那種輯沒好感,樂得他吃癟,索性不理會他,就盤着腿,細心的吃着面前的飯食。
雖然因爲帳幕遮擋着視線,但從影影綽綽的身影和泰山軍換番的頻次,種輯就斷定這必然是一支精銳之師。
因爲如張衝那麼大的孩子,都會終日坐在田壟上,父兄喊他了,他才會應一下。
到時候三軍驚疑是小,王上的威信受損才是最可怕的。
一開始韋萌還以爲這是泰山軍對他們的優待,心裏多少對這一行的安危有了點底氣。
沒有無緣無故的賞識,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效忠。
於是,此刻韋萌再看到張衝後,先是驚詫,又是釋然。他明白,如果那所謂的張王就是眼前這個人,一切似乎又理所應當了。
但張衝和韋萌的敘舊,可讓邊上的種輯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