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讚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請叫我陳總長字數:5754更新時間:24/06/26 16:51:27
車馬粼粼,精甲曜日,根車內,張衝正和荀攸覈對這一次的出征序列。
從太原到上黨,要先行南下走至祁縣一帶,然後再向東穿過蔣谷大道、軒車嶺,就可進入上黨地區西北大門武鄉。
這一段路其實並不長,從太原西南下走上黨,也就是二百餘裏,其間每三十裏又有一處驛站,道路非常發達。
實際上,當張衝的車架出太原門的時候,其先頭部隊早就已經抵達到了蔣谷大道外的谷口團柏谷。
本來,張衝是不想坐這種慢騰騰的軒車的,但爲了方便和幕府吏士交流軍情,才不得以坐了這大車。
本來軍中也沒有這累贅物,這還是太原府庫裏的,據說是丁原的車架,現在倒是便宜了張衝。
此時,在這巨大的軒車內,張衝踞坐、荀攸、董昭、蒙沮三人分坐左右,正和張衝彙報着各軍行軍情況。
這一次上洛,泰山軍實際上兵分三路。
主路就是張衝所提掉的五萬大軍,他們將沿着太原道南下,然後在團柏谷穿越太嶽山進入上黨盆地。
而另外一路則是趙郡太守謝弼,將兵五千,沿着滏口陘進入上黨地區,和張衝的主路軍一起左右夾擊上黨。
而第三軍大軍則是鄴城留守張旦,統兵兩萬,沿着太行山北麓南下河內,然後三軍於河內野亡合軍,兵軍入洛。
這一軍策是荀攸所獻,他講京都爲天下之中,四通八達,東南西北皆可上洛,而我軍實際上已三面圍洛,無論是從北面、東面、西面皆上洛。
東面,有黑夫之河濟軍團,從濮陽沿着黃河一路西進,可直趨虎牢。但這條路上有盤踞在陳留一帶的張邈勢力,如果黑夫走這一條路,兩軍必戰。
而陳留張邈和豫州的袁紹爲盟友,一旦陳留地區爆發戰事,袁紹必定參加。
而當前,泰山軍並沒有在中原進行決戰的準備,是以黑夫之河濟軍團可爲牽制陳留敵軍的作用。
而且因爲黑夫部已經牢牢佔據大河渡口白馬渡,所以如有必要,鄴城方面會南下支援河濟。
但總體來說,泰山軍之河濟方面在此戰中主要採取牽制戰術,而不主動向西,不使戰事擴大發生不可測的結果。
黑夫之河濟軍團如此,泰山軍對洛陽西面的處理也差不多。
如今,泰山軍在佔據整個幷州後,已經和關西漢庭在河東一帶對峙。按照一般的戰術,此時泰山軍南下上洛,多是要走河東這條路的。
實際上,一開始泰山軍高層也確是這麼想的。
因爲,從太原道南下進攻河東,就能像一條錐子直插洛陽和長安之間。
從臨汾走汾水可以趨龍門渡,佔據進入關中的門戶。從聞喜穿谷口,可進入河東腹安邑,佔據富庶鹽池。
而一旦佔據河東,就可以直接從茅津渡口過河,進入弘農陝縣,然後沿着崤函道向東,從西面威脅洛陽。
這一條路也是歷代兵家常走的路,日後漢獻帝從河東回京都也是走的這條路。
但之後,張衝和諸多幕僚仔細研討後,還是放棄了這條路。
首先一個就是關西漢庭在河東方面確實下了力。
他們沿着汾水和峨眉臺地構建了一條防線,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玉璧。
此前泰山軍的飛軍背旗們曾在河東方面的暗諜幫助下深入到河東,也曾遠觀過這一壁壘,甚是險要。
泰山軍要是走這條路下河東,即便最後拿下玉璧,也會極大的挫兵鋒,得不償失。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走這一條路,會逼得關西和關東聯合。崤函道本就是處在兩京之間,而一旦張衝橫插而入,誰也不能保證兩京不會摒棄前嫌,聯手夾擊泰山軍。
而到時候,關西軍在函谷關、關東軍在澠池,前後夾擊,背後又是大河,必將陷入四面包圍的境地。
所以多方考慮,張衝放棄從西面進攻洛陽的計劃。
但卻有一條古道被張衝用起來了,那就是王屋道。
這條道實際上就是從聞喜口外的涑水河上游向東南行,過橫嶺關,經過皋落,穿越王屋山區而抵達垣曲縣,之後就可以經齊子嶺、軹關進入河內郡界,然後從這裏南渡孟津,就能進入京都。
這條道路開闢的非常早,春秋時期晉人爲了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特意進攻王屋山內的赤狄。
此後晉人多次出路此道,與齊、楚競爭中原霸權。
這條道也是從河東地區進入河洛最近的一條路,但可惜現在泰山軍並沒有能完全掌握這條道,只能讓飛軍的哨騎、遊奕穿行此間。
如今,泰山軍和關西軍對峙的第一線依舊是雀鼠道附近,雖然介休之戰後,關西軍將谷內的兵馬全部撤到了谷後,但依舊在谷間修建壁壘阻擋泰山軍。
所以,泰山軍和關西軍還是在臨汾盆地的最北緣對峙,而王屋道的入口卻在臨汾盆地的最南端,所以泰山軍是很難過去的。
而現在之所以還能走哨探遊奕,還是因爲董昭打通了聞喜裴氏的關係,正是有這個地頭蛇的幫助,泰山軍才可以小股人馬往來,爲張衝提供河洛最新的動態。
於是,這剩下的唯一能通行大軍的,就只有北面了。
而要想從北面進攻洛陽,實際上就是一個地區一個渡口。
地區就是河內,渡口就是孟津渡。
從京都上東門出發,折北六十餘裏,就到了孟津渡,而過河之後就進入到河內。
河內這個地方可以說是河洛地區北面最重要的地區。從太行山南麓到大河之間,從王屋山到汲縣,這片不大的地區可謂兵家必爭之地。
這裏以前就南陽,爲太行山南之意。過去,晉人得之而霸業成,秦人得之而能與三晉爭,前漢爭中原,則先定河內,本朝光武經營河北,則以河內爲固,進而復洛陽。
可以說,河內這片地區就是洛陽的北面防禦核心。所以,關東朝廷在河內方面的防禦是非常嚴密的。
不過,從北面進入洛陽雖然只有河內這一條路,但進入河內卻有三條路。
一條就是從河北沿着太行山東麓南下,比如張衝讓張旦統軍兩萬從鄴城出發,走的就是這條路。
這條路也是河北地區到河洛地區最便捷之路,爲用兵河洛者首選。後世,石勒攻洛陽就是從這條路走。
第二條路,就是從太行陘。
太行陘在河內懷縣西北三十裏,是太行山第二條中斷陘口。
從這裏穿越太行山麓,就能過長平、上黨二地,然後沿着多處水道進入太原盆地。
而現在,張衝所率之主力軍就是從這條路走。
可以說,這條路也是幷州地區進入洛陽的主要通道。昔日幷州丁原帶着邊軍南下的時候,就是走的這條路。
從太原、經上黨、河內、河陽,長驅入洛,五日便至。
所以此後權臣多置霸府於太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一旦洛陽有警,晉陽兵馬五日便能殺到洛陽對岸。
而第三條路,就是剛剛說的走王屋道。
從太原沿着汾水一路南下,然後在臨汾、聞喜一帶東入含口,然後越過王屋山,進入垣縣,之後向東過齊子嶺、軹關然後至河陽。
只是現在這條路被關西軍所阻,不能通行大軍,殊爲可惜。
不然泰山軍從這三條路併力進攻河內,能更穩操勝券,而不像現在主力大軍要先攻克上黨。
上黨,上黨,與天同黨,可見高巍。
這片地區是處於太行、太嶽山脈中間的一塊盆地,以長子爲核心,物產豐富,交通便利。
但要拿下上黨卻並不同意,這裏臺地多,山脈破碎,行軍不容易,反而對於防守一方來說更爲有利。
也正是考慮上黨高地的地理險惡,張衝才令邯鄲、鄴城兩面在太行山東側進攻上黨。
這樣一旦張衝大軍受阻於上黨,謝弼和張旦的大軍則可以從滏口、太行陘兩地,在東面和南面進攻上黨。
可以說,荀攸佈置的軍略是非常合張衝心思的。
一方面儘可能聚集兵力進攻一敵,另一方面又有多路配合,既能齊頭並進,又能左右鉗形攻勢,互相減輕壓力。
但張衝的攻勢這麼聲勢浩大,洛陽方面也不全是蠢蛋。
實際上,他們自己在洛陽北面的防守是非常完備的。
先是最重要的孟津渡,關東軍就建立了三條城。分別在北岸、河心沙洲、南岸各修造了三座堅壁,取名“河陽三城”。
三城修畢,大將軍何進就曾視察過這三城,直接評價:
“人造之險,自古莫如此三城。向使城內積穀三十年儲,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
京中有識者皆言,大將軍此言,成乃敗亡之語。
但何進卻不爲所動,而是大力經營河陽三城,不僅在河橋之南修建了河陰倉,在裏面囤積了百萬石積糧。
還將自己的族弟何榮舉爲河陽尉,權河陽三城防務。
而除了對孟津的擴建外,關東方面同樣在河內的野王城進行擴建。
野王爲河內郡治所在,爲三路交匯之地,是河內樞紐所在。而現在的河內郡守是薛洪,就駐紮在野王城。
而除了野王城,京都在河內的重鎮還有汲縣和軹關、天井關,皆是泰山軍上洛路上的難關。
尤其是那天井關,羊腸阪道說的就是那裏。
而現在在車內,張衝就在聽蒙沮講這些地區的情報,做到知己知彼。
車馬還在走,人有點昏昏欲睡,突然,蒙沮講到了一條信報,讓張衝精神一振,卻聽蒙沮道:
“京都的情報送來,疑似朱儁的人物回京了。”
張衝當即下令:
“立即着人去探,務必要獲得準確情報。”
蒙沮忙記了下來。
這由不得張衝不慎重,因爲目前關東最後的柱石就是那朱儁了。自皇甫嵩自戕後,朱儁就是關東朝廷唯一的大帥,如果他來到了京都,那顯然會針對泰山軍的南下進行一系列佈置。
之後,四人又聊了一會,將三路大軍的動態都做了梳理後,張衝結束了會:
“事情就按我佈置的去辦。大家隨我下車走一走,我這腿啊,還是不適合坐這馬車。”
於是,張衝下了軒車,然後走到了道邊的一處坡上,身後跟着了一衆文臣猛將。
此時,他看着腳下那旌旗塞道,甲騎如流的景象,內心豪邁漸生,他對衆人道:
“這一次上洛,咱們要一戰功成。不僅要拿下洛陽,更要贏得民心,贏得大勢。”
衆人忙呼唱喏。
這時候,人羣中的令狐邵見張王心情這麼好,自覺機會來了,忙出列:
“陛下,如今虎賁十萬,搖向上洛,此情此景,卑下忍不住要獻歌一首。”
張衝扭頭看了一眼,認出這個令狐邵是太原出降的一員,心裏暗嗤笑文人就是個雞兒,你理他,他就硬。你不理他,他就軟。
雖然心下不屑,但張衝還是含着笑,點頭。
於是,令狐邵激動的唱道:
“九旗雲際出,萬騎谷中來。石路行將盡,煙郊望忽開。”
這詩說實話還行,再加上令狐邵的嗓音不錯,清正有磁性,將這首小詞唱得還是有味道的。
其實人羣中有令狐邵這樣心思的不在少數,他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就是歌功頌德。
說實話這種唱贊歌事情,一般有底線的文臣都不願意,畢竟有點羞恥。但在場的人見令狐邵這麼果決,也反應過來了。
他們有啥?沒軍功,沒籌劃、沒經濟,再不給王上唱唱贊歌,他們還有什麼價值?
這些人本就是幷州的投降派,被泰山軍收入幕府後,一直惴惴不安。
他們多少明白,如他們這些人其實就是一個千金市馬骨的作用,等泰山軍得了天下後,他們估計也就得個清閒的職位。
但話是這麼說,卻沒幾個甘心的,這些人都多少自負才望,以爲天下宰割在手,如何願意清閒,此刻見有這麼一個機會展現,也顧不得羞恥,開始出列唱贊歌。
在令狐邵帶頭下,後面不少幷州士都陸續獻詞,但整體水平都一般般,有些甚至因爲緊張,還磕磕絆絆的。
直到另外一個太原名士溫恢出場,整個文風水平才升了一個水平,只見這位身高八尺,溫文爾雅的文士,於黃土坡上迎風唱道:
“鐘鼓嚴更曙,山河野望通。鳴鑾下團柏,飛旆入長平。地險關逾壯,上黨鎮尚雄。春來津樹合,月落戍樓空。”
此歌一出,有一定文學修養的都暗暗點頭,如荀攸等人資深幕力也忍不住看向那位八尺幷州士。
但在這一片和諧中,有一人卻嘆道:
“張王,我也有一詩獻上。”
張衝看過去,是那個叫王機的,據說是那個倒黴的護匈奴中郎將王柔的兒子。
隨後不等張衝同意,這王機就排開人羣,環視左右,哼道:
“肩輿次京都,睥睨向大荒。千里何蕭條,草木自悲涼。”
王機一番話說完,全場雅雀無聲,剛剛那溫恢更是滿臉通紅,心頭羞愧:
“和王君一比,我真的是泥巴也似的人物,我輩文人如何這般就折腰了呢。”
王機這詞說來並沒有多少文學性,但格局視野卻更高,其展現的風格更是讓一衆幷州士汗顏。
但這詞落在泰山軍幕府士耳朵了就不那麼一回事了。
那郭圖直接站出來,怒斥:
“好你個機心小兒,也想踩着我泰山軍邀名?來人,將這王機拿下。”
原來,郭圖自己就是何機心的人,自然一眼看出王機語言下的壞心思。
你在咱泰山軍大軍出征的時候,講什麼千里蕭條,草木悲涼,這是罵誰?
果然,壞種最懂壞種。
就在橫壯將要拿下王機的時候,張衝擺了擺手,他笑着對郭圖道:
“老郭,急什麼,咱們泰山軍允許人說話。”
說完,張衝瞥了一眼王機,然後對衆人笑道:
“我也有一首詞,是他人所作,你們品品如何。”
說完,張衝就唱道:
“峯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太原路。望東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話畢,全場雅雀無聲,衆人暗暗品味着這詩歌的意境,真乃絕品。
張衝問向郭圖:
“老郭,你覺得這詞如何?”
郭圖恭敬中帶着阿諛,諂媚道:
“王上,我郭圖也自稱風雅。無論樂府名篇,還是鄉里小調都聽過不少,但從來沒有聽過這般心憂天下的唱詞,如不是王上說這是別人所作,僕定然以爲是王上的手筆,畢竟這天下誰還能比陛下更心憂百姓?”
張衝撫着須髯,笑笑不語。
而那邊,荀攸雖然一直瞧不上郭圖的阿諛,但也認同道:
“王上,此詞確實好詞,音律對仗齊整不說,其格局更是遠超同儕,是一等一的好詞。”
那王機賣弄機心逃過一劫,這會也藉着機會讚美道:
“張王此詞比卑下的詞,更磅礴大氣,當卑下春傷悲秋的時候,此詞作者早已悲憫人心。非體恤民心的大英雄,何能作此詞?”
這邊王機拐着彎的誇讚張衝,卻不妨,張衝直接反問了一句:
“你所唱是春傷悲秋,這詞難道就不是嗎?”
這話不僅王機愣了一下,在場的文人幕僚皆沒反應過來。
而直到這個時候,張衝才正色對衆人道:
“爾等以爲那詞好在悲憫,但這天下百姓要的不是悲憫,而是改變。我來告訴你們,什麼是讚歌!”
於是,張衝立高坡,氣成丹田,繼而放聲高歌:
“起刀兵,換太平,直叫天下復清明。”
當這聲音穿出的時候,全場先是一靜,然後下面道路上的車馬粼粼中,無數軍吏開始呼和。
這讚歌,從數十裏行軍道上起此彼伏,繼而同頻成一句:
“起刀兵,換太平,直叫天下復清明。”
數萬人在高聲放歌,這歌聲如雷霆,就是天地的意志。這歌聲如海嘯,就是人道的心聲。
而當張衝在唱的時候,如荀攸、郭圖、趙峻、陳譙等幕府士皆緊握拳頭,放聲高呼。
在一衆幷州士發白的臉色下,他們毫無顧忌,肆意高唱他們的讚歌。
那杏黃旗下,這歌聲是多麼的嘹亮,它越過高山,跨過平原,衝破大河,讓天下人都能聽到。
這就是萬世開太平的讚歌。
這勝利歌聲多麼嘹亮!這是屬於人民的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