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豪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請叫我陳總長字數:3328更新時間:24/06/26 16:51:27
    濟陰郡,定陶縣,官寺。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爺出去,一定讓你知道……”

    此時,一披頭散髮的漢子,正在被吊着抽鞭。

    “知道什麼,知道你爺爺的狠活?”

    幽暗的囚室,一黑幘刀筆吏揮着鞭子,又賣力的多抽了幾下。

    慘叫聲,不忍聞。

    在刑牢邊的囚室,李乾聽着鞭聲一抖一抖,今日方知刀筆吏之尊。

    那日,他拖着郡吏的屍體,檻車來投,引得郡寺一陣騷動。

    本應該傳令李乾來寺的郡吏,現在屍首就躺在車上。

    衆郡吏如何不驚,他們是萬萬沒想到這李乾剛烈如斯,果漢家風氣。

    但驚歸驚,卻沒人來拿李乾。

    一方面,郡寺的郡卒、郡吏都是本地豪強子弟,和李乾都很熟。

    另一方面,他們也對郡守不滿。這郡守也過於苛責了,爲了一點小事,就對秉承忠義的李氏,如此迫害。

    衆多郡吏中正圍着一懷銅印垂黃綬的佐吏等他發令,他就是本郡功曹魏京。

    在一郡官佐中,功曹算是“郡之極位”了,郡守有事,基本都是功曹來署理郡事。

    如此豪職,自然是本郡勢力人家的子弟才能充當。

    這個叫魏京的就是如此,他出自濟陰句陽人魏氏,其先祖是本朝長樂衛尉。

    作爲京官九卿一流的子弟,魏京自有一番別與同僚的氣度。

    常宴飲,魏京每酒後,輒詠: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飈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他又愛以鐵如意打唾壺來做樂。

    每宴飲一次,不知道要打壞多少唾壺,但郡人皆以爲風流倜儻,趨之若鶩。

    郡中一干豪傑名士皆是他魏京宴席上的長客,這李乾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魏京自然不讓李乾難堪,只讓人將死去的郡吏扶入官寺,就帶着李乾去拜謁郡守張寵。

    這會張寵正在聽着自己老妻唸叨。

    他妻子類他,也生的碩大白皙,是他一寶。但這會一寶正發着脾氣:

    “你個老物,人家在交州做郡守,三年得財五千萬。

    你在魯地做太守都四年了,也沒見往家裏帶些啥,還要豢養那麼多幕客。

    那些個窮酸濟什麼用,不如用我家人,保證咱們回鄉時,金珠百斛。”

    張寵被妻子念得頭疼,他毫無不懷疑老妻的許諾。

    要是任用老妻的族人來治產,離任後不說千車家當,幾百輛怕也是裝不下的。

    只因爲,老妻來自河南郡密縣侯氏,其家族世代經營產業,家累萬金。

    但他還是忍不住輕斥:

    “你說的那人叫孫奮,跑去南海當官撈得夠了,但最後被樑冀一鍋端。我早就告訴你了,錢多是禍。”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老妻更氣:

    “你少來糊弄,你就是家法學多了,陰陽入腦,有錢不掙,那就是傻。錢是禍,那咋那麼多人都撈啊。”

    這話噎得張寵狂怒,但又說不出話。

    幸好這時候,功曹魏京來拜謁,他立馬逃也似的離開了。

    剛進署衙,他就見到魏京和一干諸曹長官都在,一郡菁華,畢至於此。

    下面還跪着一人,素衣負荊,正是那李乾。

    張寵暗爽,正要正襟危坐於堂,忽然瞅見堂外角落,有一死屍,還看着眼熟。

    不帶多看幾眼,那李乾就磕頭了。

    “明府在上,僕李乾有罪。罪一,擅典兵越境。罪二:失手誤殺郡吏。自知百死不恕,自乞死罪。”

    張寵聽了這話,就一個念頭:

    “什麼?殺了郡吏,誰被殺了?”

    再一想剛剛瞥見的熟悉,立馬醒悟過來,這李乾竟然殺了他傳令的馬快。

    登時,張寵的汗就下來了。

    他立馬看寺外,那是人影綽綽,再看場下諸曹,那是虎視眈眈。

    他顧不上許多,屁股一擡,就往寺後廊跑。

    只留下李乾和諸多郡吏面面相覷。

    跪坐在魏京邊上的是兵曹卞崇。

    他出自冤句縣,只是中產之家,但有勇力,能任事,被張寵舉爲兵曹長。

    卞崇耳附魏京,疑惑道:

    “文翰兄,主公這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坐着,怎麼突然就跑回堂後?有急?”

    魏京如有所思,點了郡守的門下督,讓他引着自己去廊後找張寵。

    門下督,爲郡守侍衛隊長,是張寵的鄉人,素有勇力,有氣力,被張寵延爲門下督,隨他一同來濟陰上任。

    門下督帶着魏京找到張寵時,後庭一片忙亂。

    張寵一邊呼來家奴去套車,一邊七手八腳的就把貴重的裝箱,看到有家婢還杵着,罵着讓她趕緊給夫人收拾細軟。

    一通忙活,張寵啃呲直喘,見到魏京來,一拍腦門,說:

    “文翰,你把我的官印和綬帶,掛在廊中的桑樹下。我解印綬的期間,就由你來署理郡務。”

    魏京忙道:

    “主公,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你說是什麼事。你們濟陰的豪強是真厲害啊。

    土豪敢明火執仗殺我郡吏,你們這些豪吏敢直接帶着兇犯就來面我。

    我要是再不識趣辭官,怕也和那趟在堂裏的郡吏一樣,來個意外。”

    魏京一嚇,萬萬沒想到,郡守竟然做此想法。

    也不能怪張寵,是他魏京自己失了計較,當時就應該直接將李乾先打入寺獄。

    魏京立馬跪在地上,嘴親着張寵的衣袴,就哭:

    “主公息怒,這是僕舉止失措。僕原念着李乾有鄉望,不想他和主公弄得太僵。

    所以自作主張帶着他來拜謁主公,不想卻會置主公於險地。僕死罪。”

    說着,就將頭上的進賢冠摘下,又將衣袍脫掉,整齊的擺放在一旁,恭敬伏地請罪。

    魏京就這麼伏着,張寵也在思考着魏京這話有多少是真的。

    半晌,張寵悠悠問了一句:

    “你覺得那李乾是泄憤殺了郡吏,還是真意外錯殺?”

    魏京思考了一下,認真說道:

    “主公,此事關鍵不在於李乾爲何殺了郡吏,而是他自投牢寺這件事。他這是來求死的,不然當時殺了郡吏,就該去亡命。”

    “求死?爲啥?”

    “爲了家族,臣知道這李乾性情,心心念念的就是擡家聲。所以,主公無須懼李乾,因爲他有羈絆。”

    這時候張寵才恍然,是自己多疑了。

    遂命徒附們不再收拾,一應還原,然後就施施然的,帶着魏京回堂。

    堂內諸曹長官正焦急的等待着,見魏京帶着張寵又回來,又各列其位。

    “咳咳”

    張寵此時又找回先前的從容,他整肅兩聲後,直接開口:

    “李乾,你既已知死罪難逃,那本郡就不再多說。只希望你多思多念,多想想親朋族人。來人吶!將李乾收押牢寺。秋後問斬。”

    李乾全程一句話沒說,只是聽張寵說到親朋族人時,才微微抖了一下,然後就被郡卒收押下去了。

    然後一連十幾日,除了李典等一些族人,買通獄寺的刀筆吏,送進來一些衣被吃食,之後李乾就沒被再提出去過。

    但就算酒肉不缺,此時的李乾還是神情困頓。

    被關在裏面十幾天,整天就聽那些個刀筆吏,變着法的折磨人。

    就爲了從那些囚徒身上,榨取最後一絲錢帛。而有的,也是爲了單純取樂,就是玩。

    果然,成了囚徒就不再是人了,就是雞鴨豬狗,任人宰割。

    但這些和李乾正遭受的精神折磨,就顯得不值一提。

    衆所周知,等死,比直接死還要恐怖。

    李乾多少有點體會,爲什麼所有罪犯一定非要拖到秋後問斬了,就是爲了懲罰他們。

    這時候,那姓董的刀筆吏剛鞭笞完一個輕俠,正走到邊上喝水,就看到閉目養神的李乾。

    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上來隔着木檻,一腳踢趴李乾,嘲諷道:

    “呦,果然是我們乘氏的豪俠啊,這地方都能端坐。

    不過你給爺裝什麼名士,這地方,爺讓你哭你就哭,讓你笑你叫笑。”

    說完,就一鞭抽過來,“給爺哭。”

    李乾受了無妄之災,一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

    但此時此地,又和他那晚在軍帳中殘虐水寇的場景,有什麼不同嗎?

    李乾被抽了這鞭子,只拿眼橫着這姓董的。

    他不認識這人,往日這種不入流的鬥食吏,他正眼不帶瞧的。

    但今天,他死死盯着看,非要把這人記在腦海裏。

    姓董的,被看毛了,說了句給自己鼓氣的話:

    “你個要死的鬼,還當自己是往日吶。還敢拿瞧,看今個打不死你。”

    說着,就又要綸過來一鞭。

    但這鞭子,被一高大之人攔下了。

    姓董的剛要罵,回身看到此人,立馬止住了穢語,丟下鞭子,就跪在地上了。

    原來這高大漢子,就是本郡決曹曹長,文武,正是姓董的頂頭上司。

    文武是濟陰乘氏人,和李乾正好是同鄉。

    他不是一人來,更準確的來說,他是陪着郡守張寵等人來的。

    文武沒管那個姓董的刀筆吏,而是立馬讓下面人開鎖,請出李乾。

    李乾還納悶,就看到太守張寵邁着肥顛的步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道:

    “乾弟,你受苦了。”

    這是怎麼回事?

    李乾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源自那天日食對京都的影響。

    他這條小魚的命運,再此被京都的龍虎鬥給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