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政治的精髓在博弈，俗稱左右橫跳

    洛倫元帥得到了晉升，不只是軍銜，還有爵位。

    他傳承自母親的弗雷德裏克男爵的封號被路易王擢升到了伯爵銜，但並沒有封地。

    這不是國王不夠慷慨，只是因爲洛倫元帥身上有一半矮人血脈，雖然國王相當信任元帥的忠誠，但給一名混血封地很容易在下一代引發一些不必要的波瀾。

    更何況，白銀矮人本就在西蘭王國內有自己的大片祖地。

    雖然洛倫元帥非常憎恨自己那位不負責任的矮人父親，但作爲白銀矮人至高大公的孫子，他在白銀堡附近的山地中擁有的“世襲領地”可比一般的人類伯爵領富饒多了。

    而且他一旦和目前白銀矮人至高領主的孫女，也是他的堂妹莉芙若薩·白銀之心殿下完婚之後，他就將擁有從波旁特到安茹地區廣袤的十一座山峯作爲領地。

    其面積已經堪比整個特蘭西亞，這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大小也是個公國了。

    因此元帥根本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

    只是這婚啊.

    怎麼說呢，不那麼好結。

    雖然他的堂妹只比他小三歲，今年已經68了，但以矮人的漫長壽命而言，莉芙若薩小姐顯然還處於未成年的時期。

    洛倫元帥實在是下不了那個手.

    他從小在人類社會裏長大，雖說也接受矮人的傳統教育，但人類的某些道德觀約束着他讓他一直在抗拒這份其實自己也不討厭的姻緣。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洛倫元帥雖然接受了自己的血脈，並且依靠自己的光輝履歷在白銀矮人族羣中也從離經叛道的“孽種”被視作族羣的驕傲，然而他和自己那位擔任白銀堡至高領主的爺爺關係並不好。

    在年輕時，元帥一直覺得自己母親最終鬱鬱而終的悲慘結局都是爺爺害的，正是他流放了自己那沒有擔當的父親，才讓可憐的母親在真摯的思念中孤苦離世。

    隨着年紀的增長，尤其是跟隨路易王南征北戰並身居高位後，元帥也逐漸理解了爺爺當年的苦衷。

    他知道上位者的很多決定都不是出自個人的意志。

    但矮人們都是一副又臭又硬的倔脾氣，想讓他真正低頭可沒那麼容易。而就在元帥不爽的同時，這份糟糕的情緒似乎也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傳遞到了另一種正在努力向上爬的倒黴蛋身上。

    “什麼？”

    血鷲迴廊的辦公室裏，正和馬克西姆計劃着該怎麼開啓對特蘭西亞大地上多如牛毛的豺狼人匪盜展開清繳的墨菲仰起頭，驚愕的看着眼前親自跑來報信的猩紅執政官。

    他對氣喘吁吁的米莉安說：

    “你再說一次，誰要和我遠程談話？”

    “洛倫·‘鋼心’·弗雷德裏克元帥，開拓軍團的指揮官，金雀花王國東線戰場的統帥，我們上一次聽說他消息的時候，他還是將軍來着。”

    米莉安也是一頭霧水。

    但她理解這件事的重要性，便語氣嚴肅的說：

    “開拓要塞的弗雷澤少校剛剛送了一份加急信息到我的運算寶珠的通訊頻段裏，他說明了這件事，那位洛倫元帥要和特蘭西亞地區的領主對話。

    據說是要商討黑災防禦事宜，以及派遣一部分金雀花王國的士兵進駐特蘭西亞南部協助組建防線。”

    “就是那個下令摧毀了卡德曼城的半矮人屠夫嗎？”

    馬克西姆帶着一種強烈的情緒問道：

    “那混蛋是專程來挑釁的嗎？”

    “那是戰爭行爲！雖然我也對這件事保留自己的態度，但我必須強調，兩位，這件事的性質很嚴肅，它直接關係到領主大人的權威與統治。”

    米莉安拉開椅子坐在那蓋着地圖的桌邊，對自己的領主和同僚解釋到：

    “在來之前，我和馬爾科姆教授詳談過，教授認爲墨菲大人僅僅得到諾德托夫王國女王任命的‘總督’頭銜還不夠！以目前我們所處的環境來看，特蘭西亞地區的總督必須再得到金雀花王國的承認，這樣才能確立特蘭西亞地區在兩國之間的中立地位。

    而兩份總督任命，也足以讓墨菲大人在特蘭西亞地區獲得無可爭議的強宣稱！再沒有人能於法理上反駁墨菲大人對於這片土地的統治權。

    這一點對於我們領地以後的發展相當重要。

    只有有了足夠合理的統治權和宣稱，您之後制定的政令與法律才能站住腳並被其他兩國的居民所遵守，說的再嚴肅一點，這或許關乎於‘國格’的問題。”

    米莉安說了一大堆，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這才語氣婉轉的對墨菲說：

    “所以我們的建議是，雖然對方拆了您的老家，但還希望領主大人能剋制一下內心的憤怒與情緒，在明天完成和洛倫元帥的遠程會面。對方的靈能師會負責架設一條特殊的靈能通訊涵道，我們的靈能師只需要配合施展術式就行。”

    米莉安自己覺得墨菲對於洛倫元帥肯定是有情緒的，畢竟卡德曼城就是被對方下令摧毀。

    但實際上，墨菲對於這座曾並不歡迎他的城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至於卡德曼城的毀滅雖然在人道主義上要致以哀悼，對於那些無辜的死者墨菲也心有慼慼，但說起對洛倫元帥的態度不只於仇恨，甚至還有點愧疚.

    畢竟他在走私者林地搶來的運算寶珠都是這位元帥的“私人財產”。

    這不就等於苦主要主動和強盜對話嗎？而且以目前運算寶珠在猩紅堡體系中的重要程度，洛倫元帥這四捨五入一下基本算是墨菲的“天使投資人”了。

    萬一這“靈能電話”一接通，對方上來就問自己的寶珠在哪，這多尷尬呀。

    不過想來以洛倫元帥的地位，應該不至於會在正式的“外交場合”說起這種讓他丟臉的事吧？

    墨菲心中心思急轉，他咳嗽了幾聲，說：

    “我沒有問題，只是關於這場交談本身，想要讓金雀花王國承諾總督區的存在應該不會那麼容易，金雀花王國不是諾德托夫。那個國家正在進行的改革讓它就像是飢腸轆轆的狼，它有足夠的野心也有足夠的胃口吃下特蘭西亞。

    若不是黑災將至，我覺得這雙方的和平可能連幾年都維持不了。

    所以，你和你的副官有什麼政治層面的建議給我嗎？”

    “有！”

    米莉安拿出一份手稿遞給了墨菲，她解釋道：

    “這是馬爾科姆教授整理出的建議，以及他對金雀花王國在各個層面的理解與描述，他覺得這會讓您對那個國家和它的體制有一個更清晰的瞭解。

    至於明日交談時的策略，教授建議您不要在細節問題上糾結。

    洛倫元帥是個軍人作風很重的人，他或許會更喜歡直來直去的交鋒，哪怕是語言上也一樣。

    根據弗雷澤少校給出的信息，洛倫元帥已經被路易王任命爲王國東線與黑災應對的統帥，因此從權力層面而言，他完全有資格判定您是否可以被任命爲特蘭西亞總督，並向路易王提供一份政治層面的建議。

    而根據一些流傳在金雀花王國的小道消息，洛倫元帥是路易王最親信的軍方成員，因此他的態度基本也可以等同於路易王在這件事上的態度。”

    馬克西姆沒聽出米莉安話裏的深意，但墨菲聽懂了。

    他挑了挑眉頭，板着臉反問道：

    “所以，我的猩紅執政官給我的建議是，讓我儘量討好那位敵國的元帥？”

    “嗯。”

    米莉安很認真的點頭說：

    “這是可用的策略，而且就我在歷史課與行政科目上的學習經驗來看，它往往非常有效。”

    “這不行！”

    忠誠的馬克西姆立刻否決道：

    “領主大人怎麼能討好敵人？這要是被領民知道絕對會引發不必要的波瀾，目前我們的人民對於金雀花王國尤其是開拓軍團恨之入骨。米莉安！

    伱在提建議時要考慮到我們自己人的態度，而不是總把你自己視爲這片大地之外的人。

    這裏也是你的故鄉！”

    “唉，別讓他們知道不就行了？”

    米莉安嘆氣說：

    “雖然這樣聽起來很不好，但遮掩也是政治的精髓之一。領主大人是要帶領人民，而不是被人民的意見裹挾，馬克，你其實也知道，在現在這個階段和金雀花王國搞好關系對特蘭西亞沒有任何壞處吧？”

    馬克西姆板着臉不說話，但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足夠清晰的回答。

    “我不會討好他！”

    墨菲搖頭說：

    “且不提這件事在我心裏的真實想法，單說我的另一個身份，作爲已經被諾德托夫王國的狼女陛下認可並授予代理總督權位的我，如果在這種場合下對金雀花王國的邊境元帥俯首稱臣，那意味着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北佬們的支持也會落空。

    我必須以平等的地位與洛倫元帥完成對話，但這實際上也是個機會！”

    墨菲眯起眼睛，對認真傾聽的米莉安說：

    “狼女的任命狀已經在手中，其上屬於冬宮的國王戳記便是我可以使用的‘武器’，洛倫元帥和他的路易王可以不在乎特蘭西亞鄉民們的態度，但他們不能忽視北風堡的威嚴。

    米莉安，你說的不錯，這事事關國格。

    但不是我們的國格

    相信我，你現在把這份任命狀透露給你的那位學長，我相信明天時，那位矮人元帥不會太放肆的！”

    “對啊！”

    馬克西姆立刻高興起來。

    他拍着拳頭說：

    “墨菲主人完全可以借力打力，就像是在鬥劍中尋找到微妙的平衡，以狼女的王權來壓制那該死的元帥。”

    “而且金雀花王國也需要我們！”

    米莉安的眼睛裏亮着光，她思索着說道：

    “就如諾德托夫王國的北佬們需要我們頂在黑災的第一線代替他們的士兵送死一樣，金雀花王國的貴族們也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們派上危險的前線。

    所以，如果出現最樂觀的情況，那位元帥甚至會主動拉攏並安撫我們！

    啊，誰能想到，可怕的黑災居然能成爲特蘭西亞在這個艱難時刻的護身符呢？”

    “嘁，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如果你們多讀一讀波西亞邦聯的編年史，也不至於在現在這個時候才悟出這個道理。”

    翠絲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剛剛摸完魚，愉快的喝完了一瓶上等冰火酒，正走出來消食遛彎的血鷲大公很不得體的靠在墨菲辦公室的門邊。

    她一邊把玩着自己調皮的髮梢，一邊說：

    “從波西亞邦聯的第一座城建立起來的那一刻，藉助黑災和豺狼人的威脅來從諾德人、西蘭人和凱特人那裏攫取利益就是這個國家的立身之本！

    墨菲之前對狼女的彙報中有一句話說的非常好，戰爭本身就是最賺錢的生意，而在過去幾百年裏，波西亞邦聯的人類貴族們把這一點貫徹到了極致。

    每一次黑災都會讓波西亞邦聯損失慘重，但每一次黑災之後，這個國家的實力就會迎來一波爆發式的增長！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想要在特蘭西亞這個鬼地方過得舒坦，就得學會利用那些兇狠的豺狼人的威脅。

    它們確實是可怕的敵人，但這並不妨礙波西亞邦聯把它們作爲生財之道。

    這裏獨特的地理位置就是我們向其他勢力索要各種援助時最大的殺手鐗。”

    血鷲大公露出一個稍顯嫌棄但大體滿意的笑容，走上前摸了摸米莉安的小腦袋，溫聲說：

    “墨菲對你的看重是有道理的，你依靠自己悟出了這片大地的管理者們的生存準則，但這只是個開始，米莉安。作爲猩紅執政官，你在這方面要學習和摸索的還有很多。”

    米莉安對翠絲夫人的印象是極好的。

    她一直認爲如果吸血鬼都是翠絲夫人這個樣子，那麼人類和吸血鬼或許就能存在和平共處的可能。

    但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意識到翠絲夫人在廢人王的外表之下隱藏的那顆狡詐且博學的靈魂。

    她意識到這個在特蘭西亞生活了400年的古老者是親眼旁觀了波西亞邦聯的建立、崛起和毀滅。

    她的人生經歷本身就是一筆對於施政者而言不可多得的寶藏。

    米莉安似乎也真正弄清楚了自己的領主墨菲大人如此年輕卻如此狡猾又腹黑的原因，大概是翠絲女士教得好？

    “我能邀請您成爲我的政治顧問嗎？翠絲女士。”

    米莉安起身認真的說：

    “我和這片大地都很需要您的智慧，夫人。”

    “哈？你想再給我一份工作？你是要累死我嗎？”

    翠絲翻着白眼說：

    “免談！處理點家族事務都快讓我煩死了，而且這活又不難做，你只需要學會左右橫跳就行了。北佬們發癲的時候引入西蘭人的勢力，西蘭人打算掀桌子就向北佬靠攏。

    可惜伊莎王國已經被西蘭人吞併，否則那孤懸海外一直在玩弄‘大陸平衡’策略的狡猾島國會成爲你最忠誠的盟友。

    你的前人都是在三個雞蛋上跳舞，輪到你時就只剩下了兩個雞蛋，這足以考驗你的政治智慧和敏銳嗅覺。

    你確實需要幫手和顧問，但不是我。”

    血鷲大公瞥了一眼維持着帥哥笑容，含情脈脈的看着她的小墨菲，撇嘴對米莉安說：

    “小墨菲都說了，吸血鬼以後不會是這片大地上的統治者，我們也只是這片大地育養的生靈的一員。所以去找你的同胞吧，從他們那裏獲取智慧、經驗與教訓。

    現在你們可以暫時離開嗎？

    我要和墨菲談點事。”

    米莉安的眼神立刻八卦起來，她和馬克西姆對視了一眼，乖巧的退出了辦公室之外，在他們離開之後，翠絲活動着肩膀搖晃着細長的脖頸對墨菲說：

    “菲米斯要回來了，她剛送來了訊息還帶回了帕英尊主的指令”

    “我現在不關心另一個女人.”

    “正經點！那兩個小家夥在門外偷聽呢.唔，現在，他們跑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