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辦報紙啓民智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朕聞上古字數:5466更新時間:24/06/27 01:08:54
    攤派!

    這個詞語觸目驚心。

    饒是張敷華聽見都忍不住身子發顫。

    叢蘭更是被嚇得臉色蒼白,面無血色。

    地方官府攤派賦稅!

    這樣只會導致真正的自耕農負擔越來越重!

    這種現象如果不加以遏制,任由那些士紳豪強兼併下去,只怕最後大明朝廷將會無稅可收,無糧可收!

    叢蘭並非沒有真才實學,事實上他可是進士及第,從萬千飽讀詩書之士中廝殺出來的。

    而歷史上這位叢蘭叢公,更是被譽爲大明王朝的軍國重臣,一生操勞國事,位列封疆,官居一品。

    其最大的功績,便是在整軍備戰、衛國戍邊方面,表現得膽識過人,氣魄非凡。

    叢蘭入朝爲官後不久,即在清理房山草料場、整頓京城防務中表現出非凡的軍機處置才能,朝臣無不爲之側目,弘治皇帝由此加封其爲兵科右給事中,叢蘭從此得以參知軍政,襄理軍務,由此開始了他衛國戍邊二十餘年的軍旅生涯。

    不過,此刻的叢蘭,還並未走上他的正常人生軌跡。

    轉而他此刻腦海裏面想起來的,卻是大明王朝的賦稅制度。

    在太祖朱元璋創設的國家治理原則和架構中,國朝資源徵調體制的社會基礎,是通過裏甲制建立起來的以戶爲單位的人身控制關系,編戶齊民對以皇帝爲代表的王朝之人身依附關係,既是賦役徵發的合法性來源,又是其運行的現實基礎。

    與此同時,太祖朱元璋秉持“以良民治良民”的治理理念,形成了在賦役徵發上將主要管理責任委之於糧長、里長的“欽定承包體制”,在這樣的代理體制下,州縣官府的賦役徵管只需抓住負有連帶責任的糧長、里長即可,基本上不需要依靠覈算體系進行,借由糧、里長役使裏甲編戶才是實現資源徵調的根本之道。

    進一步而言,州縣賦役的三項主要內容——田賦、上供物料、徭役,於國朝而言也都不同程度上具有不可計算性和非計劃性。

    田賦和上供物料的徵收、調撥雖然有實物數量的信息,但由於徵收物種類繁多,彼此價值差異甚大,無法靠實物數量統一度量價值,在民運體制下,對百姓而言,又需要考慮運輸勞役,由此更增強了實際負擔的不可計量性。

    至於徭役,作爲活勞動資源不可存儲,其收支統一於勞動者的應役過程,無法事後稽覈;而不同徭役項目或同一徭役項目在不同時間的實際負擔存在很大差別,因此也就不存在覈算的可能和必要。

    單論賦稅而言,在國朝官府內部,田賦額存在兩套數據系統,一套是依託黃冊,自編戶而甲、裏、州縣、府、司、戶部,層層彙總下級夏稅、秋糧額,繼而上報的系統,這套系統的數字是均質的“稅額”。

    另一套則是戶部根據國家需要,給各布政使司和直隸府州下達勘合文書(給布政使司的是照會、給直隸府州的是札付),讓其調撥一定數額田賦到指定地點的衙門或糧倉的系統,這種稅糧解納責任的分派,稱作“派撥”“坐派”,這套系統的數字意味着與倉口和運輸勞役綁定在一起的、不均質的負擔。

    將自下而上的黃冊田賦額彙總上報,和將自上而下的坐派田賦倉口糧額拆分後下達給下級衙門,就是布政使司和府兩級官府田賦徵管的主要覈算工作,各省直黃冊所載夏稅、秋糧額,就是戶部坐派起運倉口糧額、存留支用糧額的數量上限,而且隨着時間推移,二者形成了對等關係。

    然而太祖朱元璋設計的這卓越模式,此刻卻是充滿了隱患,一方面各類賦役負擔不斷加重且變動不定;另一方面,由於主觀或客觀原因使得負擔分派不均,最終導致王朝各地出現了以逃戶和稅糧拖欠爲表現形式的財政危機。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將負擔輕重與百姓的負擔能力高低相互匹配,也就是貫徹均平原則,才能確保賦役徵發的可持續性。

    但是這個念頭剛一出現,瞬間就在腦海中煙消雲散了。

    因爲叢蘭突然想起張敷華剛剛所說的攤派一事,完稅乃是地方官政績考覈的一項重要指標!

    攤派!

    他們還能攤派給誰?

    自然是沒有成爲佃戶的自耕農!

    霎時間,叢蘭臉色瞬間慘白。

    巧立名目。

    苛捐雜稅。

    自耕農要麼就投獻田地給士紳縉紳,要麼就只能逃亡淪爲流民!

    而且朝廷主要的財政收入,便是農稅與鹽稅,其餘像礦稅、商稅這些幾乎沒辦法與農稅鹽稅相比!

    華夏自古以來便首重農桑!

    因爲從農桑收取的田地賦稅擁有重要職能,一方面它是應徵收的實物稅額,不同地區間調撥的實物財富額;另一方面它又常常被當作各級官府分派各種財政負擔的基準,最後演變成攤派對象額。

    因爲相較於土地額和人丁額,田賦額更能體現一戶、一個裏甲、一個州縣、府、省的財賦狀況,從而反映其承擔各種形式財政負擔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田賦額還是官府掌握的最具可覈算性質的數據,土地額和戶口人丁額都缺乏這種特性。

    所以一旦農稅出了大問題,那麼大明江山,只怕也不穩了。

    “陛下,一定要改啊!”叢蘭雙眼通紅地開口道。

    他腦海裏面已經浮現出了一幅畫面,百姓哀嚎遍野,士紳朱門酒臭,流民隨處可見……當這些百姓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再也忍受不了的時候,他們就會聚衆作亂,造反舉兵,直至徹底推翻這個大明王朝!

    作爲一名正直愛國的忠正賢良,叢蘭只能寄希望於皇帝陛下身上。

    朱厚照始終在一旁靜靜地聽着,此刻叢蘭說出這句話,倒是讓他欣慰無比。

    至少證明此人可用,而且可以大用,對朝廷忠心耿耿,立場站在朝廷百姓這邊,而不是士紳縉紳那邊。

    不過朱厚照沒有吭聲,而是靜靜地看向叢蘭和張敷華。

    叢蘭沉思了良久,突然發問:“老大人,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土地農桑是王朝的根基命脈,牽一髮而動全身!”

    張敷華神情有些黯然,“老臣不是不想爲國朝解決這個隱患,奈何兼併土地之人,除了皇親國戚和宗室藩王外,大部分是像你我這樣的讀書人。”

    “以往兼併田地之人,幾乎所有權貴都參與其中了,但是陛下即位之後,一直大力打壓這種現象,太監宦官廢置皇莊,武將勳貴被中山侯約束,而劉瑾此次成爲欽差大臣巡查慶藩一脈,想來陛下也是打算趁機清查這些藩王侵佔的田地……到最後,就只剩下你我這些讀書人了!”

    皇親國戚和太監閹人被皇帝陛下抑制,而藩王宗室此刻也即將大難臨頭,面對劉瑾這條瘋狗的撕咬,武將勳貴則是被中山侯給壓制得死死的……那麼天下間兼併田地之人,就只剩下士紳縉紳了!

    叢蘭滿臉苦澀,似哭似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張敷華那滄桑的聲音依舊響起。

    “讀書人耕讀傳家,以安天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因爲太祖高皇帝制定了優待讀書人、養士取士的國策,所以一個讀書人獲得了功名,就會想方設法地攫取田地,這是所有讀書人的共識!”

    “一代又一代,傳承不斷,祖孫相繼,兼併田地,成爲本能!”

    “天下讀書人何其多也?天下士紳又何其多也?天下縉紳又何其多也?”

    話聽到這兒,朱厚照總算是聽明白了。

    五朝元老張敷華,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

    但是,他卻從未向皇帝陛下開過口,更是從未提及這些事情。

    無非因爲張敷華也是文臣縉紳。

    即便他的立場一直在朝廷一直在百姓,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敢道出這個隱祕,促進朝廷進行改革。

    畢竟古往今來的改革家,大多沒有什麼好下場。

    歷史上的改革者,往往是時代一次向前大躍進的先驅,是處在風口浪尖的最頂端的人物,他們很容易就會被推上歷史的風口浪尖,在各種權利和各方勢力相互角力之下,最終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比如那吳國的伍子胥,比如那秦國的商鞅,比如那西漢的主父偃和桑弘羊,再如李唐的楊炎,再如那前宋的王安石……

    不是身敗名裂,就是滿門抄斬,全都沒有一個好下場!

    畢竟一旦涉及改革,自然就會觸碰到現有權貴的利益,把他們往死了得罪!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些人自然就會拼死反擊,尋到機會就會將改革者給趕盡殺絕!

    改革意味着開陳出新,意味着從既得利益者手中搶走利益,這就註定改革是一條充滿血腥死亡的道路。

    說到底,張敷華老了,他已經沒有幾年時間可活了,早就被這大明官場的蠅營狗苟耗空了精氣神和所有熱血。

    他爲朱厚照打造出了一個清廉高效的都察院,這就是他張敷華爲大明王朝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說句難聽的話,張敷華若是接下這個差事,他不但自己會死在任上,而且死後還會臭名昭著,被士紳縉紳抹黑直至遺臭萬年,甚至他的子嗣後人也會因此受到牽連,別說什麼步入仕途了,他張敷華會殃及子孫!

    正因爲如此,張敷華才一直對此事閉口不提。

    直到今日皇帝陛下主動開口詢問,張敷華到底是忠君愛國,所以還是忍不住道出了實情。

    不過言盡於此,他也沒有提出什麼解決的辦法!

    或許這位爲大明操勞一生的五朝元老,確實對大明士紳縉紳徹底失望了,所以他也真的不知道什麼解決之策。

    叢蘭聽得怒髮衝冠,他很難想象大明王朝爲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而爲什麼問題癥結會出在士紳縉紳身上!

    朱厚照見火候差不多了,輕咳兩聲笑道:“不必這麼悲觀,朕不還在這兒呢!”

    “土地兼併這個事兒,不是不可以解決,但必須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

    朱厚照長嘆了一聲,心中無比懷念湯昊。

    果然不出這個野人的預料啊,朝堂之上有眼光有見識的臣子並不在少數,但是他們就如張敷華一樣,不願說也不敢說,最後滿朝文武僅僅只有一個湯昊,敢直接說出來!

    這滿朝文武,忠君愛國者,唯中山侯湯昊爲最!

    看着皇帝陛下那陰晴不定的臉色,張敷華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安。

    這田地農桑都把持在士紳縉紳手中,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皇帝陛下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若是貿然對土地進行改革,只怕天下瞬間就會大亂。

    因爲農業才是王朝的根本,別看皇帝陛下和中山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對朝堂各方面進行改變,可是對王朝最重要的土地他們先前碰都沒有去碰過,所以這對君臣的這些行爲並沒有觸及到士紳縉紳的根本利益。

    只要不動土地利益,士紳縉紳就能夠忍耐。

    當然,上一次霸州反賊的事情,卻是個例外,畢竟披上了反賊這層外衣,不是正大光明地清洗士紳縉紳。

    張敷華還在沉思,叢蘭聽到這話卻興奮異常,當即拱手道:“臣願爲此盡心竭力,還請陛下示下!”

    朱厚照隨即掏出了小本本,正是野人留給他的,如何打破信息壁壘!

    “簡單,第一步,你通政司以後要分清楚,內刊爲邸報,外刊爲新報。”

    “內刊還是跟以前一樣,給在官府內部流傳,提供給官員查看,而這外刊向天下百姓發售,至於內容就是朝廷近期的大政方針,比如眼下最近的大新聞,自然就是倭國對我天朝不敬,中山侯率軍遠征倭國了,這件事情你一定要大肆渲染宣傳,凝聚民心揚我國威,最好把中山侯塑造成大英雄!”

    嗯,這就是摻雜私貨了。

    叢蘭雖然有意見,但是不多。

    畢竟誰都知道,中山侯乃是皇帝陛下第一寵臣。

    再者人家中山侯也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作爲大明王朝的大英雄,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陛下,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太過……”

    張敷華卻提出了不一樣的意見,或者說他有些不太認可皇帝陛下的這種做法。

    這不是在開啓民智,故意挑起百姓與士紳之間的爭鬥嗎?

    如此一來,士紳不能憑藉讀書人的身份教化百姓,這樣是會生出亂子的啊!

    “張老不必多言,朕心中自然有數。”

    “我老朱家之所以能夠得到這個皇位,並不是靠的什麼君權神授,也不是靠着儒學愚弄百姓,而是我老朱家的太祖高皇帝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爲華夏立下了不世之功,所以我老朱家才有資格坐在這皇位上面!”

    朱厚照霸氣側漏,第一次體現出了他的帝王氣度與膽識。

    “叢愛卿,將這些話都記好,也可以發出去!”

    “朝廷可以優待士紳縉紳,也可以不優待他們,名教子弟好日子過得太久了,久到他們都快忘記了,誰才是這大明江山的真正主人了!”

    此話一出,叢蘭和張敷華嚇得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畢竟他們二人可都是名教子弟啊,皇帝陛下這句話意義太重了。

    “叢愛卿,內刊就跟以前的邸報一樣沒什麼變化。”

    “但這外刊卻不一樣,這是朝廷打破信息壁壘的真正利器,所以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大力去推行去做!日後你通政司需在地方設立分部,設宣政吏遊走於鄉野市井,專門將這外刊內容念給老百姓聽!”

    “百姓不識字,那就僱傭一些市井潑皮讓他們用俗語俚語念給百姓聽,讓他們知道朕這個皇帝是誰,讓他們知道朕這個皇帝今天幹了什麼,讓他們知道我大明中山侯爲什麼要遠征倭國……”

    “你們不要老是想着搞神祕脫離羣衆,而是要主動消除這所謂的神祕感,讓老百姓們知道你們爲百姓做了什麼事情,讓老百姓知道伱們不是什麼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官老爺,這樣才能讓老百姓信任你們,信任朝廷!”

    叢蘭急忙從陳寬手中接過紙筆,一臉認真地開始做起了筆記。

    “當然,這是新報外刊的主要板塊,你還可以開闢一些邊邊角角這種小板塊,刊登一些有關百姓民生的事情,主要是某位忠正賢才的光輝事蹟,比如將士兒郎爲國征戰沙場等等……甚至還可以有些什麼俚語故事……最主要的是吸引百姓!”

    聽到這話,叢蘭突然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看起來,這專門給老百姓看的外刊,好像並不怎麼嚴肅啊!

    不過畢竟是給老百姓看的,所以要的就是不嚴肅,叢蘭也可以理解。

    “陛下,這樣一來新報的成本可就太高了吧?”

    又要設立分部,又要增加宣政吏,還要印刷外刊新報……全都得通政司負責,都得問朝廷戶部要銀子啊!

    這通政司就是個整理奏疏的清水衙門,哪兒來這麼多的公款?

    難不成這還要給朝廷戶部增加負擔?

    “錢不是問題,朕會提高通政司的專用資金。”

    “另外通政司也可以招商引資啊,在新報上留一個邊邊角角犄角旮旯,讓那些商賈購買用以宣傳打廣告……”

    叢蘭:“???”

    張敷華:“???”

    啥?

    打廣告?

    啥叫廣告?

    而且還是商賈?

    叢蘭和張敷華對視了一眼。

    “廣告廣告,廣而告之是也!”

    “不找商賈打廣告,這銀子你們二人出啊?”

    聽到這話,叢蘭立刻身子一顫,做出了表態。

    “陛下英明,臣一定讓商賈打廣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