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暗流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朕聞上古字數:5575更新時間:24/06/27 01:08:54
    京師。

    乾清宮內。

    朱厚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你們的意思是,京師之中有人故意放出了消息,稱中山侯即將出海私自開啓海洋貿易,違背太祖高皇帝的祖訓?”

    西廠提督谷大用,東廠提督馬永成,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三人俱在此處。

    “然後,你們三人連背後主謀是誰都沒有查清楚,只是抓了些無足輕重的棋子?”

    朱厚照靜靜地看着三人,然後陡然怒拍案桌。

    “還愣着做什麼?”

    “滾去查!”

    “查不出來朕廢了你們!”

    朱厚照臉色一沉,只能陰沉着臉點了點頭。

    “不如讓廠衛盯死他,一旦發現任何異動,直接抓進詔獄拷問!”

    真是……該死啊!

    之前不管你怎麼藏着掖着,羣臣都可以裝作看不見,或者說選擇性的視而不見。

    這個理由,足夠平息皇帝陛下的怒火了。

    “眼看着野人那邊船隊即將組建完畢,眼看着馬上就可以出海貿易了,這些該死的臭蟲在此刻將此事鬧大,直接擺在了檯面上來!”

    “然而一旦放在了臺面上來講,那定然就繞不過這些文臣縉紳,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訓,更是會成爲這些人攻訐中山侯的藉口!”

    陳寬思忖了片刻,還是提出了不一樣的意見。

    朱厚照確實很憤怒,甚至是恨得咬牙切齒。

    “敵人在暗,我們在明,廠衛想要追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朱厚照起身來回踱步,隨即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嘿,真是好手段啊!”

    “傳他們進來吧!”

    比如谷大用和馬永成,這兩個太監都是他的東宮舊臣,因此這才得以身居高位,一個執掌西廠,一個執掌東廠。

    “緹帥倒也罷了,他性情如此又是父皇舊臣,但是谷大用和馬永成這兩個廢物,真是越來越不堪入目了!”

    他和湯昊爲了這次出海貿易,可以說是費盡心機。

    “陛下,這件事情,必須要想辦法解決。”

    這種監察機構自然是要放在自己人手中才能安心。

    等他們走後,朱厚照這才看向了陳寬。

    “大璫,你說那個幕後黑手,有沒有可能是……李東陽?”

    只是問題在於,他們不能就這樣一直被動下去。

    “大璫,你說這三人爲何就是如此不堪大用呢?”

    陳寬嘆了口氣,道:“這幕後黑手用心險惡,將此事鬧得太大了,瞞是瞞不住的。”

    “陛下明鑑,既然那背後主使敢將這種事情捅出來,而且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那他定然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沒有船,那就在清河船廠造船,爲此湯昊不惜親自前去山東坐鎮!

    沒有航線,那就先行出海一趟積攢經驗,爲此湯昊更是親自帶隊出海!

    伴隨着自身的成長,朱厚照現在已經開始到了帝王進程的下一個階段,那就是考慮用人的問題。

    一名宦官入內通傳,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然而多次事件表明,這兩個心腹好像並沒能擔當起大任,反倒是在爭鬥之中一再落入了下風!

    “朕和野人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他們竟然敢這樣做,真是好膽!”

    原因無他,這廝曾與劉瑾勾結過,那自然就是陳寬的死敵了。

    這幕後黑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逼迫文臣縉紳出手,或者說給文臣縉紳一個出手的理由,制衡中山侯湯昊率船隊出海!

    朱厚照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這是他學習湯昊的小習慣。

    他們二人此刻聯袂前來,所爲何事不言而喻。

    朱厚照點了點頭,正準備開口下令,然而卻有些來不及了。

    朱厚照當然對此感到不滿,或者說動了換人的心思。

    內閣首輔謝遷,文淵閣大學士楊廷和。

    陳寬聞言心頭一顫,隨後認真思索道:“並非沒有可能。”

    “陛下,謝學士與楊學士求見!”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有人故意將此事給鬧大了,那文臣縉紳就不得不插手反對了。

    既沒有調動各地的船隻,也沒有抽調南京水師將士,一應將士和船隻全都是他們自己準備的!

    對於李東陽,陳寬那是沒有半分好感的。

    三人身子齊齊一顫,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

    沒有水師將士,那就自己訓練戰兵然後改造成水師將士,爲此他們這對君臣付出了海量的錢糧!

    結果現在,就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卻有人在背地裏使壞,將此事給徹底鬧大,阻止他們的船隊出海!

    片刻之後,衆人各自落座。

    謝遷甫一坐下,就沉聲開口道:“陛下可知近些日子,京師裏面出現了大量謠言?”

    “這些謠言稱,中山侯在山東私自組建船隊準備出海貿易,說的有模有樣的,而且還列舉出了中山侯勾結外夷的實證!”

    呵,勾結外夷?

    還真是好大一個罪名!

    朱厚照不耐煩地回答道:“不過是些許謠言罷了,謝學士切莫當真!”

    “謠言?”謝遷沉聲道:“既是謠言,陛下爲何不召中山侯回京?”

    “中山侯爲何在山東之地駐守半年之久?又爲何要在清河船廠徵召工匠廣造船只?”

    “這是爲了備倭!”

    陳寬插嘴道:“先前兵部尚書許進曾經提過,我大明戰船糜爛日久,備倭體系更是被破壞得一乾二淨!”

    “中山侯之所以駐守山東,建造船隻,自然是爲了重建備倭體系,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備倭!

    這是最好的藉口。

    畢竟湯昊第一次離京出海,就是打着這個名義。

    那麼這第二次,爲什麼不可以呢?

    “陛下!”

    謝遷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太祖高皇帝曾有禁令,片板不得出海!”

    “一人出海者,斬!三人出海者,斬其家!三人以上出海者,誅三族!率領船隊出海者,必被滅族!”

    “若中山侯此刻所爲是爲了備倭,那倘若他日後率船隊出海呢?那請陛下以祖訓治其罪!”

    此話一出,朱厚照頓時勃然大怒。

    這算什麼?

    逼着他朱厚照表態嗎?

    要麼你現在就把中山侯給召回來,停止出海貿易的念頭;要麼日後中山侯果真率船隊出海了,那你就將其抄家滅族,以尊太祖祖訓!

    這就是嫉惡如仇、略顯迂腐的謝遷。

    也是爲何他做這內閣首輔,能夠贏得文臣縉紳支持的真正原因。

    畢竟有任何爭鬥發生的時候,嫉惡如仇的謝遷就會成爲那把最好用的尖刀利刃,替他們達成目的!

    “謝遷!”

    “伱放肆!”

    朱厚照怒斥道:“難道中山侯出海剿倭,你也要將他抄家滅族嗎?”

    “祖訓祖訓!你就只記得這一條海禁祖訓嗎?要不要朕再跟你提一下“貪腐六十兩及以上者剝皮實草”這條祖訓?”

    謝遷被懟得啞口無言,但他還是不甘心。

    “陛下,有些事情絕不能開此先河!”

    “若是人人都知道出海可獲巨利,若是人人盡皆效仿中山侯,置海禁國策於不顧,那誰還甘心在鄉野田地間耕種?誰還願意做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耕戶?”

    “人跑了,地荒了,糧食減產,國不將國,朝廷收不上賦稅,那這大明還如何能夠維繫?”

    “陛下三思啊!”

    說實話,謝遷自然有着真才實學,他也不是什麼爲了反對而反對。

    中山侯和皇帝陛下的目的,明眼人一眼都能夠看得出來,無非就是想要開啓海洋貿易從中謀利罷了。

    但是這樣做,是在傷害大明王朝的根基。

    “自古當權者首重農桑,這也是我華夏能夠傳承至今的根基所在!”

    “若是陛下爲了利益而興商貿,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陛下不重農桑之事,下面就更不重視農桑之事,就算大明的絲綢織的再多,瓷器燒的再多也不能當飯吃,若是我大明百姓人人爭利,爲了利益改稻爲桑,江南糧秣重地早晚會無糧可用,天下百姓也終將無糧可食……”

    謝遷今日前來,本身就不只是爲了湯昊準備出海一事,他真正想要做的,是打消皇帝陛下的逐利之心!

    做皇帝的不重視農桑,反而像個商人一樣去追逐錢利,這是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嗎?

    謝遷這番話,無異於是在公然指責朱厚照這位天子失德!

    朱厚照再也忍不住了,指着謝遷的鼻子怒罵道:“好!你謝遷真是好得很!”

    “既然你罵朕追逐錢利,那朕倒是想要問問你,我大明王朝的賦稅爲何越來越少?”

    “朕倒是想要問問你,爲何訓練京軍戰兵,戶部卻不願意出錢出糧,還要朕從內帑撥款?”

    “你謝遷不是能說會道嗎?那你告訴朕啊!”

    謝遷聞言一怔,默默地低下了頭。

    朱厚照臉色鐵青地怒斥道:“若不是你們這些文臣縉紳從中作梗,若不是你們這些文臣縉紳爭權奪利,朕用得着和湯侯如此苦心孤詣地發展海外產業填補這些漏洞嗎?”

    “哈!你們這些文臣縉紳就會在那兒高喊,要朕勵精圖治,要朕中興大明,要朕發展民生,但是朕要練兵的時候你們不同意,朕自己花錢練兵你們還是不同意,朕和湯侯爲了練兵四處奔走籌措錢糧,朕這個皇帝他媽的像個商人一樣偷偷摸摸地組建船隊出海掙錢,你們還是不同意!”

    “那謝遷你現在告訴朕,沒有一支強軍,你拿什麼去抵禦日漸強盛的北虜,你拿什麼去打那些蒙古韃子?拿你謝遷這項上人頭嗎?還是如你們這些文臣縉紳滾去九邊挨個站好,等那些韃子一刀一個砍了你們的狗頭?”

    “回答朕,謝遷!”

    皇帝陛下的話語,如同一柄柄利劍,狠狠刺進了謝遷心田。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大明王朝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皇帝陛下經商,這自然是不對的。

    皇帝陛下違背祖訓出海,這同樣是不對的。

    但是,陛下爲何要經商,陛下爲何要出海?

    因爲陛下想要練兵,陛下想要中興大明,那這又是無比正確的事情。

    可是,爲什麼偏偏會是這樣呢?

    問題到底出在誰的身上啊?

    謝遷沉默了,好幾次張了張口,可是最後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的內心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問題,不在陛下,也不在中山侯,而是在……文臣縉紳!

    楊廷和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終於開了口。

    “陛下,事情已經鬧大了,即便臣等二人不來,也定有其他同僚前來。”

    “所以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爲湯侯出海尋一個絕佳的藉口,比如濟州馬場!”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全都神情詫異地看向了楊廷和。

    這位文淵閣大學士,好像……立場不對勁啊!

    楊廷和不顧衆人的異樣眼神,自顧自地開口道:“濟州馬場現如今歸屬我大明,那湯侯可派遣船隊前去輸送物資轉運戰馬,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足以應付的藉口。”

    “至於那背後煽風點火、造謠生事之人,必須要儘快挖出來,不然遲則生變!”

    因爲楊廷和的意外配合,所以朱厚照心中的火氣也小了不少。

    “楊師所言極是。”

    “這件事情朕心中有數,你們退下吧!”

    謝遷和楊廷和行禮離去。

    朱厚照卻是看着二人的背影,一時間微微出神。

    “大璫,若是現在讓楊師做內閣首輔,可行?”

    很明顯,朱厚照這是動了心思,想要強行扶持楊廷和繼任內閣首輔。

    從方纔這件事情不難看出,楊廷和這位帝師的立場,無疑是站在他和湯昊這一邊的,這一點極其可貴。

    至少他們在短時間內,可以達成一致目標,共同致力於中興大明。

    而現在的內閣首輔謝遷,就是一塊迂腐不化的臭石頭,只知道拿着那些文臣縉紳的大道理說事,而且脾氣還倔得很!

    朱厚照現在算是明白了,當年湯昊跟他說的那句話。

    劉健做內閣首輔無疑是最好的,謝遷做了內閣首輔那他這個皇帝陛下就有苦頭受了。

    現在看起來,野人所言非虛啊!

    陳寬提出了一個假設。

    “楊學士入閣時間僅僅不到一年,按照資歷而言,是沒有資格做內閣首輔的,否則也無法服衆。”

    “但若是謝學士識趣一點,如那李東陽一樣主動致仕歸鄉,那麼楊學士則可以順理成章地接任內閣首輔一職……”

    聽到這話,朱厚照目光變得深邃了起來。

    隨着李東陽致仕,現在內閣裏面僅剩下謝遷和楊廷和二人。

    而他們也多次舉薦其他賢才進入內閣,但都被朱厚照以各種名義拒絕了。

    朱厚照只是不想讓內閣發展壯大,掐斷了其餘人進入內閣的機會。

    不過現在看起來,他這一步現在倒是有了意想不到的驚喜。

    謝遷主動致仕……嗎?

    乾清宮外。

    謝遷和楊廷和同步而行。

    “介夫,你爲何要……”

    “陛下的那些問題,謝公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楊廷和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哪怕謝公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實情。”

    “我曾聽過一句話,這滿朝公卿誰家名下不是良田千頃?”

    此話一出,謝遷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甚至隱隱可見猙獰之色。

    “說實話,起初我聽到這話的時候,還覺得十分可笑,但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因爲我遠在鄉中的親人寄來了信件。”

    楊廷和目光深邃,語氣卻很是無奈。

    “自從我楊廷和進了內閣之後,越來越多的百姓子民主動將田地投獻給楊氏,自願成爲我楊氏族內的佃戶,現如今我楊氏也是良田數百畝的大戶人家了!”

    說出這句話的意思,楊廷和語氣裏面沒有絲毫驕傲得意,反而是充滿了戲謔自嘲意味。

    “想來,謝公遇到的情況,同樣如此吧?”

    謝遷沒有回答,只是身形愈發蕭索。

    “這些田地,自然是不用繳納賦稅的,地方官府也不敢問我楊氏收取賦稅,他們害怕我楊廷和的權勢,一句話就可以斷了他們的仕途!”

    “那諸如這楊氏的大戶人家,天底下又會有多少呢?至少在這滿朝公卿身後,每一個朝臣背後都站着這樣一個士族大家,還有各地的布政使、按察使,還有各地的知府,還有各地的縣官……猶如過江之鯽,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謝公,你告訴我,到底有多少田地是屬於陛下的,有多少田地是屬於百姓的,又有多少田地是屬於士紳縉紳的呢?”

    謝遷豁然扭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楊廷和。

    他好像太過小瞧這位……正德帝師了!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朝廷賦稅收入越來越少,九邊軍民苦不堪言……”

    “爲什麼我大明會軍民窮困?!”

    “爲什麼我大明會天下困苦?!”

    “爲什麼我大明會民窮財盡?!”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謝遷怔怔地看着楊廷和,最後長嘆了一聲。

    “楊廷和,你不會是劉健,你會是那商鞅王安石之流!”

    “難怪陛下即位之後一直銳意革新,原來根子卻是出在你楊廷和身上!”

    謝遷憤怒地指責道,楊廷和卻是搖了搖頭。

    “我從未教授過陛下經義之外的任何東西。”

    這種說辭,也只有糊弄小孩子了。

    謝遷自然是不信的,他徑直轉身離去。

    “老夫不會擋你的路。”

    “明日老夫就會上奏請辭。”

    “楊廷和,且看你如何中興大明吧!”

    目的達成。

    楊廷和對着謝遷的背影遙遙一拜。

    “謝公好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