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走肖爲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朕聞上古字數:5268更新時間:24/06/26 16:28:39
    船隊一路航行,再次回到了濟州島。

    這一次大明是帶着大勝歸來,是以整個濟州島都陷入了歡呼浪潮之中。

    不管是本地的土著牧胡,還是大明將士,都爲此而振奮。

    因爲大明徹底征服了倭國,這就意味着從此以後他們不必再受倭寇的困擾,更爲重要的是,中山侯籌謀良久的海外貿易可以就此開啓了!

    王大寶興奮之餘,立刻找到了湯昊,彙報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從崔潭口中得知,此刻的朝鮮國內局勢並不太平。

    正德元年,樸元宗、成希顏、柳順汀等官員發動政變,廢黜李,迎立李懌。

    此後樸元宗、成希顏、柳順汀三人總攬朝政大權,尊爲三大臣,而李懌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傀儡。

    這三大臣爲了鞏固自己的勢力,迎立李懌上位之後,逼迫李懌開始大封功臣,以樸元宗、成希顏、柳順汀爲一等靖國功臣,加上其後陸續封的二、三、四等靖國功臣,足有數百人之衆,這批人都是三大臣的心腹,稱爲舊勳勢力。

    甚至三大臣還逼迫李懌廢黜糟糠之妻慎氏,將她趕出王宮,並納靖國功臣尹汝弼之女、樸元宗的外甥女入宮,翌年封爲王妃;此外三大臣又趁着朝鮮宗室李顆等人因對反正後的論功行賞不滿而謀反,逼迫李懌清洗掉了一部分宗室子弟,這裏面甚至包括了李懌的異母兄甄城君李惇。

    換句話說,這李懌和三大臣等舊勳勢力之間的矛盾已經愈演愈烈,到了幾乎不可調和的地步。

    這期間樸元宗、柳順汀、成希顏相繼過世,勳舊派勢力有所下降,但還是執掌朝鮮大權的第一派系。

    先前湯昊利用大勢逼迫朝鮮低頭,主動獻出了濟州島,而三大臣爲了穩固自身權勢,李懌爲了取得拿到大明宗主國的冊封詔書,都是默契地選擇了順從,割讓濟州馬場給大明。

    然而就在今年,等三大臣最後一人成希顏病逝之後,李懌立刻展開了對舊勳勢力的反攻和清洗。

    先是士林派官員潭陽府使樸祥、淳昌郡守金淨上疏彈劾樸元宗、成希顏、柳順汀廢黜無罪之慎氏,並請求恢復慎氏的王妃地位。

    李懌順手推舟以此事爲藉口,下令清查三大臣在位期間的種種罪行,並且大膽起用士林派系領袖趙光祖,拜爲司諫院正言(類似於大明都察院副手),二人互相配合將濟州馬場割讓一事直接推到了三大臣頭上!

    李懌指責這三個曾經扶持擁立他上位的三大臣,爲了自身權勢不惜割讓濟州馬場獻給大明,完全就是叛國罪行,再加上趙光祖暗中指揮士林派抓住機會瘋狂給舊勳勢力潑髒水,致使朝鮮百姓對這一派系厭惡到了極點。

    畢竟百姓是淳樸的,而且受限於消息渠道,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其中的蠅營狗苟,淪爲了士林派攻擊舊勳勢力的工具。

    在天下口誅筆伐之中,趙光祖此人利用自身權柄,先是罷免了舊勳勢力的臺諫官員,於是士林派得以大舉進入臺諫,隨後趙光祖被拜爲大司憲(都察院總憲),士林派以言論三司(司諫院、司憲府、弘文館)爲根據地,擴大勢力,與議政府爲中心的勳舊派抗衡,掌控朝鮮輿論,並力圖推行理想的“道學政治”。

    這些新進的士林儒生多數身居監察職位,他們涉世未深,常常不知輕重地針砭時弊。儒生對積弊多時的朝政多有不滿,革新弊政的呼聲十分高漲,政治變革的要求與既得利益者的功臣發生衝突,士林與舊勳的矛盾也隨之與日俱增。

    士林官員血氣方剛,同時也疾惡如仇,他們在評議時政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一套獨特的是非觀評判標準。

    他們認爲,以三大臣爲首的這些舊勳功臣憑恃濫竽充數的特權階級身份,無時無刻在進行着些禍國殃民的無恥勾當,就比如面對大明的突然發難侵佔濟州馬場,三大臣竟然選擇了同意,還變成了朝鮮主動獻出濟州馬場。

    這種只圖私利、罔顧國家的風氣迅速敗壞朝廷之綱紀,製造了無數利害衝突,使忠誠之士望而寒心,令玩忽瀆職者有恃無恐、變本加厲地殘害士庶……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舊勳功臣是使國家衰亡的禍首,人人得而誅之。

    以這一方針團結在趙光祖周圍的儒生,在朝野大肆製造反對功臣的輿論,他們有如烈日秋霜,啓奏公事不依不撓,甚至會拖住李懌的衣裳、直至李懌對所奏之事首肯爲止。

    正因爲如此,李懌對這些士林儒生既愛又恨,他發現熱血的儒生已經漸漸難以駕馭,這些人要是代替舊勳勢力執掌朝堂,甚至會威脅到自己的王權,而且還要比舊勳勢力更加激進更加不擇手段!

    不過趙光祖等人還是很有政治頭腦的,針對舊勳功臣勢力膨脹引發的種種問題,士林派急於從人事方面入手,以根除功臣早已盤根錯節的政治勢力,所以他們給李白提出了一些解決辦法:首先,他們主張廢除功臣們“靖國功臣”的頭銜;又,增開“賢能科”錄取賢能之士,以擴大士林的政治基礎等等。

    結果就是李懌有些心動,答應設立賢良科,批准鄭夢周配享文廟,並在士林派長年累月的請求下勉強答應革罷昭格署,但削除僞勳案遭到勳舊派強烈反對。

    眼瞅着士林派日益強盛,舊勳派有些坐不住了,這個時候舊勳派領袖南袞出了一記陰招,在葉子上用蜂蜜塗寫“走肖爲王”四字,誘使蟲子來啃食,並讓這些葉子流進御溝裏。

    原本士林儒生連日的擾攘讓李懌異常煩心,因此,他一退朝就立即避入後宮。

    然而,這天的後宮也滿是關於趙光祖的傳聞,熙嬪洪氏拿出幾片從御苑拾得的樹葉,上面的細孔密密麻麻地顯示出四個不成句的文字--走肖爲王。

    走肖,即爲趙。

    這些樹葉散落在御苑的地上,拾獲樹葉的宮人相互傳言:“趙光祖圖謀不軌,暗中遣人用蜜糖在樹葉上寫上文字,使蟲豸咬食而形成文字。”——這樣的解讀一旦傳播,趙光祖必然陷入百辭莫辯的境地。

    畢竟朝鮮儒學比之此刻的大明更加極端,禮法更是深入人心。

    走肖之輩,奸似(王)莽、(董)卓!

    這個道理,李懌還是明白的。

    這個時候李懌卻犯糊塗了,他這個人本來就迷信,看到葉子上的蟲食文後大爲震驚,對趙光祖的信任也開始動搖。

    同時他也受不了趙光祖等臺諫反覆請求,認爲“近來政不在大臣而在臺閣”,導致“過激成習”,威脅到自己的王權。

    所以原本剷除舊勳勢力的堅定決心,也開始變得搖擺不定,甚至是慢慢傾向於了舊勳勢力。

    一場獨屬於朝鮮內部的暗流正在瘋狂涌動,即將吞噬掉這個王朝的氣數。

    然後,在這個節骨眼上,王大寶找到了崔潭,想和他一起商量一下,正式開啓大明和朝鮮的濟州海貿。

    結果不出預料,崔潭壓根就不敢吭聲。

    他怎麼開口?

    崔潭的機場可是在舊勳勢力!

    更別提濟州馬場一事已經成了舊勳勢力的一個污點!

    雖然崔潭這個當事人比誰都清楚,濟州馬場到底是怎麼沒的,到底是怎麼被大明給強行侵佔的,但是問題在於那些該死的士林儒生就是故意藉此機會給舊勳勢力潑髒水!

    而且士林派還掌控了輿論,現在朝鮮百姓都堅定不移地認爲,是三大臣捨棄朝鮮利益賣國求榮,這個節骨眼上崔潭自然不可能再上奏提及濟州馬場的事情,他甚至都恨不得一輩子躲在這兒,最好是朝鮮上下都把他給忘了!

    湯昊聽到這話卻不樂意了,合着老子歷經千辛萬苦打造東海貿易商路,好不容易推平了倭國解決掉了倭寇這最後的隱患,結果最後就差臨門一腳的時候,你朝鮮開始掉鏈子了是吧?

    朝鮮可是東海貿易的關鍵一環,畢竟東海就這麼幾個國家,倭國不用多言,其次就是朝鮮,像琉球這種人家還等着大明去扶貧呢,能拿出來點土特產就不錯了!

    所以朝鮮貿易必須進行,不能因爲朝鮮內部局勢就因此而中斷!

    再說了,朝鮮現在內部紛爭,不就是那麼回事嘛!

    就如同此刻的大明王朝,宗室力量和文臣縉紳明爭暗鬥,說白了背後都是帝王在搞事情罷了。

    李懌不滿於舊勳勢力執掌朝政,朱厚照不滿於文臣縉紳把持朝政,所以一個扶持了士林派,一個引入宗室力量,都是帝王制衡朝堂勢力的手段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偏偏這個李懌不如朱厚照,那就是朱厚照這小子雖然荒唐了一些,但是他到底是大明王朝的皇帝陛下,所以帝王氣度不是李懌可以比的。

    就比如這個“走肖爲王”低劣手段,要是寧王朱宸濠用這楊廷和的身上,朱厚照只會置之一笑,然後跟湯昊嘲諷一番朱宸濠。

    說到底,還是因爲大明和朝鮮的情況不同。

    大明發展至今,皇室天家的統治早已深入人心,再加上儒學禮法的束縛,任何人膽敢叛亂都會成爲衆矢之的。

    而朝鮮在這方面欠缺的就是合法性,畢竟那李成桂本身就是造反才建立了朝鮮王朝,代高麗而生。

    此外這李懌本身上位也存在大問題,權臣廢立國主帝王,這本身就是飽受爭議的事情。

    所以在這種前提之下,李懌比之朱厚照只會更加敏感多疑,更別提他先前就被三大臣操縱得傀儡,即位之後做了好幾年的憋屈孫子,現在好不容易親政掌權,又怎麼會甘心再次扶持起一個權臣趙光祖,結果自己養虎爲患?

    所以這個趙光祖,大概率是要涼了。

    湯昊依稀記得,“走肖爲王”事件之後不多久,李懌就頒下密旨,命令功臣南袞、沈貞、洪景舟發兵逮捕趙光祖爲首的士林人士,禍及士大夫二百餘人,後來,士林首腦趙光祖更在流放地被賜死,趙光祖面向着京城的方向,朝他一心效忠的中宗作了四拜,之後喝下了毒酒,血出七竅而死。

    此次事件被稱爲“己卯士禍”!

    不過這跟湯昊沒什麼關係。

    反正李懌越昏庸對大明越有利,隨他怎麼折騰去吧!

    所以湯昊立刻召見了躲在濟州馬場的崔潭。

    這個惶惶不可終日的舊勳勢力餘黨,一見到大明中山侯,那更是滿臉愁苦之色。

    “湯侯,真不能在這個時候提啊!”

    崔潭是個聰明人,所以不用湯昊開口,他就明白這位大爺想說什麼。

    “一旦提了,這就是給士林派繼續攻訐舊勳黨的藉口和理由!”

    “到時候我崔潭也會變成衆矢之的啊!”

    你說三大臣割讓濟州馬場,不是爲了利益?

    現在大明都找上門來了,要以濟州島爲基地與朝鮮開展貿易,這不是爲了利益是什麼?

    換句話說,此刻若是提出此事,那舊勳勢力頭上的這個屎盆子就徹底摘不下來了,無疑會更是加劇士林派和舊勳勢力之間的矛盾衝突,直至最後……一方被血洗!

    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本侯懶得理會你們朝鮮那點破事兒!”

    “你立刻回去告訴李懌,要動手就快點,別磨磨唧唧地像個娘們兒一樣!”

    “這大明與朝鮮的貿易,對兩國都有利,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所以別再拖延下去了。”

    聽到這話,崔潭苦笑着搖了搖頭。

    “湯侯,下官當然知道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問題在於……下官想活命啊!”

    這個時候,正是士林派和舊勳勢力黨爭最爲激烈的時候,任何突發事件都會徹底引爆雙方之間的矛盾。

    而此刻士林派因爲“走肖爲王”事件,正在受到大王李懌的猜疑與忌憚,不出預料的話舊勳勢力馬上就要反敗爲勝了,可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崔潭不知死活地提出濟州貿易一事,平白送給士林派一個大好機會進行反擊!

    如果真這麼做了,崔潭不但會成爲衆矢之的,還會得罪自己所在的舊勳勢力,可以說是把兩方勢力都給得罪死了,那他最後的下場就只有一個字——必死無疑!

    不管這場朝堂爭鬥最後是誰贏了,他崔潭都會因此被清算,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就像路邊的大白菜!

    湯昊聽到這話,似笑非笑地看向崔潭。

    “老崔啊,你還是拎不清局勢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家大王李懌現在正陷入遲疑之中呢?”

    崔潭聞言一怔,緊接着追問道:“湯侯此話何意?”

    “不得不承認,那南袞此計確實歹毒,成功離間了李懌與趙光祖,讓李懌對趙光祖心生忌憚與猜疑,擔心此人會有黃袍加身之變,但是問題在於僅僅依靠這麼一件小事,就想李懌回心轉意支持你們舊勳勢力,徹底剷除掉士林派,這根本就不可能!”

    “你不要忘了,士林派之所以會崛起,是因爲李懌的暗中扶持,是因爲李懌不滿於伱們舊勳勢力把持朝政,所以才回扶持士林派跟你們爭鬥,這是最常見不過的帝王心術罷了,那既然如此一旦趙光祖等人全部被清洗了,朝堂之上還不是你們舊勳勢力一家獨大,李懌還不是個傀儡大王?”

    “所以,李懌會陷入遲疑,即便他再迷信,再對趙光祖忌憚,短時間內他鬥不會對士林派動手,最多不過是轉而支持你們舊勳勢力,敲打一下士林派罷了。”

    崔潭聽得連連點頭,這些最基本的帝王心術他還是聽得明白的,畢竟他可是名宿之後,不是什麼沒有政治智慧的傻子。

    “咱們再回到你的身上,你崔潭可是朝鮮名臣崔瑩之後,難道你就甘心一輩子被排擠打壓不得重用嗎?”

    崔潭聽到這話再次怔住了,呆愣愣地看向湯昊。

    他確實是名臣崔瑩之後!

    他先祖崔瑩出身高麗門閥貴族號稱“宰相之宗”,他的始祖崔俊邕是高麗太祖開國功臣!

    而崔瑩爲了高麗出將入相南征北戰,可謂是功勳卓著,最後卻因爲李成桂叛亂代高麗立朝鮮,先祖崔瑩不肯屈服而被斬首示衆,甚至連屍體被丟棄道路旁邊,街童巷婦皆爲流涕!

    崔氏也因此被逐出了權力核心,到了他崔潭這一代甚至唄排擠到了這濟州島看管一個馬場!

    甘心嗎?

    怎能就此甘心?

    年近六旬的崔潭,甚至在這一刻紅了眼睛!

    “那南袞是個什麼貨色,他本身就不是純粹的舊勳黨,暗中還與士林派有所往來,所以此刻舊勳勢力需要一個新的領袖,率領他們誅殺趙光祖等士林派,重新奪回朝堂大權的鐵血領袖!”

    “而你崔潭出身名門望族,雖然家道中落,但是於民間依舊還有威望,只要你振臂一呼,回京極力促成此事,率領舊勳勢力以濟州交易利益爲先,敦促李懌下定決心,剷除掉士林派,那何人還能與你崔潭爭奪舊勳領袖的位置?”

    “南袞不行,沈貞不行,洪景舟更不行,只有你崔潭才有這個資格!”

    “因爲本侯只認你一人,大明只認你一人,這就是你的底氣所在!”

    “想來,濟州貿易利潤足夠你崔潭坐穩舊勳領袖的位置了!”

    崔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