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王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朕聞上古字數:5439更新時間:24/06/26 16:28:39
慘叫聲愈發微弱。
直至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王鏊臉色很是難看,怔怔地看着這血腥一幕。
這一次,到底還是白跑了一趟!
三位封疆大吏,就這麼被中山侯給剝皮實草了。
等消息一傳開,王鏊甚至都不用想,整個天下都會沸反盈天!
你將一個人剝皮實草,那可能是因爲這個人確實該死,確實該千刀萬剮!
但是你又將三個地方大員給剝皮實草,那問題可就是出在你湯昊身上了!
這《大誥》早已廢置百餘年,也再未出現過剝皮實草這等殘忍酷刑,結果現在倒是好了,一個中山侯將這些酷刑再次重現,擺明了就是要利用《大誥》威懾天下官員!
那麼,官員會怎麼做呢,老百姓又會怎麼想呢?
王鏊忍不住嘆了口氣,甚至雙手都有些微微發顫。
他這不是因爲恐懼,身正不怕影子斜,王鏊居官至今恪守本心,所以並不怕中山侯湯昊盯上自己。
他真正緊張的是,大明王朝此後都不會安寧了!
身後卻傳來了湯昊的聲音。
“你口中的嚴刑峻法,可是出自太祖高皇帝親自撰寫的《大誥》,可是太祖高皇帝的祖訓!”
“結果就是天下軍民困苦,民窮財盡!”
“凡事過猶不及,你以此嚴刑峻法,就想澄清腐敗吏治,這根本就不可能!”
“錢糧去了何處,你心裏面同樣清楚!”
聽得這話,王鏊心中一動,快步跟了上去。
王鏊面露不忍之色,下意識地轉過了臉去。
“吏治腐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情!”
“今日湯侯可以將邊雄三人剝皮實草,那明日湯侯去了其他行省,見了其他貪官污吏,是不是也要這麼做呢?”
“我們大家都清楚,官員貪腐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更是國朝官場的普遍現象!”
“王侍郎,本侯有話要問你!”
說得更直白一點,祖訓祖制,祖宗成法,沒人會在意!
朝堂之上出現矛盾時,文臣縉紳高喊什麼“祖宗成法不可動”,那也不過是因爲損傷了自身利益,所以才會打着維護祖制的名義反對罷了!
那麼,歸根結底,祖制祖訓,其實沒人會在意,不過是朝臣爭權奪利的時候,搬出來用一用罷了。
“湯侯,王法不外乎人情,官員貪腐確實有錯,可俸祿微薄也是官員貪腐的一個主要原因,這……”
二人來到一處僻靜陰影處,王鏊率先開了口。
等到錦衣衛剝皮手,完成最後一步,將剝下的新鮮人皮製作成了人皮袋後,已然到了深夜!
牟斌帶着三個人皮袋走上前來,先是給那剩餘的五百多餘山東官員看了看,嚇得後者驚叫連連,乾嘔不止。
面對這個誅心話語,王鏊選擇了沉默。
“那你覺得該怎麼做才對?”
王鏊無言以對,一顆心也沉入了谷底。
“湯侯!”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貪官污吏一個不留!
這就是他湯昊的選擇!
“不可能的!”王鏊神情凝重地開口道:“這反而會激起官員的逆反之心,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彈劾攻訐湯侯,會糾集起來逼迫皇帝陛下解除湯侯的兵權,甚至是問罪於湯侯!”
王鏊沒有再使用文臣縉紳常用的那些話術,高喊什麼“仁義道德”,因爲他清楚湯昊是個聰明人,那些儒家理念壓根他壓根就不在乎,更聽不進去。
隨後又是王鏊等上百名官員,除了王鏊這位吏部左侍郎外,他身後這些官員全都是即將履職山東行省,那麼這人皮袋就更應該給他們多看看了!
“你剛剛說小懲大誡,那就有用嗎?”
“小懲大誡即可!”王鏊立刻答道:“嚴刑峻法不可取!”
湯昊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這位素有才名的賢才幹吏。
湯昊冷聲道:“本侯一直都有個疑問,伱們這些文臣縉紳,也是平日裏最喜歡高喊祖訓不可動的人,那怎麼這些祖宗成法被你們忘得一乾二淨了?”
“還是說在你們這些文臣縉紳眼裏,對自己有利的祖訓才是祖宗成法,對你們不利的祖訓那就直接選擇性遺忘,甚至根本就不承認?”
王鏊見湯昊似乎聽進去了,立刻苦口婆心地繼續規勸。
湯昊這番話,其實就表明了他的態度和立場。
湯昊嘴角笑意更濃。
湯昊目光深邃,聲音低沉。
小懲大誡不可取!
那就動用嚴刑峻法!
中山侯湯昊,你真能頂住天下官員的攻訐嗎?
圍觀百姓大部分都已經散去,畢竟剝皮實草這等血腥酷刑,不是誰都能夠承受得了的,太過血腥殘暴了。
所以此刻王鏊就如同一位老友,試圖以湯昊自身利益出發,規勸湯昊不要繼續這樣動用嚴刑峻法,以免最後淪爲衆矢之的,天下官員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那種!
“難道動用這些嚴刑峻法,就能夠澄清吏治了嗎?”
“文臣縉紳把持朝政了這麼多年,吏治腐敗貪腐橫行,對多少犯案官員都是小懲大誡上下包庇,然後結果呢?”
私底下交流,他倒是沒有擺出欽差大臣的姿態,而是饒有興致地看着王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事實上,文臣縉紳就是這麼做的。
剩下那小部分,也是個個面色如土,隨着時間流逝,也走了個乾淨。
“如果你來得早一點,就不會再說出這句話了!”
湯昊擺了擺手,打斷了王鏊的說辭。
“朝廷俸祿微薄?只是底薪微薄罷了,算上朝廷給予官員的各項優待,算上士紳因爲功名特權而減免的賦稅,你們還怎麼好意思說朝廷俸祿微薄?”
這個新奇角度,倒是一下子給王鏊整不會了。
士紳因爲功名而減免賦稅,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不要露出那種疑惑茫然的眼神!”
湯昊注意到了王鏊的神情,頓時嗤笑道:“朝廷優待讀書人,這是朝廷給予讀書人的恩德,並不是讀書人天生就該享受這樣的特權!”
“你們好歹也是讀了聖賢書的,一個個得了朝廷恩惠卻沒有絲毫感恩之心,還大言不慚地叫囂朝廷對待官員嚴苛,朝廷給官員開的俸祿微薄,那些聖賢書全都讀到狗肚子裏面去了嗎?”
王鏊再次沉默了。
這中山侯話語刺耳,但說的卻是事實!
天下間的讀書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爲,功名特權士紳優待,這是他們自己寒窗苦讀十幾年換來的,跟朝廷有什麼關係?
但是,包括王鏊自己在內,他們都快忘記了,要是朝廷不堅持這等優待讀書人的國策,就算他們寒窗苦讀十幾年,也根本享受不到這些特權優待!
讀書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忘恩負義啊!
“老百姓是樸實的,也是善良的。”
湯昊看向王鏊,鄭重開了口。
“百姓最大的述求,僅僅只是能夠吃飽穿暖,能夠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安心耕種,僅此而已!”
“可國朝這些朝堂公卿和帝王將相,地方上這些官老爺們,好像都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官府存在的意義,不只是爲了收稅,爲了從老百姓身上搜刮民脂民膏,甚至爲了收稅不管老百姓的死活,那這樣的朝廷距離滅亡也不遠了!”
此話一出,王鏊臉色大變。
“湯侯,慎言!”
你可真是膽大包天,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出來啊!
饒是持重如王鏊,也被湯昊這句話給嚇得不輕!
“真是無趣!”湯昊笑着調侃了一句,隨後提及了正事。
“王侍郎,既然朝廷讓你親自帶隊過來,那山東今後的治理,你有什麼看法?”
沒錯,王鏊就是過來給湯昊收尾的,或者說是來洗地的。
湯昊在這山東大鬧了一場,血洗了整個山東官場,又是殺人又是抄家的,朝廷這邊自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所以立刻就出動了王鏊這位賢才幹吏,親自帶隊過來做好收尾工作。
“安撫民心,肅清不正之風!”
王鏊言簡意賅,直接給出了答案。
所有山東官員全都因此遭劫,就算沒有這兇狂中山侯砍頭,後續也會接受都察院的再次審查,所以吏部才會調來了一批賢才幹吏,及時補充這些空缺出來的位置,確保山東官府可以正常運轉。
湯昊聽着王鏊的話,心裏就是一陣膩歪。
這些文官縉紳不論品級大小,講話都喜歡高屋建瓴,卻不說一條具體的施政意見。
聽起來都對,卻沒有任何的可行之處!
光說安撫民心,那這民心該怎麼安撫,具體該怎麼做?
“這些大道理就不用說了,說點切實可行的措施!”
“最簡單的問題,這些田地怎麼辦?”
聽見這話,王鏊頓時就反應了過來!
合着這位中山侯之所以找他單獨談話,原來是爲了田地的事情!
要知道此次中山侯血洗山東官場,不但殺了大量山東官員,而且還抄滅了大量的士紳大族!
這些士紳官員名下那可都是有着大量田地的,比如濟南劉氏,名下就有良田千畝,乃是他們通過各種手段兼併而來!
讀書人都講究一個“耕讀傳家”,獲得功名後立刻就會開始置辦起田產,這可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留給子孫後人的家業,所以每一個士紳縉紳名下,少說都有幾十上百畝田地,放大到了士族那就是上千畝了。
現在這些士紳官員,全都被中山侯湯昊給殺了個乾乾淨淨,那他們名下的田地自然就成了一塊塊肥肉,而且還是無主的那種!
這才是湯昊找王鏊私聊的真正原因!
湯昊可不想他辛辛苦苦殺了一批貪官污吏和士紳鄉紳,結果對地方百姓卻沒有任何意義,用不了多久這些田地又被其他士紳鄉紳給兼併侵佔了!
“這些無主田地,你準備怎麼處置?”
湯昊目光銳利地看向王鏊,等待一個答案。
王鏊斟酌了一下措辭,沉聲道:“按照朝廷制度,這些無主田地大致有兩個去向,一是按照黃冊尋找失主,歸還給百姓,二是尋不到失主的,就充公成爲官田……”
“這些空話就不要再講了!”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士紳鄉紳兼併田地的手段,你王鏊心中也清楚,真要是這麼做了,用不了多久這批田地就又會回到士紳鄉紳手中,本侯到時候還得再過來犁一遍,累死個人!”
王鏊聞言頓時驚了。
什麼叫做“再過來犁一遍”?
士紳鄉紳跟你有仇嗎?
非要殺光了你心裏才痛快?
“那湯侯的意思是……”
“發賣給地方百姓,農戶也好流民也罷,登籍造冊發賣給他們!”
王鏊敏銳地注意到了一個詞,“發賣”,而不是“發放”!
“湯侯,不管是流民還是農戶,他們連養家餬口都困難,手裏面更不會有閒錢,這發賣之法只怕是……”
“只能賣,不能送!”
湯昊沉聲道:“士紳兼併田地,有一種手段叫做“投獻”,農戶主動將田產託在士紳名下以減輕賦役,寧願做個士紳鄉紳的佃戶給士紳鄉紳交租,也不願意做自耕農,承擔官府攤派的各種苛捐雜稅!”
投獻,看起來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爲。
畢竟一個是自耕農,一個是佃戶,當然是做自耕農更好。
然而問題在於,這地方官府收取賦稅,那得看士紳鄉紳的臉色,人家交多少都是看心情,剩下那一大半都會直接攤派到自耕農頭上,這樣一來自耕農承擔的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老百姓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選擇投獻田地給士紳鄉紳,淪爲這些士紳鄉紳的佃戶!
畢竟,給士紳縉紳做佃戶交租,那還可以混一口飯吃,但是做那什麼自耕農,只會被官府攤派的苛捐雜稅逼得賣兒賣女家破人亡,這就是大明鄉野間的現狀,可悲又諷刺!
“這些犯官和士紳的土地全部重新清丈,建立黃冊,記錄在案。”
“然後將這些土地發賣給失地的百姓,百姓手裏沒錢,可以分開年頭慢慢償還,等到還完了地錢土地就完全屬於百姓他們自己了,山東這些年來因爲天災出現了大量流民,正好可以通過這法子安置收攏流民。”
“記住是發賣而不是白送,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會珍惜,只有讓這些百姓付出代價付出努力得到的田地,他們才會珍惜重視,不會輕易投獻給那些士紳鄉紳,只要他們這購買田產的錢還沒有還完,他們就不敢賣地謀利或是投獻士紳,明白了嗎?”
王鏊眼中一亮,急忙點了點頭。
“湯侯英明,下官明白了,只發賣不發放,以安置流民爲主!”
不知道爲何,王鏊對湯昊的態度異常恭敬,或許這是他的爲官之道,不因身居高位就擺出什麼架子,亦或許是隱藏着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但不論如何,王鏊這種尊敬的態度,還是讓人特別受用。
湯昊臉色也好看了些,不過還是將醜話放在了前面。
“若是有士紳鄉紳從中作梗,勾結官府倒賣這些田地,那本侯不但會再次舉起屠刀,更會問罪於你王鏊!”
畢竟這些田地現在都成了無主之地,多的是人想要狠狠咬上一口,吃個滿嘴流油!
王鏊鄭重點頭,做出了保證。
“湯侯放心,若連這件事情都辦不好,下官也不會來這山東了!”
其實,王鏊很是想說,中山侯也不能看不起人啊!
他王鏊好歹是執掌吏部多年的精英官員,深受天官大人馬文升器重信任的賢才幹吏,收拾一些被你湯昊殺破膽的士紳鄉紳,那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湯昊聞言笑着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衛所這邊的事情,本侯自有安排,包括那些衛所田地,文官這邊不用插手!”
“倒是可以收攏一些流民安置在衛所裏面,畢竟衛所軍士逃亡現象嚴重,很多衛所早就名存實亡了!”
衛所軍士逃亡,這是大明天下各地的普遍現象。
糧餉被剋扣,自己被奴役,過得還不如平民百姓,衛所軍士自然就會逃亡了。
只是王鏊聽見湯昊這話後,一顆心卻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聽中山侯這話的意思,好像是要對衛所改制啊!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湯侯,衛所軍制可是祖宗成法,不能隨意變改……”
“喲,現在又提祖宗成法了?”湯昊輕笑了一聲,滿臉戲謔之色。
王鏊被他這句話噎得不行,滿臉漲得通紅。
湯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文官就做好布政撫民的工作就行了,衛所這是軍隊的事情,不要管得太寬了!”
話音一落,湯昊轉身就走,不給王鏊繼續追問的機會。
看着這位兇狂中山侯離去的背影,王鏊眼中滿是忌憚之色。
經過今日這場短暫交流,王鏊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中山侯的兇橫狂戾!
偏偏他還不是什麼有勇無謀的狂徒莽夫,一言一行都蘊含着深意!
這位中山侯,當真是難以對付!
王鏊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只怕以後的文臣縉紳,當真有難了!
牟斌走到湯昊身旁,低聲詢問道:“湯侯,這三個人皮袋安置在哪兒?”
湯昊掃了一眼那三個人皮袋,差點沒有被噁心死!
“牟斌,你變態吧?就這麼拎在手裏?”
牟斌:“……”
“各自送回三司衙署,就立在衙署裏面,威懾百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