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循吏和幹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朕聞上古字數:3697更新時間:24/06/26 16:28:39
    劉健嘆了口氣。

    他其實很想開口反駁。

    但是問題在於,這湯昊說的可都是事實!

    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前往曲阜祭祀孔聖,發現民生凋敝,百姓困苦,這是事實。

    兵部尚書劉大夏於君前奏對,說出“天下已經民窮財盡”,這也是事實!

    正是因爲這句話,先帝爺才會大受打擊,一病不起,然後撒手人寰!

    那湯昊現在說的這些,是不是事實呢?

    同樣也是事實!

    朝廷沒錢,皇帝沒錢,國庫沒錢,百姓也沒錢,那麼錢糧去了什麼地方?

    這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腰纏萬貫,哪個不是田地千畝?

    有些事情,真不能被細想,越想就越讓人絕望!

    老首輔沉默了良久,隨後竟是顫顫巍巍地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銳意革新,並非好事!”

    “國朝自土木之禍後,艱難維持至今,已經殊爲不易了!”

    “一旦強行變法革除弊病,勢必會引得朝堂動盪不安,天下爲之不寧……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爲重啊!”

    沒錯,劉健是一個循吏,也是個安分的內閣首輔。

    “循吏”是什麼?

    太史公司馬遷在《自序》裏說,循吏是“奉法循理之吏,不伐

    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

    循吏尊重法治,講究理性,遵守規矩;所謀在於長遠,不追求當下的效果,不作淺薄的政治秀,所以沒有聳動視聽的效果。

    劉健就是個循吏。

    他這輩子循規蹈矩,維持大明王朝的運轉,確實很難了。

    要知道,弘治皇帝這位被譽爲“中興之主”的先帝爺,大明王朝的弘治皇帝,並非誠如史書所寫的那般聖賢英明。

    弘治皇帝在弘治八年以後,漸漸迷上了齋醮,從此內庫開銷劇增,孝宗開始不斷地命戶部將太倉庫的銀子納入內庫。

    所謂“齋醮”,指的是一種道家法事,分爲禳災祈福的清醮與超度亡靈的幽醮兩大類。

    弘治八年三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三十萬兩於內承運庫備用!

    弘治九年十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五十萬兩於內承運庫!

    弘治十三年五月,五府六部衆臣上疏言“近者額外三次取入太倉官銀應用共一百三十萬兩”!

    弘治十四年二月,戶部又奉旨將太倉銀四十五萬兩送內承運庫!

    ……

    弘治十七年七月,帝又取太倉銀十五萬兩於內承運庫支用!

    弘治皇帝自弘治八年開始,至弘治十七年間,累計納入內庫銀子,按最保守的計算也有四百萬兩之多!

    而這些錢,全部都被他用來“妝造武當山神像,各寺觀修齋賞賜”之類毫無意義勞民傷財的事情!

    除此以外,這位“這位中興之主”還到處建寺蓋廟,爲了燒煉之用,更是經常命人購買速香、黃臘之類物品,動則數千斤,撒出去的銀子更是不計其數。

    現在,你這位新帝問我,爲什麼國庫空虛,爲什麼“天下已經民窮財盡”?

    不要問我,問你父皇去!

    劉健這些年做這個內閣首輔,表面上看似光鮮亮麗,實則卻是有苦難言。

    因爲先帝爺對內閣生出了忌憚之心,所以他大多數時候都選擇與劉大夏、馬文升等六部尚書直接奏對,以此限制內閣權柄。

    哪怕先帝爺臨終之前,還不忘託孤於馬文升,命馬文升以“少師兼太子太師”之身統領六部,以此對抗權勢日益增長的內閣。

    爲什麼這個人,會是馬文升,而不是他劉健這個內閣首輔呢?

    因爲內閣首輔劉健是個循吏,而吏部尚書馬文升是個幹吏!

    所謂“幹吏”,本指一種地位低下的官吏,後來則逐漸與“能臣”聯用。

    幹吏一般嫺於吏道,善應棘手疑難問題,善於規避法令,善於改革前進,也就是經常所謂的“能臣”。

    循吏只會在規矩裏面辦事,在禮法人情的束縛裏面,照章辦事!

    但是馬文升是個幹吏,從不畏懼任何權貴,也不講什麼情面。

    初任吏部尚書,馬文升就對弘治皇帝濫封傳奉官提出異議。

    所謂傳奉官,就是不經過正常途徑,由皇帝親自傳旨任命的官員,成化時最爲盛行,說白了就是靠關係獲得官職的倖臣。

    孝宗初年統加裁革,但後來也加封賞,一次竟達八百人。

    馬文升說,減一官,朝廷省一官之費,於是在小皇帝即位之初,他按照孝宗遺旨,裁去傳奉官七百六十二人。

    而馬文升考察官員時也從不講情面,對於內外官員的考察,他也很嚴厲,一次汰罷朝覲官員二千餘人!

    如果他劉健坐到馬文升這個位置上面,肯定是不會這麼做的,也不敢這麼做!

    所以,馬文升能得弘治皇帝的器重,臨終託孤,而他劉健不能!

    這就是循吏與幹吏的區別!

    現在劉健這個循吏,就是在提醒小皇帝,不要貿然變法,一朝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本就日顯傾頹的大明王朝將會更快衰敗!

    但湯昊聽到這話,卻是陡然發出了一陣大笑。

    “哈哈哈……”

    “元輔大人,您真是“目光長遠”啊!”

    “明明看到這大明王朝千瘡百孔,卻不想着去彌補,反而是想着如何遮掩!”

    “您怎麼就沒有想過,這是在損耗大明王朝的國運,繼續這樣下去,大明還能延續多少年?”

    小皇帝也怒視着劉健。

    江山社稷,就是大局!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朱厚照就要困死在所謂的大局裏面,眼睜睜地看着大明日益傾頹,最後轟然崩塌!

    劉健感受到了小皇帝的目光,忍不住嘆了口氣。

    “陛下,先帝爺即位之初,同樣銳意革新!”

    “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夠了!”朱厚照一聽到這話,頓時勃然大怒。

    “元輔,你聽好了,朕不是先帝爺,也不會甘心受你們擺佈!”

    “銳意革新也好,變法強國也罷,朕一定會做下去,也會一直堅持做下去!”

    小皇帝罕見地動了真火,不再顧及劉健兩朝帝師的尊貴身份。

    “這內閣首輔,你要是做不了,那就換個人做!”

    “朕就不相信了,滿朝文武,無一忠良!”

    小皇帝口中的忠良,不是弘治朝那些所謂的忠良,而是真正支持他革新變法,支持他革除痹症的忠臣,比如眼前這個野人湯昊!

    此話一出,劉健頓時一怔。

    因爲皇帝陛下說出這句話,無異於是在逼迫他劉健致仕。

    劉健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可是陛下已經開了口,他就算再如何不願意,也只能按照規矩,開口請辭。

    但還不等他開口,一旁湯昊卻搶先一步出言了。

    “元輔大人,去擬旨吧!”

    “您要是致仕了,就不怕本侯權傾朝野了嗎?”

    湯昊滿臉戲謔笑容,劉健聽後神情略顯古怪,隨即深深地看了湯昊一眼。

    這個中山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莽夫,渾然不顧禮法!

    當着陛下的面兒,你說出這種話,合適嗎?

    小皇帝也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收斂起了怒火,改變了一下口風。

    “元輔,去擬旨吧!”

    “其他事情暫且不談,但京軍是時候該整頓了!”

    這一次,劉健終於沒有出言反對了,而是躬身領命而去。

    等這位老首輔走後,小皇帝滿臉狐疑地看着湯昊。

    “野湯昊,伱爲何不讓元輔請辭?”

    事實上,方纔朱厚照就是在逼劉健請辭。

    這位內閣首輔很明顯跟他尿不到一個壺裏面去,所以不如趁早滾蛋的好,省得自己一天天地下個聖旨都要爲難。

    結果劉健馬上都要開口了,卻是被湯昊給破壞了,這是小皇帝當真沒有想到的事情。

    湯昊苦笑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內閣首輔,還是劉健做比較好。”

    “他要是請辭致仕了,換上謝遷和李東陽,你這個小皇帝以後的日子只會更加難過!”

    “謝遷可是個幹吏,爲人正直且行事激進,要是他做首輔,估計能指着你的鼻子罵!”

    “至於李東陽,這是條毒蛇,也是個笑面虎,最好還是別他執掌大權!”

    聽完湯昊的分析,小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內閣這三位大學士,爲人性情都不一樣。

    劉健是個循吏,按照規矩辦事,偶爾也會破天荒地支持他這位小皇帝。

    而謝遷是個幹吏,相比於規矩,他更加看重民生福祉,弘治朝多次上奏諫言,還揪着四衛禁兵掛空名領取軍餉一事,陰了內廷一把。

    至於那李東陽嘛,小皇帝起初並不在意,結果現在聽到湯昊的評價,他立刻就有些心驚了。

    毒蛇,笑面虎,可不是什麼好評價啊!

    相比於謝遷和李東陽,那還是劉健更可愛一些。

    “行了行了,這事情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你準備準備就去走馬上任吧,說好五年時間五萬鐵軍,做不到朕……朕把你貶去做野人!”

    小皇帝還想放些狠話,結果想了半天,還是用最兇狠的語氣,說出了最溫柔的話語。

    湯昊原本就是個野人,所以他這威脅,其實跟沒有差不多。

    不過湯昊卻是不領情,而是看向了小皇帝。

    “五年時間,五萬鐵軍,前提是錢糧輜重!”

    “你想好怎麼撈銀子嗎?”

    撈銀子?!

    小皇帝立刻興奮了。

    “野湯昊你快說,朕就知道你這傢伙是個人才!”

    湯昊聞言笑眯眯地開了口,道:“小皇帝,你確認要我說?那說了之後可就要去做!”

    “說啊!”朱厚照急眼了,“朕都窮得睡不着覺了,你這馬上又要投入錢糧輜重,爲了支持你練出強兵,朕還怕個屁!”

    “那好,眼下最佳的辦法,就是……”

    湯昊面無表情地說了出來。

    結果朱厚照越聽越心驚,越聽越憤怒,直至最後豁然起身,一腳踹翻了案桌。

    “豈有此理!”

    “真是豈有此理啊!”

    “野湯昊,你方纔所說可是真的?!”

    湯昊點了點頭。

    “是真是假,你讓東廠和西廠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但是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你真這麼做了,那與後宮那邊可不好交代!”

    “交代?”朱厚照暴怒喝道:“朕需要跟她交代什麼?”

    “要是查出來是真的,朕還要想辦法給她們收尾!”

    “難怪當年那葉淇要變法,這羣人真是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