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花萼樓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張老西字數:4359更新時間:24/07/19 09:47:33
    第141章 萼樓

    萼樓的名字有緣由。

    盛唐之時,明皇因兄長讓位之誼,特意在興慶宮中建萼相輝樓,與兄弟奏樂飲酒,同牀共寢。

    當時,此樓地位還在四大名樓之前,號稱天下第一樓,後來又是明皇與貴妃長居之所。

    而如今,四大名樓雖歷經戰火,屢次翻修,至少還在,萼相輝樓卻已徹底消失在塵埃中。

    曾經的興慶宮,如今是長安王府。

    爲避嫌,長安王只重建部分宮闕,不敢有半絲逾矩,更別說重現這天下第一樓。

    而在民間,又是另一回事。

    明皇還有另一個身份,梨園行祖師。

    所謂“梨園”,曾是唐時宮廷專事歌舞機構,當時匯聚神州大家,且明皇本身又是個全才,還親自擔任指揮。

    長安上元佳節,華燈映雪,霓裳羽衣,至今還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心中遐想。

    明皇自稱三郎,排練時經常呵斥:“都好好練,莫給三郎我丟臉!”

    許多方言中,“老”又是“小”的暱稱。

    因此,明皇又被奉爲老郎神。

    梨園子弟,世代供奉。

    敢以“萼樓”命名,自然非同一般……

    ……

    “小郎君,裏面請。”

    還未進門,便有小廝笑臉相迎。

    即便李衍一身玄色粗布戎服,看起來很不上檔次,對方的話,也令人如沐春風。

    幹這行的,北方稱“大茶壺”,南方稱“龜公”,地位低下,一旦當了,一輩子被人瞧不起。

    他們當中,有些是真的苦命人,母親便是青樓女,從小生在青樓,見慣世人冷眼。

    還有些,則是街上城狐社鼠,被老鴇一手培養起來,心黑手毒,或多或少沾點人命。

    “多謝。”

    李衍習慣性地說了一句。

    小廝神情微愣,但很快恢復過來,態度更加恭敬,彎腰擡手在前面帶路。

    一進入樓中,李衍腳步頓停。

    這“萼樓”的佈局,着實不凡。

    進入大門,迎面便是一個巨大舞臺,波斯紅毯鋪就,有樂師吹啦彈唱,亦有女子跳舞。

    讓李衍驚訝的是,幾名女子皮膚白皙,金髮藍瞳,竟全是美貌的西域胡姬。

    她們眉間帶情,玉臂舒展,雪白赤足飛旋,身上輕薄衣裙,隨着舞步飛揚。

    “小郎君,這是胡旋舞。”

    旁邊大茶壺也不着急,微笑介紹道:“昔日盛唐,胡旋舞風靡長安,這些姑娘都是掌櫃的親自前往西域挑選。”

    “您看上哪位姑娘,待會兒可以讓她到屋裏單獨給您跳。”

    “不急。”

    李衍搖頭道:“我先定個位子,待會兒請人……”

    “衍小哥!”

    熟悉的吆喝聲從遠處傳來。

    這萼樓正堂面積不小,舞臺後方還有一座巨大水池,池子中央還有個棠梨木雕。大堂四周,則是三層紅樓,房間衆多,人來人往。

    李衍循聲望去,只見一衣衫不整的男子,靠在右側二樓欄杆處,手中酒壺晃盪,身旁還趴着個女子,醉眼朦朧,滿眼戲謔。

    正是“夜哭郎”申三酉。

    李衍愕然,隨即啞然失笑。

    這裏人太多,且脂粉味過重,所以他並未開啓神通,沒發現申三酉已提前到來。

    隨着小廝上樓後,李衍更是有些傻眼。

    這萼樓上的佈局,也與衆不同。

    房間過道走廊十分寬敞,同樣鋪着紅毯,還有一個個散座被屏風隔開。

    有些空着,有些則有女子陪客人飲酒。

    申三酉前方的桌上,已擺滿酒壺,還有幾盤精緻小菜,不過已是杯盤狼藉。

    他望着李衍,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嬉笑道:“李小兄弟,等你請喝酒,我是日思夜想啊。”

    “今早你派人傳信,我是一刻都忍不住,想着讓你等多不合適,於是便早來了一會兒…”

    噗嗤!

    他旁邊女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聞言團扇捂嘴噗嗤一笑,“三郎,伱哪是早來一會兒,分明是從早晨喝到現在。”

    李衍也不生氣,搖頭笑道:“前輩也不怕我爽約,把你撂這兒了?”

    “沒事!”

    申三酉已有些醉意,擺手道:“人不來禮到就行,無非派個人來結賬。”

    “哈哈哈,那哪兒行。”

    李衍哈哈一笑,隨後看了看周圍,“前輩,這裏人多眼雜,不如咱們定個雅間繼續喝。”

    …………

    “開雅間多不合適。”

    申三酉直接搖頭,擡頭笑道:“你看看這裏,入眼皆美色,敞亮又透氣。”

    “開雅間價錢貴不說,想看美人還得再錢,這不冤大頭嗎?”

    “而且……我還有個更省錢的法子!”

    他嘿嘿一笑,湊近了身子低聲道:“就在這平康坊巷子裏,有許多長安貴人空宅。”

    “你若看上哪個姑娘,我就帶着你去那裏住一晚,可比這裏有趣多了。”

    “尤其那長安王府的宅子,嘖嘖,真是裝修雅緻,深得吾心!”

    李衍:“……”

    “咋了,嫌丟人?”見李衍模樣,申三酉頓時有些不滿。

    李衍無語道:“那宅子我們已經住下,還答應了王府夜晚看守,驅逐江湖客。”

    “無恥!”

    申三酉狠狠一拍桌子,罵罵咧咧道:“房子不就是用來住的嗎?”

    “這些個王公貴胄,那麼多宅子,一眼都不瞧,都快放發黴了,我住住又怎麼了?”

    “真是小氣!”

    “哈哈哈…”旁邊女子被逗得直不起腰來。

    李衍瞥了一眼,心中有些詫異。

    按理說青樓女子迎來送往,見多識廣,有眼色的很,根本不會如此。

    多半是申三酉的老相好。

    申三酉亂罵一通,卻也不再提此事,而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嗤笑道:“我知你小子想幹什麼,無非是想問這長安玄門道上的事。”

    “先別急,待會兒有場好戲,看完再說。”

    “好戲?”

    李衍來了興趣。

    就在這時,申三酉眼睛一亮,指向下方,“快瞧,好戲來了!”

    李衍低頭一瞧,眼中閃過絲詫異。

    只見下方舞臺之上,方纔的西域胡姬都已散去,而兩人則闊步上臺。

    一個身穿青布大褂,身材高瘦,臉上皺紋深刻,白鬚白髮,神情肅穆,左手還把玩着一對核桃…

    另一位則是個中年人,白白胖胖,一襲員外袍,滿臉笑容,看起來很是和氣…

    這胖員外咳嗽了一聲,見引起衆人注意,便對着周圍恭敬拱手,“各位父老,在下是武家班班主,今日與楊家班切磋一下手藝。”

    “吃咱們這行飯,講究的是功夫,但究竟誰更勝一籌,還得您諸位說話。”“待會兒,弟子們會發下一些籌牌,雙方各自亮出絕活後,您瞧着哪個眼亮,就投給哪一個。”

    “諸位,若有叨擾,還請擔待啊。”

    說着,擡手抱拳,深深鞠了個躬。

    “好!”

    “嘖嘖,今晚可沒白來!”

    “都顯出真功夫來,爺高興了有賞!”

    周圍觀衆紛紛叫好,架秧子起鬨。

    而這胖子武班主也是擠眉弄眼,左右作揖,表情生動活潑,口裏盡說些逗人的話,又引得一陣陣叫鬨堂大笑。

    寥寥數語,堂中氣氛已被其掌控。

    一旁高瘦老者見狀,也不甘示弱上前抱拳道“諸位,武班主說的沒錯,咱們這行講究的是真本事,光靠耍嘴皮子沒什麼用。”

    “諸位也都是見多識廣之人,咱們這戲彩班子手藝衆多,自然不能一一比較,誤了大家時間。”

    “所以接下來會鬥三場:一是力技,二是巧技,三是古彩戲法。”

    說着,扭頭道:“武班主,您先?”

    胖子連忙拱手,“在下是晚輩,自然要讓着楊班主。”

    “您先請。”

    雙方雖一臉和氣,卻是針鋒相對。

    “也好。”

    楊班主點了點頭,冷笑一聲,轉身下臺。

    原來是戲彩門的班子。

    李衍這下也瞧了出來,心想這青樓妓院,怎麼還玩起了雜技?

    深申三酉旁邊女子見狀,捂嘴笑道:“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戲彩舊時稱散樂百戲。”

    “盛唐之時,上元佳節,整個神州的班子幾乎都會匯聚長安,在萼相輝樓爭相獻藝。”

    “咱們掌櫃的,自然也歡迎其入場。因此萼樓中,每晚都少不了戲彩表演。”

    “對江湖藝人來說,萼樓可是個風水寶地,這兩個,都是長安最出名的班子。雙方約定比鬥,誰贏了,明年萼樓場子就由誰來佔。”

    “哦,原來如此。”

    李衍微微點頭,心中卻已沒了興趣。

    前世無論古彩戲法還是現代魔術,他都看了不少,見多識廣,更別說各種雜技。

    即便這一世,朱雀大街上也到處都是江湖藝人,什麼沒見過?

    申三酉見狀,神祕一笑,“看着就是了,這兩個戲班,可與普通的班子不一樣。”

    正說着,下方已走上一人。

    這是個中年漢子,身形壯碩,面容漆黑,一臉憨厚,看上去就和鄉間老農差不多。

    “各位父老鄉親……”

    漢子一開口,就是濃厚的豫州口音。

    他對着周圍抱拳道:“俺給大家夥表演的,是傳統力技,舉刀拉弓。正所謂春秋大刀一百斤,力殺四門顯威風…”

    “籲——!”

    話未說完,下方便有人喝倒彩。

    “欸~這位兄弟你先別急。”

    臺上漢子不急不緩,“俺知道,這東西大家多半都看膩了,但既然敢出手,那就肯定有絕活!”

    “舉刀拉弓大家也知道,無非是耍重刀、拉硬弓。尋常人玩個百十斤的關刀,大家肯定看的不過癮。”

    “那麼,俺就再加點兒…”

    “啥,你說啥?!”

    “加到二百斤?”

    “欸,這不爲難俺嘛…”

    說着,猛然伸出四根手指,

    “加到四百斤!”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李衍,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傳統雜技他知道,就是揮舞鐵製關刀,展示驚人力氣。

    加到四百斤,還要耍出刀。

    那就不一般了…

    見衆人注意力被吸引,漢子一聲吼叫:“來吧,光說不練假把式。”

    “諸位瞧好了,兄弟們,給我擡上來!”

    話音剛落,臺下就走來幾名漢子。

    他們兩人爲一組,各踞左右,木棍扛於肩,擡着一柄長長的關刀,喊着號子,就向臺上走來。

    這春秋大刀烏漆抹黑,通體由生鐵鍛造,刀刃厚達兩指,頭尾各有兩個碩大銅環。

    春秋大刀,本就對腰腿勁及臂力要求極高,而這炳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裝飾品。

    廟宇神像手中所持,也不過如此。

    咚!

    即便衆人輕拿輕放,落地時也發出悶響。

    “呸!”

    壯碩漢子唾了口唾沫,搓搓兩手,便要上前擡舉,但走到一半,又故作聽到什麼,瞪大眼睛看着遠處,“欸,那邊的兄弟,似乎不相信啊。你說這是紙糊的?”

    “來幾位!試試俺有沒有騙人!”

    “好!”

    有好事者當即上臺查看。

    這炳大刀,確實沒動手腳。

    有人根本搬不動,有氣力驚人的武行漢子,即便臉紅脖子粗,也只能拉起半寸,對着戲彩班漢子豎了個大指後,紛紛下臺。

    “哈哈哈!”

    一番試探,反倒引得觀衆鬨堂大笑。

    而那漢子,此時也不再廢話,脫下身上衣衫,露出油亮發黑的一身疙瘩肉。

    他以抓舉的姿勢握好關刀刀柄,深深吸了口氣,隨着身上動作,肌肉有節律跳動,竟開始變成抽絲狀。

    “起!”

    伴着一聲怒吼,沉重關刀被緩緩拿起。

    而與此同時,他的臉色也變得陰沉,雙臂發力,掄着關刀轉了一圈。

    隨後,速度越來越快,還玩出各種樣。

    順水推舟、回頭望月、敗中取勝…

    這些動作,刀術中雖有,但大多是戲劇中才會舞的刀,換成如此重物,簡直駭人聽聞。

    “好!”

    “好!”

    沉重的春秋大刀上下翻飛,呼呼作響,引得堂中衆人色變,隨即便是掌聲如雷,紛紛叫好。

    李衍看到後,面色也變得凝重。

    這是僮身術!

    也就是請東西上身。

    這法門有點類似乩童,民間有擅僮身術者,常玩過刀山火海,於各種廟會神祭時展示…

    下面的漢子並未煉出暗勁,但也是差不多是明勁巔峯,且有一身怪力。

    但四百斤的春秋大刀,能如此輕鬆揮舞,便是用了僮身術。

    此刻,已有只陰魂附於其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