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悲劇、拒絕

    里奧納德走向羅莎莉亞的牀榻前方，胸膛激動的起伏着，但還是遵循禮儀的單膝跪下。

    而藍恩則顯得比他隨性多了。

    畢竟女神的大腿都躺過了。

    藍恩大步越過里奧納德，徑直走向羅莎莉亞的牀榻。

    藍恩先是把縮在他懷裏的葛慈德放在羅莎莉亞跌坐的腳邊，接着從跟在後面的絨布球手上。

    接過小貓一直舉着的大嬰兒，放在羅莎莉亞的另一側。

    那雙琥珀色的貓眼緊緊盯着女神顫抖的嘴脣，還有劇烈起伏的胸口。

    “請冷靜，殿下。”

    獵魔人這麼說着，同時按住了女神顫抖着伸出去，想要觸摸自己孩子的手掌指尖。

    女神的體型比藍恩都大，但是力氣並不足以讓獵魔人壓不住。

    她顯然不是個有戰鬥才能的神。

    這種舉動毫無疑問，乃是不敬。

    但是里奧納德卻只是在女神的牀榻前下意識的想站起身子，卻在膝蓋剛剛離開地面沒多遠，就重新定住了身形。

    他身爲女神的近衛騎士，敬愛羅莎莉亞是肯定的，但也絕不是盲從式的敬愛。

    這點從他能違背女神的旨意，勸藍恩跟天使信仰互相幫助就能看出來。

    現在的情況.女神確實需要冷靜。

    羅莎莉亞的手一直顫抖着，藍恩按着的時候感受得到。

    而他的眼神則一動不動的盯着那蓋住了上半張臉的黑紗，直到女神也哽咽着深吸幾口氣，手掌穩定下來。藍恩才收回按着的手。

    “我知道，您與兩個孩子都分隔許久。”

    藍恩一邊柔和而誠懇的輕聲說着，一邊掀開了葛慈德頭上蓋着的風帽。

    他能聽見羅莎莉亞的呼吸，隨着他將風帽一點點拉開而繃緊。

    直到最後，風帽之下出現結晶的反光，那本就細微的呼吸更是像是消失了一樣，整個哽住。

    羅莎莉亞知道這些結晶意味着什麼。

    藍恩心裏想着。

    “聖女葛慈德，我們在賢者們的大書庫中將她救出來。當時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藍恩敘述着簡單的經過。

    而就是這簡單的經過，就已經讓牀前單膝跪地的里奧納德握緊了拳頭，皮革手套被捏的‘嘎吱’作響。

    長期經受打壓的魔法師們，會對歐斯洛艾斯王隱藏起來的女兒、天使信仰的聖女做出來什麼事簡直難以想象。

    羅莎莉亞伸手想要觸摸自己的女兒，但又好像害怕傷到那些脆弱的結晶。

    現在這些結晶，反而已經成了葛慈德身體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藍恩還並沒有停下，他用冷靜而平緩的語氣繼續說着。

    壞消息最好一口氣說完，不然一波一波的噩耗可能會把人給壓垮。

    再說羅莎莉亞的精神狀態本就不樂觀。

    “我在洛斯裏克曾前往傳火祭祀場，敲響第二次鐘聲。”

    羅莎莉亞聞言擡起頭，她曾是洛斯裏克的王妃，身爲初代神族長女的她甚至是歐斯洛艾斯掌握傳火儀式的法理性來源。

    她當然知道要去傳火祭祀場要走什麼路，甚至那片灰暗的灰燼墓地，曾經都是她在打理。

    而藍恩接下來的話也確實證明了羅莎莉亞的正確性。

    “我殺了歐斯洛艾斯，他已經變成了一頭無鱗的畸形白龍，陷入瘋狂。歐塞羅特在他手上被用於某種變異實驗，出於對痛苦的逃避，歐塞羅特本能的隱藏了自己，直到在我面前現身。”

    兩個神族的孩子，現在都在母親的身邊了。

    可是其中一個渾身被結晶侵蝕，一個全身發青如同死嬰。

    再沒什麼比孩子就在身邊受苦，更能折磨一個母親的了。

    就連本來跟里奧納德不對付的絨布球，此時都站在女神騎士的身邊，摘下了自己的小貓頭盔，低沉的抱在懷裏。

    “公主和王子會安然無恙的，羅莎莉亞！”

    原本單膝跪地，低着頭的里奧納德突然出聲說着，像是要安慰女神，或者提供信心。

    “只要您施展那重生之力，一切傷痛都將伴隨着肉體的重塑而消失！”

    “雖然這會讓高貴的聖女和王子都變成一段時間的蛆人，但只要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

    里奧納德沒有說完，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打斷了女神騎士言語的並不是誰的話語，而是女神的動作。

    跌坐在牀榻上的女神向前俯身，她幾乎是在強烈的悲痛中不受控制的抽噎、顫抖着。

    但還是伸出了手.將藍恩的左手，擡起來放在自己蓋着黑紗的額頭上。

    獵魔人睜大眼睛左右看看。

    這裏沒有能與女神心意相同的羽翼騎士，也沒有聖職.這動作的意思是想跟我溝通嗎？

    抱着審慎的態度，藍恩在旁邊里奧納德瞪大了眼睛的目光下，施展了變種的【亞克西法印】。

    人與神之間建立起了思維的溝通。

    但是跟第一次的感覺不一樣。

    現在羅莎莉亞的思緒，不再能讓藍恩有如同和煦陽光溫暖感覺。

    相反，女神的思維在顫抖，甚至瀕臨崩潰！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藍恩！”

    原本溫柔的聲音變得悲痛而惶恐，不知所措。

    “孩子們葛慈德和歐塞羅特，他們都被結晶的知識侵蝕的太深了！那是白龍希斯的知識禁忌的白龍結晶！”

    “靈魂與無機物的聯繫更緊密.那些結晶不是只侵蝕肉體我救不了他們！我、我沒辦法！”

    “我沒辦法啊！”

    在思維的鏈接中，女神的言語已經完全失去了順暢，她瀕臨崩潰的發泄着自己的無助和痛苦。

    藍恩還是第一次嚐到通過【亞克西法印】的變種而反涌過來的強烈情緒。

    那種濃郁的悲傷，幾乎讓他也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攥住了一樣。

    但是藍恩在逆境之中，總是能調整自己的心態，進而以頑強而活躍的姿態戰勝逆境。

    這次也不例外。

    在大腦中傳來的悲痛、無助之中，藍恩深吸一口氣。

    他的邏輯和思維開始在這種艱難的心情下運轉起來。

    羅莎莉亞說‘結晶讓靈魂與無機物的聯繫更緊密’，也就是說即使是重生儀式，多半也救不回來這兩個被侵蝕嚴重的神之子。

    沒有完好的靈魂，他們估計會一直停留在蛆人的階段。

    甚至還不如蛆人，至少那個已經成爲金甲羽翼騎士的信徒，在蛆人階段還跟藍恩聊過天，保持着思維的完整性。

    這兩個神之子就算是開始重生儀式，大概也只能變成無智的蛆人，真正的蛆蟲。

    以蛆蟲的姿態，僅保留肉體的存活這不是比殺了他們還要殘忍嗎？

    但是隱約的，藍恩感覺到了在思維交流中，羅莎莉亞的決定。

    藍恩不自覺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俯身朝向自己面前的女神。

    她還是想保留孩子們的肉體。哪怕只是肉體。

    葛慈德和歐塞羅特都是她的孩子，她絕不想再和他們分離了。

    但不該是這樣的。

    藍恩通過心靈溝通很清楚羅莎莉亞的精神狀態。

    這時候，如果她將兩個孩子進行重生儀式，變成蛆蟲留在身邊，那估計會真的徹底封閉自己的心靈。

    徹底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

    整日裏只是撫摸着變成蛆蟲的孩子們。而孩子們也會出於對母親的本能性依賴，而留在她身邊。

    “請再考慮一下，羅莎莉亞。”

    藍恩將女神的臉捧着，強硬的與她黑紗下的雙眼對視。

    “這不該是他們的結局！我把他們救出來不是爲了看一場悲劇！你明白嗎？”

    突然，藍恩好像想到了什麼。

    他原本氣勢洶洶質問着女神的臉龐突然一僵，緊接着趕緊抽回捧着女神臉頰的手掌，在後腰的鍊金皮袋裏翻着。

    一個小布包被掏了出來，而隨着藍恩輕柔的解開布包，女神原本無助而失神的眼睛也跟着凝聚到了獵魔人的手上！

    ‘叮鈴鈴’的響聲從上面傳來，布包上有幾道破損劃痕。

    這是當時藍恩在大書庫裏找到的聖鈴，原本由葛慈德所有，後來卻被結晶影響了的聖鈴！

    布包上的劃痕破損，就是搖鈴上的晶簇劃開的。

    “這是那些賢者們在大書庫，以結晶魔法研究她的成果。現在，這個神祕的聖鈴既能充當釋放魔法的觸媒，也能釋放奇蹟！前所未有！”

    藍恩捧着結晶聖鈴，遞到羅莎莉亞面前。

    他的語氣裏有着難掩的興奮。

    “這鈴鐺上.就是那些賢者們的實驗思路和總結！你明白嗎？”

    如果把這件結晶聖鈴說成是賢者們做出的一個強大法術觸媒，那實在是小看了做研發的施法者們。

    這件聖鈴更像是在一個大型實驗過後，進行的學術總結與驗證！

    上面詳盡的展示了那些結晶魔法是怎麼做用於侵染了葛慈德力量的聖鈴的。

    干擾、侵蝕、同化.一步步都顯示在上面！

    只要能理清其中的思路，那麼.

    羅莎莉亞的手，像是要觸摸什麼珍寶一樣，從藍恩的手上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那一件結晶聖鈴。

    她能‘看懂’這件結晶聖鈴，因此就更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有希望的！

    身爲初代神王葛溫的長女、陽光公主，她甚至是跟白龍結晶知識的起源——白龍希斯一起在舊神都亞諾爾隆德生活過！

    雖然是施展奇蹟的神族，可是這上萬年來的知識與見識都做不了假。

    如果是毫無頭緒的情況下，葛慈德和歐塞羅特確實沒法救。

    可是，現在一份對方實驗的思路總結和成果總結都擺在眼前了。解除傷害的難度，對於被稱作‘滋潤萬物，也被萬物愛戴’的陽光公主來說已經不算難了！

    “謝謝.”

    思維的連接中突然傳來了和煦而溫柔的言語，那言語裏充滿感激。

    藍恩本能的想回一句‘不客氣’。

    但還沒等他的腦子轉完圈，本就俯身向前的羅莎莉亞就徑直抱住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