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武士與俠客

    山內典膳的話沒讓葦名一心出現什麼波動，反而是御子九郎瞪大了眼睛。

    侍大將看着沒有絲毫動搖的獵魔人，接着說。

    “弦一郎大人，還有葦名城裏的大人們，大家誰不知道仙峯寺有問題？誰不知道他們跟內府有勾結？”

    “但是這能擺在明面上說嘛？！明國人，你看起來是個懂政治的，你覺得這事能說出來嘛？”

    “不撕破臉，仙峯寺就還會站在葦名這邊，出錢出力出物資。但要是把臉撕破了呢？”

    山內典膳在激憤之下，拳頭在木地板上‘嘭嘭’砸了兩下。

    這不僅是在惱怒藍恩的‘不識大體’，還是身爲武士，對目前困局的悲哀。

    “葦名在被整個東瀛圍困！每一個朋友都彌足珍貴。是，那羣和尚在跟我們合作的時候，還在給內府做生意。但如果我們動手，我們連這點合作的收益都會沒有了！”

    “一時激憤？任俠之氣？這種東西在葦名有什麼用？！”

    山內典膳朝着藍恩大吼着，怒斥這個只顧自己舒心，不管葦名死活的異國人。

    是啊，他就是個異國人，他怎麼會把葦名的存亡放在心上？

    侍大將用一種看着仇敵般的眼神看着牆邊坐着的獵魔人。

    在他眼裏，因爲一時的任俠之氣而想做這種事的藍恩，毫無疑問是會動搖葦名國力量的敵人。

    藍恩察覺到了這人的眼神，但他好像毫無感覺，只是扭頭看着主位上懶散半躺着的老人。

    “一個無法管控且三心二意的合作者，留着只會是麻煩。我堅持我的想法，請一心大人決定吧。”

    山內典膳也繃着臉一同看過去。

    但是那個處於視線中心點的枯瘦老人，此時卻好像感覺不到兩人的針鋒相對，只是用饒有興致的眼神看着牆邊坐着的獵魔人。

    “我說，藍恩”

    老人甚至換了個手撐着頭，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就只是因爲兩個姑且稱之爲‘朋友’的傢伙，你就要去幹掉仙峯寺的和尚們？我不知道你曾經走過的地方，寺廟是個什麼情況。但是東瀛，他們這些出家人可不簡單哦。”

    藍恩的表情沒有變化。

    之前就說過，他在故鄉世界學習歷史累了的時候，會找一些外國歷史來調節心情。

    東瀛戰國時代，織田信長那等人物都要糾結力量、聲東擊西才敢向比睿山延歷寺動手，甚至直到動手之前，他的家臣之中都不乏反對者。

    足以看出在東瀛的中世紀，寺廟不僅僅是一個宗教場所，它們足以被稱爲軍事、政治單位。

    金剛山仙峯寺的名望，在這個東瀛也是頂尖的。

    藍恩擡眼，與那只饒有興致的獨眼對視。

    “.他們兩個在走之前，一再說會在仙峯寺的佛祖像面前，爲我祈福。我跟他們說了，我不信佛，但他們還是一直說、一直說，沒完沒了，讓人厭煩。”

    葦名一心臉上的‘興致’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鄭重’。

    決心，不論好壞。

    只要人們展現了這種堅決到不可動搖的東西，那麼理所當然就會獲得敬重。

    “他們去仙峯寺，其中理由有我一份。我不信佛，但我承情。他們現在八成已經死在那羣和尚手裏，那我就去找他們討債。”

    “哪怕.他們其實只是在仙峯寺的大殿裏提了一嘴？”

    “一心大人.”藍恩輕笑一下。“在仙峯寺的大殿裏提一嘴，對您這種人物而言只是小事。但對那個剛成爲下級武士的人而言，那是他母親用了一輩子給他求來的機會。”

    “所以.是的。哪怕他在死之前，只是在仙峯寺的大殿裏朝佛像提了一嘴，‘有個叫藍恩的明國人，請您保佑一下他吧’。我也承情。”

    葦名一心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他的嘴角在自己都沒發現的情況下越咧越大。

    “呵呵呵哈哈哈！”

    剛開始還是一陣低沉的笑，隨後便越來越洪亮。

    “真是難得，真是難得！現在這個世道，居然還能見到這種人啊！蝴蝶！你能想到嗎，啊？你能想到嗎？哈哈！”

    葦名一心朝着下面的老朋友大笑着問。

    蝴蝶夫人面無表情的敲敲煙鍋，“嗯，今天還真是見鬼了呢。”

    因爲覺得自己有什麼莫名其妙，別人根本看不懂的義務與責任，然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去幹了一心吶，這小子現在不是跟三十年前發動盜國之戰的你，是一樣的嗎？！

    該說這是‘因緣’嗎？在你已經老邁的現在，卻有這麼一個年輕人來到了葦名。

    “讓人手癢.”枯瘦的老人咧開了嘴角，那鋒銳的笑容簡直就像是一頭惡鬼！

    他此時已經完全沒有半躺着的懶散感覺，反而在他不自覺的摩挲自己身邊的刀柄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陣心驚膽戰。

    “你還真是讓人手癢啊，藍恩。”

    “和您交手是很愉快的經歷，但請見諒，處理完這檔子事之前，我拒絕在您身上浪費精力。”

    獵魔人平靜的說着，而老人也不在意的笑笑。

    “我知道，所以才讓人遺憾。”

    “我也知道，你帶着這位忍者來向我報告，是想要拉出一支人手去剿滅仙峯寺。但這也很遺憾，我現在可不是葦名的國主，侍大將可不會聽我的吩咐。”

    “您言重了，一心大人！”山內典膳立刻轉向一心跪下。“就算您現在要屬下自盡，屬下也絕不猶豫，但這事不僅關乎屬下自身，更將傷害葦名的實力，請恕在下無法認同！”

    “吶，你也看見了，藍恩。你走了一步錯棋呢。想來平田氏拉人手，可現在山內估計都不會讓你走出平田莊了。”

    老人攤攤手，藍恩點點頭。

    “這在意料之中。我只是在權衡困難和收益之後做出行動，現在不過是‘困難’失控了而已。”

    “對啊，‘困難’失控了呢。”

    葦名一心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鬍，微笑着宣佈。

    “那麼，山內典膳與藍恩.你們來一場死鬥吧。”

    兩個人在話音落地之後，都顯得平靜而坦然。

    反而是一直旁聽的御子九郎，此時驚呼出聲。

    “誒？！怎麼會.一心大人！不應該再互相商量一下嗎？死鬥未免也”

    “不然呢，御子？”同樣神情坦然的老人，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孩童的話語。

    蝴蝶也在此時，拉住了還想說什麼的孩童，對他搖搖頭。

    “葦名的武士要貫徹自己的忠義，決不允許危害國力的事情在眼前發生。異國的俠客要履行朋友恩義，決不允許友人死後變成無頭血債。”

    “雙方都握着劍，雙方都絕不可能妥協，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只有用劍說話啊武人，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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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