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見羣龍無首，天下大吉

    這是一本科幻小說，除了科學幻想，自然也有隨着這些科學幻想而來的人文變化，社會，道德，政治之類都應該有，我以前看過幾本科幻，都已經是宇宙時代了，結果最高領袖是“皇帝”，真的讓我如同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宇宙時代自然該有宇宙時代的這些變化，人與人，人與集體都是如此，這幾章就是我對此的思考與推演，這真不是水，若這都是水，那真就只有大綱和戰鬥才不水了。）

    路遠明與唐哲安的這次對話，兩人其實都沒有往深處去想，在他們看來就是一次彼此的溝通交流罷了。

    但若是有一部記錄人類自誕生到未來無窮歲月後的史書存在，那麼在這一刻，在這一次談話中，人道光輝將會璀璨整個人類歷史。

    唐哲安仔細的給路遠明解釋着他的所作所爲。

    “我其實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人類進入到宇宙時代後的社會體系和道德體系的變化。”

    唐哲安攤開手道：“關於黃金種族的形成，這個我們早就討論過好幾次了，最後我們得到的結論就是在短時間內，差不多就是一代人的時間中將文明層次至少提高到四級頂級，擁有着數百倍的常規超光速，以及擁有着戰略級的引力彈弓萬倍光速，只有這樣的科技層次才能夠保持着星球時代的人情往來與道德體系，也就是讓宇宙尺度的時空不足以影響到人與人之間的交往。”

    “這是我們早有的結論，所以就不必多說什麼了，但是這裏還有一個關鍵點……事變，世變，人也必變，終究是到了宇宙時代，星球時代的的道德體系和心氣那怕保留了下來，政治和社會格局也必然會隨着進入宇宙時代而發生變化，那到時候的變化又會如何呢？難道說還是星球時代的那一套公務員體系？依然是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嗎？那科技層次再度提高，到了一人即可成文明時，誰還會耐着被人統治？宇宙這麼大，難道不能夠一批人，或者一個人脫離出去成就文明？這種情況下，統治階級的存在是否還有必要？又該如何保持文明的向心力？”

    路遠明沉默着，腦海裏不停思考着唐哲安的話。

    這其實不單單是唐哲安如此想，在過去有空時，路遠明也如此想過，五大管理層的高層們也如此想過，特別是那些社科的學者專家，他們更是爲此爭論，討論，然後寫出了許多的書籍著作。

    若說黃金種族的形成已經有脈絡可循，已經找到了其辦法，那麼黃金種族的政治生態又是如何呢？

    唐哲安不是那種喜歡隱瞞話語，將自己搞得高深莫測的人，所以這時候他就直截了當的說道：“我一直思考，可是始終沒有一個結論，一直到我偶爾翻閱一些古籍時，忽然看到了一番話，然後我猛的有了一種頓悟感。”

    “用九，見羣龍無首，吉！”

    路遠明愣住了。

    這句話他知道，是易經中的一卦，雖然他對易經沒什麼研究，但是這句話本身就很有名，他看過的好幾本小說裏都有借用，所以他自然就知道了，卻是沒想到唐哲安居然在這時說出來了這番話。

    唐哲安看着路遠明茫然的目光，他就微微搖頭道：“我也不去解釋這話的原本意思，我就問你一句，生命天生就該被統治嗎？”

    路遠明更加錯愕，他想了想道：“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從魚，到爬蟲類，到鳥類，到哺乳類，那怕不談知性生命，這些生物從弱到強的都有頭領首領，這本身也是一種統治和被統治啊。”

    唐哲安就搖頭道：“那我們就必須要解釋清楚所謂的統治是怎麼一回事了……爲什麼會有統治和被統治？爲什麼那怕是那些低等的非知性生命也都有着所謂的階級，首領，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原因很簡單，爲了活下去！”

    “生存是一切生命的第一需求，這點不用多言，而不管是任何星球的環境與自然，只要有生命存在就必然伴隨着對生存資源的爭奪，從單細胞生物到多細胞生物，從植物到動物莫不是如此，不適宜環境的生命必然會被淘汰，這其實就是自然淘汰的原理，而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其實就來自於此，當一個單獨的生命無法在這自然中生存時，就自然而然的需要藉助同族的集衆之力，這在自然界簡直不要太多，比如動物的聯合狩獵什麼的，同時，面對危險時，集衆起來的羣體更能夠對抗災難，更能夠讓族羣延續，這是自然的選擇，不這麼做的生物就會被淘汰，人類亦然如此。”

    “這其實就是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的起源，最初時，人類還是原始人階段時，總有更強壯，更擅長觀察，更善於總結的個體，他們從羣衆裏脫穎而出，漸漸的就成爲了部落的族長，這些都屬於常識，而後隨着人類文明的發展，奴隸主與奴隸，封建主與農奴平民，皇帝與蒼生，一直到人類進入二十一世紀時，其實這一套依然沒有改變，無非就是階級層數增加，使得階級的矛盾不那麼尖銳罷了，但是總的來說，所謂的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依然是生命應對自然時的自保，這一點恆古未變。”

    路遠明聽到這裏時就更不懂了，他奇怪的問道：“既然如此，那不是更需要統治階級了？階級長存，隨着文明的進步，階級的層數增加，階級與階級的矛盾自然就會減少，這是好事啊，那你爲什麼還要針對統治階級呢？要知道這宇宙中的災難更多更可怕，才更需要團結在一起啊？”

    唐哲安呵呵一笑，他搖頭道：“你把團結與統治給搞混了，不過這且不說，我問你，那怕按照你的說法，統治和團結是同一回事，是爲了應對災難，你也說宇宙中的災難更加危險更加可怕，那未來呢？”

    “什麼未來？”路遠明依然沒懂。

    唐哲安就伸出手指來不停的點着道：“伱看啊，動物的自然界災難有那些？無非就是缺少食物和缺少淡水，至於更強的什麼地震火災，甚至是星球級災難，那對動物來說有或者沒有就是這麼回事，因爲不管有沒有這些災難，它們都只能夠聽天由命，對吧？所以動物的階級和團結就只能夠用於搶奪食物與搶奪淡水上面，越是強大的動物，其單體所能夠對抗的災難越多，同理可證，人類的科技越是強大，單獨個體所能夠對抗的災難越多，總有一天，當文明層次足夠時，任何一個單體都可以對抗宇宙絕大多數災難，到了這個份上時……他們何必還要被人統治！？”

    路遠明愣愣的聽着，好半響都沒有回答。

    唐哲安也不急，他的語氣放緩，繼續慢條斯理的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看小說，剛剛我說的用九，見羣龍無首，吉這個易經乾卦，用那些小說裏的話來說就是見羣龍無首，天下大吉，但也可以用另一句話來說……人人如龍！”

    “何所謂人人如龍？龍是什麼？天之嬌子，神靈，或者說一種想象中的無限完美的生物，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有大權柄大威能，而當人類的文明進步到一定層次後，未嘗不能人人如龍，到了那時，對於災難，對於生存這些怎麼可能還是阻礙？人人都可以逍遙天地間，那爲什麼還需要所謂的統治階級來管理他們？你真覺得這世上若有仙人神人，還真會有一個天庭管理他們嗎？不，一個仙人就是一個文明，他們單獨的個體都與人類文明，或者任何文明是對等體，他們不需要任何人來管理他們！”

    路遠明默不作聲，但是心中其實已經漸漸的爲唐哲安所說服。

    唐哲安喝了一口水，他又繼續說道：“見羣龍無首，天下大吉，這實是上上善言啊，最初時，我們的先民爲了能夠延續種族，不得不將民主交託給了勇者與智者，隨着時間的推移，文明越發的進步，從民而來，必然將從民而去，人人皆如龍，而龍羣無首，方纔天下大同！”

    這番話實是撓到了路遠明心底裏最深的癢處，他站起來激動的左右走動着。

    確實如一些人所說，路遠明心底裏有着一股中二勁，而這人人如龍的解釋，這見羣龍無首，天下大吉的話語，當真是讓他心嚮往之。

    不過路遠明畢竟也是當了這麼幾十年的人類最高領袖了，現在都新世紀三十年八月份了，那怕是從新世紀元年開始計算，他也實際上當了人類決定者三十年有餘，所以在激動過後，他還是要想一些具體的東西。

    他就問向了唐哲安道：“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具體該怎麼做呢？解散政府？解散軍隊？還是說讓人類一盤散沙？你這話實是無政府主義者的想法啊。”

    唐哲安就搖頭道：“怎麼可能是無政府主義者？我說的羣龍無首是指將屬於人民的權力全部還給人民，而非是什麼一盤散沙的無政府主義者，文明層次低的情況下自然不說，別說幾十億人了，便是幾萬人都難以統一意見，正等幾萬人商量出個結果時，什麼黃花菜都涼了，但是現在不同了，隨着科技層次的提高，任何民意都可以輕易的提交到網絡上，同時，隨着資訊信息的發達，政府的決議，人類的未來走向，甚至是一些民生啊，政策啊，他們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知曉，這就是基礎啊。”

    “我建議，成立一個新的部門，級別定位爲部級，專門用來統合民衆的意見與選擇，雖然有十多億人看，算上白銀種中下層就更多了，但是一些大事的選擇其實就那麼幾種，比如戰爭，打，撤退，和平，也就那麼幾種，至於民生，政策，法律什麼的，其實也和過往的什麼市長熱線，高官熱線，國務院熱線沒多大區別，唯一有區別的就是人民不光只有提建議的權力，抉擇權也可以交給他們部分。”

    “比如收集歸納統合民衆的意見，然後交給他們自己來選擇，現在我們每個人都可以上網，而且可以隨時上網，隨時知曉最新的情況，也可以隨時得到他們的反饋，那怕是投票與抉擇，他們也可以輕易的發出聲音，同時，我們現在的電腦性能也足夠強大，別說十幾億人的信息了，便是百億千億級別都可以輕易的歸納統合。”

    “我個人建議，將這些收集，統合，歸納，以及發佈信息的崗位交給智械們，第一，這是他們參與到我們人類事務的契機，第二，他們與任何人類其實都毫無關系，最大程度的可以站在中立立場上管理這些，第三，這也是我們在履行於他們的信約，他們不是想要成爲人類嗎？連人類這些雜七雜八的慾望都沒有，他們怎麼可能成人？這也是給予他們機會啊。”

    路遠明仔細聽着唐哲安的建議，並且還斟酌着這些可能性。

    確實，以人類現在的科技發達程度，人人不愁吃穿，人人都有着足夠的社會福利保障，同時資訊發達，也有足夠的服務來達成唐哲安所說的這一切，但是其中確實還有不妥當的地方。

    路遠明立刻就問道：“我有兩個問題，這是必須要解決的核心問題，第一個問題，將人民的權力還給人類，我非常贊成，以前我在網絡上看過一句話，那就是若這個國家或者這個民族的事情不能夠讓我知曉，也不能夠讓我決定，那麼這個國家和民族就與我沒多大關係，這句話我並不完全贊同，但是也是心有慼慼，可是這裏確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人有賢愚，至少在真的達成人人如龍之前，比如用金龍之章讓所有人類都優化到精英前，人與人確實有賢愚，還是用以前網絡上的老話，人與人的差距可能比人與狗的差距還要大。”

    “有些話說來殘酷，但是確實有些時候真理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上的，就拿之前拿一戰，大多數人都反對你，但實際上你才是知曉如何勝利的人，若是在這些關鍵時刻，民衆所選擇的道路是毀滅性的，是錯誤的，那又該如何是好？難道我們明知道正確的道路，卻偏偏要走上錯誤的道路嗎？若是這個時候反駁了民衆，也無視了民衆的選擇，那我們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路遠明暫時沒說第二個問題，他只是目光嚴肅的看着了唐哲安。

    唐哲安就笑了起來道：“有這麼一句老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當人民要跳入坑中時，你們不要覺得自己正確，然後清高的喝罵人民，而是要跟隨着人民，甚至率先跳進去……道理往往教育不了人，事實卻可以教人好壞，懂嗎？況且，誰來決定正確與否？你？還是我？不還是要看結果嗎？一次兩次三次，人民並不愚蠢，他們會知道什麼才是對他們最有利的。”

    “當然，面對那種種族未來的抉擇時，一步都不能夠錯誤時，這不是還有你嗎？決定者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是在這種時候承擔下整個種族安危，然後以你的力量與智慧來指引人民前進的道路。”

    路遠明若有所思，特別是對唐哲安提到的那句話。

    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但是他忘記這是誰說的了。

    他就繼續說出了第二個問題：“正如你所說的，我是決定者……那麼第二個核心問題來了，我是決定者，如果要人人如龍，又要見羣龍無首，方纔天下大吉，那……我算什麼！？”

    唐哲安就樂呵呵的拍了拍路遠明的肩膀道：“這不是還沒到人人如龍的時候嗎？現在距離那個文明層次還早着呢，不光是科技文明，道德文明，社會文明，人類的覺悟文明，這些都還早着呢，在這之前，你就是領袖，你就是這黑暗大海上的舵手，你就是前進的指路明燈，人民需要你，而當他們不需要你時，那你該感覺到欣慰啊，因爲那時候人類必然已經足夠強大了，必然已經可以面對這個宇宙的一切了，絕育詛咒也解決了，敵人也解決了，前路也明白了，你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到時候找一顆星球改造，釣釣魚，玩玩遊戲，陪陪家人，生生猴子，這不是天堂嗎？”

    路遠明微微低頭，沉默許久，這才沙啞着聲音道：“可是我怕我也會腐朽墮落，我怕到時候我就退不下來了……”

    “安啦安啦。”唐哲安大咧咧的哈哈笑道：“那是統治階級才退不下來，因爲階級會推着他們前進，若是他們想要停下來，他們的階級第一個吞噬他們，但是你不同，你的權力並不來自於階級，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人的本性不變，三觀不變，你想要退隨時都退得下來，更何況……”

    “這不是還有我嗎？放心吧，我說了輔佐你，那就必然輔佐你到最後，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幫你解決任何你退不下來的難題。”

    路遠明心中感動，他又遲疑了許久，這才說道：“如果那個難題是我自己呢？如果我的本性和三觀變了嗎？如果我貪戀權勢了呢？”

    唐哲安則轉過身向着大門走去，他的眼神無比淡漠，彷彿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他說道：“我說了的……”

    “相信我，我會解決任何你退不下來的難題。”

    “到了那時，人類啊，他們也會做出他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