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二代

    “萬年曆八年九月十四日。”

    “他們說明天應該可以算是中秋節，要不大家團聚一下。”

    “我倒是無所謂，大家聚一聚也好，就和春節時那樣。”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似乎大羣裏說話的人越來越少，玩遊戲的人越來越少，參加活動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是我的錯覺嗎？”

    葉星尋合上日記本，她給自己做了一個電磁場全身按摩後，就躺在了牀上睡覺。

    當夜無話，第二天葉星尋照舊早飯後就去巡邏維護，耗時三個小時候再回到住所，吃過了午飯後，她就打開大羣查看信息，確認中秋節團聚的地點，但是她打開大羣後詫異的發現，居然沒有關於中秋節團聚的公告。

    整個大羣中也只有寥寥幾個人在聊着天，說着遊戲之類。

    葉星尋遲疑了一下，還是在羣中打字道：“不是說中秋節聚會嗎？地點還是春節聚會的那個大堂嗎？”

    等了半響，這才有人@她道：“不知道耶，昨天聽他們聊了一晚，也沒個確定數，還是說今年中秋就不聚會了？大家各過各的？”

    葉星尋詫異了一下，她還沒說話，就有人說道：“各過各的也可以啊，聚會好麻煩……”

    很快的，羣裏少數人羣又開始聊起了遊戲或者別的，彷彿中秋節聚會無關緊要一樣。

    葉星尋心中總有一些莫名的感覺，她也說不出來是傷感還是別的什麼，不過她也有自己的興趣，在休息一陣後，她就追起了劇來，最近她在看一部科幻劇，裏面的劇情剛好講到了一個人類英雄帶着十幾萬人類去到了外太空，劇情剛好過了沙漠星球，一顆隱藏着恐怖植物的星球。

    當天晚上，果然沒有中秋聚餐，在晚飯後，大羣在線人數有四千多人，看起來似乎依然熱鬧，又有人拉了一些興趣小羣，遊戲的，電視劇動畫等等的，也有一些搞民科研究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萬年曆八年九月十五日。”

    “沒有中秋聚餐。”

    “不過也還好，每次聚餐都搞得很累。”

    “估計大家是想要放鬆一下吧。”

    “……最近確實覺得有些累。”

    累嗎？

    嗯，有些累……

    時光匆匆。

    宇宙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

    縱橫時光一百億年，區區的數年十數年簡直如同彈指一瞬。

    葉星尋打開了穿梭機，她凝望向了太空環的東南角，在那邊只能夠看到銀白色的戴森雲結構體。

    作爲這個恆星系最大的人造結構，戴森雲是用肉眼可以看到的最大光源，而在這光源後面是看不到任何星辰的，一是光亮度污染，二是面積遮蔽……極少數可以在戴森雲光亮度中閃爍的星辰也被遮擋在了後面，比如……那顆耀星。

    “還有一萬零兩百八十二年……”

    “你們還好嗎？”

    葉星尋伸手往東南方向遙遙舉着，隔了許久許久，她這才收回手來。

    “萬年曆十八年一月二十七日。”

    “又要春節了。”

    “今年春節有些寂寞，上一次聚餐還是上一次。”

    “王姨最近的語言程序有了一些問題，用自檢程序修復後，王姨兩天都沒說話。”

    “前幾天胃有些疼。”

    “一切都還好，一切都還好。”

    時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

    既無波瀾，也無激情，每日巡邏，回家，睡覺，數千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三千天，五千天，八千天，一萬天……

    葉星尋看着大羣發呆時，她忽然驚醒過來，在大羣中已經有一個頭像呈現灰白色。

    當一個人的生命特徵消失後，自動喚醒程序將會啓動，然後在肉身激活，精神刺激的間隙時間中持續九十天，九十天後處於休眠艙中的人將會復甦，接過前人的工作繼續下去……

    葉星尋看着那個灰白色的頭像發愣，然後她瘋了一樣的快步往牀頭櫃跑去，中途她差點九摔倒在地。

    一本日記本被她取了出來，她趕緊翻看着日記本的內容。

    “萬年曆二十二年……”

    “萬年曆二十八年……”

    “萬年曆三十一年……”

    “萬年曆四十四年……”

    “萬年曆五十一年……”

    葉星尋終於翻到了日記的最後一頁，那已經是上一年的時間了，萬年曆五十三年。

    “現在……萬年曆五十四年了嗎？”

    葉星尋顫抖着雙手拿起日記本，又拿起鋼筆在上面緩緩的寫着，這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臂上滿是老人斑，瘦弱，肌肉鬆弛……

    “萬年曆五十四年八月十一日。”

    “第一個人走了。”

    “我也想我也快了。”

    “我們的身體素質，壽命等等都經過了最科學的測試。”

    “我隱約記得當時專家告訴我，我們的壽命都是相近，前後最多差幾十天。”

    “所以才有了分批次的篩選，就是爲了選出了我們這一百五十萬人中壽命相近的。”

    “我忘記專家當時的原話了。”

    “但是大體意思九是不讓老人和新人過多接觸，免得造成情感上和時間認知上的混亂。”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葉星尋寫完這些話後，她居然有些微微喘氣。

    在將日記本鎖好後，葉星尋來到了洗漱間，她看着鏡中的自己。

    一個頭髮全白，滿臉皺紋的小老太太。

    她不認識這鏡中人，亦如這鏡中人滿臉詫異的回望她一樣。

    隔了許久，葉星尋才來到了飯廳，她看着正在忙碌的王姨和薰衣。

    她們容貌依舊，一個中年婦女，一個少女，時光在她們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葉星尋叫來了兩人，她說道：“我估計快死了。”

    王姨和薰衣臉上適時露出了悲傷的表情，不過她們很快就恢復過來。

    葉星尋不知道這悲傷是真實的，還是程序使然，她也不在乎了，只是伸手握住了兩人的手道：“我死之後，自然有程序來處於我的屍骨和遺物，不過有一本日記本很重要，需要放到電磁靜止場中，密碼……就不需要設置密碼了，就放到太空環重要物收藏庫中，王姨，你親自去辦一下，我會給你通行授權。”

    王姨點頭，葉星尋就繼續說道：“這麼多年，謝謝你們的陪伴……我死之後，你們可以去智械待機室，我授權你們進入程序待機狀態，我還寫了一份遺囑，放心吧，我不知道伱們是否懂得這個意義……在決定者將我打撈回來之前，你們將作爲我的代行者，有着公民權，應該吧，但是至少你們不會被銷燬，這要看人類統一政府的決定了，很可能會處於長期待機狀態。”

    葉星尋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她到後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是落淚，只是拉着兩人的手。

    千古艱難唯一死。

    那怕有着再大的覺悟，那怕早已經做過不知道多少思想工作。

    當有一天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臨近死亡時，那種惶恐難以形容，難以解釋。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啊。

    “我們聚一餐吧。”

    葉星尋在寂靜的大羣中打出字來。

    沒人迴應，但是葉星尋依舊不停的打字道：“@所有人，我說，我們聚餐吧！”

    漸漸的，有人迴應了，有人說話了，有人贊同了，也有人在歡呼什麼。

    時隔二十多年的聚餐再一次達成了，葉星尋特意找了一件自己很喜歡的小裙子，雖然她現在穿起來很奇怪，也很難看，但是她依然穿了，這和她過往的那種遺世感截然不同。

    而到了會場後，她才發現大家都穿得彷彿奇裝異服一樣，有的男士穿着了西裝，有的穿着了中山服，有的甚至穿了女裝或者cos裝，而女士們則多是穿得華麗或者年輕靚麗。

    但是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老頭老太太，而且都是八十多的蒼老年齡。

    他們彼此詫異的看着對方，然後都露出了笑容，苦澀但卻開心的笑容。

    “……女士，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

    一個老頭來到了葉星尋面前，他微微鞠躬道。

    葉星尋詫異，左右來回看着，然後才說道：“是……我嗎？”

    老頭紳士的微笑，伸出手來。

    葉星尋將手遞了過去，兩人手牽手來到了會場中央，和別的人一起在這舞臺中央慢慢舞動。

    “葉星尋……”葉星尋低聲的道。

    “白秋然。”男子愣了一下，也說道。

    葉星尋和男子跳着一曲華爾茲，在他們頭頂是一片通透的大玻璃闖，可以透過去看到外面的夜空與銀白色的戴森雲結構體。

    在這宇宙星辰之下，一曲華爾茲……既彷彿一瞬間，又彷彿是永恆。

    “你來晚了，早點叫我跳舞多好。”

    “……嗯，我來晚了，早點叫你跳舞多好。”

    那是第一年的春節聚餐，葉星尋恍惚間記得有一個侷促的年輕男子不停看着她……

    一曲畢，兩人微笑互望，白秋然微微下鞠，葉星尋微微蹲身。

    兩隻手分開，各自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萬年曆五十五年一月，最後一名第一批萬年維護員死亡，新的六千多名萬年維護員盡數從休眠艙中甦醒。

    他們看到了大羣，看到了上面的聊天記錄，看到了上一批的前輩給他們的留言，留物，以及看到了那六千多本被保存在電磁靜置場中的日記本。

    文明的火炬從第一代傳遞到了第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