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龍關道

    邊如雪微微擡頭。

    她此刻所看到的，是那篝火前，笑容和煦溫暖的少年。

    只是，她卻感覺，雖然那微笑的模樣未變，但自己跟那少年之間，似乎隔了很遠很遠。

    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彷彿錯覺。

    她想到了劍。

    浮萍不安的內心，彷彿忽然找到一處着落點。

    她想到劍道巔峯，那最終極的傳說劍術。

    她輕聲道：“昊哥哥，你天資比我好，也許你會比我更快抵達到那裏。”

    “那可未必。”

    李昊兩手微微攤開，道：“你也看到了，我都沒劍。”

    “……”

    邊如雪愕然，旋即苦笑起來。

    身爲劍客，卻不帶配劍。

    那就不是劍客了。

    但李昊先前跟李天罡大戰時，施展的那精妙絕倫的一劍，依然讓她難以忘懷。

    明明是如此極致的劍術和磅礴的劍意，爲何眼前的人，卻對劍毫不在意。

    似乎，自小就是如此。

    昊哥哥他……究竟在意什麼呢？

    這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樹梢上飄飛下來，落在篝火邊地面上，將邊如雪的思緒打斷，她眼眸中的迷惘頓時清明，迅速望去。

    便看到一個身穿青袍的老者，鬚髮皆白，頭頂髮髻隨意挽起，一根舊木簪斜插在上面。

    此刻，對方大大咧咧地坐到篝火旁的木樁上，將烤熟的虎肉味道往鼻尖扇了扇，嘖嘖道：

    “沒什麼調味料，居然還能做出這樣的美味，你不去當廚子真是可惜了！”

    “我想當，但沒這機會啊。”

    李昊笑道。

    “熟了嗎？”

    “能吃了。”

    聞言，風波平再也不客氣，拿起一隻燒烤虎掌就吹了吹。

    虎掌上被割開一道道裂縫，裏面灑過鹽巴，還有李昊沿途採摘的一些增香野料，搗碎後塗抹在裏面，此刻隨着燒烤全都滲透到肉中。

    風波平吃得汁水橫流，毫無形象可言。

    李昊笑了笑，拔出任芊芊的配劍，當做砍肉刀。

    切下幾分，隨後又招手採來樹葉當托盤，遞給任芊芊。

    “謝謝少爺。”任芊芊淺笑道，兩手托起接過。

    李昊又如法炮製，切下另一只虎掌的肉，盛在另一片大桑葉上，朝邊如雪招招手。

    邊如雪連日追尋奔波，也沒怎麼吃好睡好，此刻頓覺飢腸轆轆，聞着這誘人香味，走了過來。

    接過桑葉，她看了兩眼，也沒嫌棄，隨手折斷枝丫當筷子，夾起肉塊吃了起來。

    “這，真好吃！”

    虎肉剛入口，邊如雪就微微睜大了眼眸，有些驚愕，這味道實在太美味了。

    她在劍廬裏修行，沒怎麼享受過，按師傅的說法，若沉醉享樂，必定會腐蝕劍心，從此心中哪還有地方裝劍，全都裝上別的吃喝玩樂了。

    因此，劍廬裏的伙食，素來一般。

    “好吃你就多吃點。”

    李昊笑笑。

    他自己也拎起一隻虎掌，切下半塊，丟給小白狐。

    剩下的則自己吹了吹，便啃咬起來。

    “這位前輩是？”

    邊如雪吃肉的間隙，好奇地看向風波平，不知李昊是什麼時候結識了這樣一位老前輩，看上去深不可測。

    “老夫的名號，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風波平輕笑一聲，便沒再搭理她，自顧自吃喝起來。

    他腰間自帶水酒，自己喝完，遞給李昊。

    李昊也沒客氣，一口吃肉，一口喝酒，喝完吞嚥下去，辛辣和肉香同時入肚，直呼暢快！

    看到李昊如此模樣，邊如雪有些失神，喝酒這種事對她來說，都是那些粗糙漢子的事，雖然男兒大多喜酒，但李昊畢竟還太小了。

    “昊哥哥，伱少喝點…”邊如雪忍不住道。

    風波平大笑道：“小耗子，你這媳婦還未過門呢，就開始管起你來了。”

    李昊卻是淡淡一笑，沒接這話，繼續吃喝。

    邊如雪臉頰緋紅了下，見李昊勸說不動，便沒再勸說了，低頭斯斯文文地吃起自己的肉塊。

    漆黑森林，星火閃爍。

    長夜寂靜。

    等到吃飽喝足，幾人也都歇息了。

    李昊舒舒服服躺在篝火前安眠，神色安寧舒適，嘴角似含着微笑。

    邊如雪則坐在篝火邊，時不時朝裏面添一根柴火，偶爾看向那少年，眼眸卻是微凝。

    明明從神將府出來，明明受這麼重的傷，又跟父親決裂……爲何他看上去，卻睡的這般安逸。

    他夢見了什麼？又是誰在他的夢裏？

    少女不得而知，她慢慢收回目光，看着篝火跳躍的火星出神了…

    鳥雀於林中驚騰，黎明曙光漸漸到來。

    篝火已經熄滅。

    新的一天到來了。

    在森林的邊緣，涼州國道上，李昊跟邊如雪道別了，讓她返程，不必擔憂。

    邊如雪話已說盡，也沒再堅持，拎着自己的劍，轉身回頭三次，卻見那少年已沒有駐足在原地，當即也沒再回頭，徑直地沿着來時的路，一路返回了。

    她的心底隱隱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既然李昊無需她陪伴，那麼她接下來也能全心全意，去追尋自己的劍道了。

    “昊哥哥，我一定會爬上劍道巔峯，然後告訴你我看到了什麼……”

    少女心中自語，眼神逐漸安定。

    ……

    ……

    順着官道往前，翠柏逐漸稀疏，有些地方栽種的翠柏，明顯被摧毀，碾壓過，但沒有再修補栽種。

    官道也逐漸破爛，有些地方竟是裂開，還留下粗壯的凹陷痕跡，像是有大蟒過境，從官道上巡遊而過，將其壓塌。

    “再往前，就是龍關道了。”

    風波平眼眸也是略微凝重。

    龍關道從邊境的官道延伸，像是一根尖刺，直入數千裏外，那盡頭就是天門關，李家守軍所駐紮的蒼崖城。

    龍關道是通往天門關的必經之地，這條道路很長，騎馬都要一日，是大禹先帝數千年前開疆拓土時，率領李家先祖一步一步征伐於此開闢。

    有此道在，大禹的軍隊就能隨時長驅直入，進軍到天門關外的北凜國中。

    北凜國是大禹降服的周邊六國之一，成爲大禹的藩屬國，但如今大禹王朝由盛轉衰，曾經的這些藩屬國，似乎也漸漸有不安分的跡象。

    李昊目光眺望，隱隱看到一條碩大的白道，筆直延伸。

    “來得真快。”

    李昊感嘆一聲，隨即便繼續向前。

    沒多久，在他們前面的官道上，有一對揹負草藥揹簍的爺孫。

    儘管李昊帶着小白狐和任芊芊走得隨意，但腳力還是勝過他們，慢慢就接近，然後超越了。

    那爺孫倆遠遠就注意到李昊跟任芊芊，眼神中透露着警惕，甚至有些緊張，儘管這條官道空曠寬大且無人，他們卻還是下意識朝旁邊避了避。

    等看到李昊並未理睬他們，爺孫倆才鬆了口氣。

    他們慢吞吞地跟在後方遠處，卻又不敢顯露出異常。

    但這番行徑在李昊眼裏，已經足夠奇異了，這裏的人對待陌生人，似乎十分警惕和懼怕。

    “少年郎，你還要往前嗎？”

    眼看就要進入龍關道，忽然，背後傳來蒼老的呼喚聲。

    李昊停步，轉頭微訝地看向那對爺孫，沒想到他們居然會主動搭話，微笑道：“不能往前嗎？”

    揹簍裏全是草藥的老爺子看了看李昊，又看了看任芊芊，心想這二位應該不是妖魔，而是某個出來歷練的世家子弟了。

    他心中苦笑，對李昊說道：“少年郎，再往前可就是龍關道了。”

    “嗯？”

    李昊略帶疑惑地看着他。

    老爺子見李昊還未明白，接着嘆道：

    “到了龍關道，就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裏都是妖魔！”

    “妖魔？”

    李昊詫異，跟任芊芊對視一眼，李昊問道：“龍關道還是我大禹境內吧，那盡頭的天門關外，才是妖魔棲息的地方。”

    “天門關？”

    老爺子微愣，旋即搖頭道：“哪還有什麼天門關，那裏只有屍山血海，只有濃烈的屍臭血腥。”

    說到這，他看了眼天色，似意識到不早了，當即道：

    “少年郎，你想要斬妖除魔行俠仗義是吧，有一顆赤熱心腸是好事，但這裏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你還是儘早快快離開吧，等天色暗了，這官道上都不安全了……”

    說着，他便拉着孫子的手，揹着藥草向前走去了。

    只有那背小簍的年幼孫子，時不時回頭張望。

    等他們爺孫走出千米外，那年幼的孫子忽然道：“爺爺，他們好像進去了。”

    “什麼？”

    老爺子大驚，回過頭望去，卻看官道上，哪還有先前那少年少女的身影。

    他不免長嘆一聲，道：“好言難勸找死的鬼。”

    ……

    龍關道上，李昊跟任芊芊繼續信步前行。

    但沒走多久，李昊忽然神色微動，停步，看向先前那爺孫倆所走的官道方向。

    “少爺？”

    任芊芊疑惑。

    李昊沒說話，只是四處看了眼，看到了一根木棍。

    他彎腰撿起，用這根粗糙的木棍，隨手甩出一道劍氣！

    劍氣如清風，悄無聲息地掠過，卻一路急速縱橫而出。

    像是清風激盪，掠過那官道上仍步履緩慢艱辛的爺孫倆，掀起他們鬢角的頭髮，像是自背後吹來一陣和煦的清風。

    而清風吹向前方，延綿二十餘裏外。

    那裏，一隻似鱷魚般的妖魔，正匍匐在路邊，伺機而動。

    但陡然間，一陣清風沿那官道刮來。

    這妖魔似察覺到什麼，瞳孔一縮，剛要挪動，身體卻猛地僵顫。

    隨後，從其額頭到身軀，徑直分裂開來，鮮血和內臟散落遍地…

    ……

    李昊微微一笑，將木棍隨手丟到路邊。

    隨後拍拍手，就繼續向前了。

    任芊芊不明所以，雖然疑惑，但也沒再追問什麼，這路上李昊總是會時不時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她也早已習慣了。

    隨着在龍關道上深入，李昊隨處可見一些腐爛的妖魔屍骨，早已只剩白骨，卻無人處理。

    沿途他還遇到趴在龍關道上休息的妖魔，在此地酣睡，竟將這曾經妖魔避讓的道路，當做了自己的溫牀。

    對這些妖魔，李昊沒有手軟，無需風老出手，他自身便輕鬆將其解決。

    這一路走來，李昊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終於明白那位老爺子爲何會說出那番話了。

    數千年前開闢的龍關道，如今，竟是已經像荒廢。

    按理說，這些年李家也有人鎮守此地，爲何會如此？

    走走停停，終於，李昊帶着任芊芊跟小白狐，來到了龍關道的盡頭。